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黛玉：“只剛念了四書。”
榮慶堂，等候許久的老太太賈母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外孫女，看見黛玉酷似賈敏幼時的長相，老太太頓時有些綳不住，一陣哭天搶地，心肝肉兒的哭嚎個不停。
這對第一次見面的祖孫倆抱頭痛哭了好一陣，才在身邊一群大姑娘小媳婦的良久苦勸之下，緩緩收住了眼淚。
待得丫鬟們打來熱水，給幾人凈了臉之後，老太太才又拉着黛玉一起坐在了榻上。
一陣噓寒問暖之後，老太太突然發問了。
“我的玉兒都念過什麼書啊？”
林黛玉輕聲細語：“只剛念了四書。”
實際上，何止是剛念四書，林黛玉已經讀完，甚至在西席賈雨村的教導下初步讀通了中庸。
而中庸之道，在此時的儒生們解讀之下是最教導人要和光同塵、謙和內斂的。也因此，林黛玉此時只是給了個模糊化的回答。
並且回完老太太的話之後，黛玉又立刻主動問了一句：
“姐妹們都讀些什麼書？”
老太太面上神色未有變化，但眼神中卻似乎隱含深意。
“她們念書，不過是識幾個字，不當睜眼瞎罷了。”
而全神貫注且又心思通透的的黛玉，立刻就領悟了外祖母的意思，臉上笑容不變，心底卻忍不住微微生出了一絲黯然。
這之後的話語便沒了多少營養，直到隨後迎春探春惜春三個上前來見，姊妹四人面上都是熱情滿滿，至於各自的真實感官如何，尚還無人能夠看得出來。
至於慈眉善目的王夫人，還有大舅舅賈赦的續弦邢夫人，這兩位老太太早前就已經引着黛玉見過面了。
等她們姊妹打過招呼又玩笑了幾句，只見一聲嬌俏的笑聲突然從外間響起。
接下來就是王熙鳳這位神妃仙子的初出場了，這王熙鳳也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俏麗女子，而且一張嘴皮子極為利索，料理榮國府內宅瑣事也甚是