第85章 南下
張銘到家后,便覺得琳娘似乎不太高興,他當是因為自己回的晚了,便耐心與她解釋道:“是那一位找我有事兒。”
琳娘回了他一個淺笑:“我知道呀。”
“恐怕等清明一過,我就得南下一趟了。”
“是什麼事兒?”
“這樣……”
琳娘聽后,沉思了許久,隨即抬手理了理張銘的衣領,“該去的,不必擔憂我。”
張銘卻更越發憂心,“這一去興許就要大半年,沒準咱們的孩子出身我都趕不上,是我不好,隨便應了人家,欠考慮了。”
琳娘卻正色道:“孩子乖乖的就在我肚子裏,跑不了。何況是那一位的命令,你怎麼可能推的了,還是安心替他辦事,爭取早早的回來才對。”
她在燕京過了幾年日子,心智也愈發成熟起來,離權威越近,也越知道它們的可怕之處,高下尊卑之分,在這裏比起故鄉更為顯著。
張銘看她臉上神情自然,一時里倒不知該回些什麼。只能握住她的一雙手,嘆了口氣道:“其實,我當初不過是想讓咱們能安身立命,才去考了舉人,就想混個一官半職就辭了和你一道回家去。若是連自己孩子出身都不能夠在場……也太本末倒置了些。”
“你竟然這樣想么?”琳娘詫異道,“……我只當你一直想着要揚名立萬呢。”
張銘眨了眨眼睛道:“若是我想揚名立萬,當初何不直接去吏部呢?”
“也是……”琳娘輕聲道,“有些時候你的心思真難猜,我天天和你在一處,也不能全明白。”
她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張銘心裏突然一酸,誠懇道:“我肚子裏彎彎繞繞的是多了些,不過,你得信我,”他咬了咬牙,“至多十年,十年後咱們便回家去,過最平常的日子,跟你爹娘那樣的。”
琳娘噗嗤笑了一聲:“我不愛過他們那樣的,我的嗓門可沒娘那樣大。我一直都信你,只要咱們在一起就好了。別說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無妨的。”
她不大說情話,許是性格使然,近年來則越發沉靜了,不與她熟悉的人都只當她是個瓷人兒,只有張銘知道她內里芯子始終未變,遇剛則剛遇柔則柔。
因此,聽到這一席話,張銘心裏熨帖,便將她往自己懷裏抱了抱,眼下,他們是三個人在一處了,往後,也只會越過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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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皇帝便下了聖旨,擢升許桓為朝廷特使,查勘江南道,籌資以備建設新艦船,另派工部船舶所主事張銘同行作副使,負責巡視攀雲、環渚、青田三港。
這道聖旨一出,全場嘩然。皆因這道旨,未有內閣的票擬,僅有批紅,言下之意,便是皇上不信任閣臣,親自擬旨了。首輔陳太師當庭便跪了下去,求皇上三思,他身後門生諸多,一併跪了,黑壓壓一片。
倒是吏部侍郎張鑒舉賢不避親,當即稱頌了皇上一番。工部多年來為其餘五部相輕,船舶所則為其餘二十七所薄待,尚書李嗣函甚至都不大記得自己手下有張銘這麼個人物,但他仗着年紀大行將退休,無可顧慮的,也多了句嘴,稱讚張銘年輕沉穩,可堪大用。
陳派諸位跪了一地也未見皇上反悔,他們已跋扈慣了,俱有些無措,倒是為首的陳太師巋然不動,依舊跪着。
僵持了足有半個時辰,皇上命人提了把太師椅上來,特地走下龍椅將陳太師扶至座位上,才開口命諸人都平身。退朝後,還將幾個閣臣留了下來。他這一連串動作做完,到底還是沒有收回成命,許桓張銘這一行,是必然了。
那之後作為補償,皇上有擢升了幾位陳派的官員,兩派間的硝煙才稍稍滅了一些。
臨行前幾日,張鑒同張銘徹夜長談了一番,他早在聽聞徐澈提到張銘時,便大為詫異,若說徐澈是因為自己女兒才愛屋及烏,他是不信的。
若才人入宮不過三個月已升至貴人,徐澈甚至在宮內新建了一座百花樓給她獨住,更不顧禮制,夜夜宿在她樓里。反觀陳氏、自己女兒張氏、蔣氏這三位,沒有哪位曾得過他的歡心。
他心裏頗為紛亂,徐澈此人,年幼時上有徐淮便不顯,因為“意外”做上太子時也好似渾渾噩噩,親政后更是萬事聽“娘”,除了不喜歡太子妃之外,同個木偶沒什麼區別,令人憂心,何以會突然發難。
再看眼前的張銘,他亦覺得不解。若說此人多智,未免太抬舉他,可是回回運氣都那麼好,就惹人懷疑了。早在清河縣時,就遙控了扳倒金顯一事;幾年前棄吏部而選工部船舶所,看似滑稽卻也算歪打正着;前些日子剛被打了三十大板,近日卻又被提拔了;還不好女色,連個通房都無,他已不知該說什麼了。
張銘嘰里咕嚕說了半天,大多是向張鑒保證自己不會做出頭鳥,看他神遊物外,便收了聲。
張鑒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道:“此行也不算你唱主角,安心輔助許桓便是,我知你與秦之游交好,他出身江南大戶,眼下亦在蘇州,能幫的便幫他吧。”又嘆了一口氣道:“三百萬兩,皇上未免想的太美了。總之你儘力便是,若是完不成,到時我就厚了臉皮替你們遮掩吧。”
張銘感激的笑笑,又道:“臨行確要求兄一件事。”
“你說。”
“孫氏已有三個月身孕,怕是我趕不及回來她便要生,要請嫂嫂多照顧她些。”
張鑒一愣,哂笑道:“這個容易,我家也有幾個御醫來往,到時候請了產科的來幫着看便是。你倒是瞞的緊,許久了才告訴我。”
張銘略尷尬道:“她身子虛弱,我怕不穩當,就瞞了些時日。”
“你且寬心吧,孫氏做了許多善事,我也有耳聞,定會福澤長遠的。”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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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娘正思量着選哪位丫鬟去陪伴張銘,明月她用着合心意,不大想將她支出去,和青青同齡的緣兒又弱質可憐了些,不堪大用,至於阿綉,她想到自己當年將她買下時的尷尬事,又不大樂意,其餘兩位梅梅和竹兒,只能用“唉”了。
她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丫鬟們,才驚覺其中幾位早已到了婚配年齡,卻因為自己和張銘想不到而拖了這幾年,再不放出去,就要惹來閑話了。
她滿心歉疚,便和楊氏悄悄商議。
楊氏原先在張鑒家做過管事婦人,早就想提醒她,但又看她和張銘蜜裏調油久不有孕,只當她要將這些個全留下了替張銘開枝散葉。聽她這樣一說,真是哭笑不得了。
“我和夫人的意思一樣,趁早全放出去的好,若是找不到好人家,鑒大爺家也有許多小廝可配的。就是得看夫人你的喜歡,陸續放出去才行,不然全換了新的又不趁手了。”
“是這樣,也是我疏忽了,相公平日裏不操心這些,連替名字都不樂意替她們另取。”
楊氏聽了這樣的秘聞,忙道:“若是再買新的丫鬟,這可使不得了,得另取名字才行,否則夫人的權威就弱了。”
琳娘笑道:“那便這樣吧。”
最後拍板兒,由年紀最長且沉穩的明月伴着張銘赴江南道,負責照顧他起居。阿綉則第一個嫁出去,琳娘費心替她尋了個殷實的莊戶人家,還贈了嫁妝,燒了賣身契,就此了卻了當年買下她的一段緣分。
出發的那個早晨,張銘好好的親了親琳娘略微鼓起的嫩肚皮,才帶着明月做上了官驛的馬車,待他見到許桓身旁帶着的人,便愣了愣。
“延銘,這是我新納的妾室,曼姬。”延銘乃是張銘及冠時所取的字。許桓官位高出張銘太多,因此,公開場合都叫他字。
張銘心裏怒罵,這哪裏是曼姬,明明是戲子芍藥兒。凌雲髻,點絳唇,盤金雙蝶四幅裙,看着同琳娘像了不是一點半點,可惜形似神不似。
他頓了頓道:“恭喜。”
許桓看了看他周身,不見孫氏,便大失所望,待見到丫鬟打扮垂手而立的明月,就輕輕一笑,攜着他的曼姬兀自上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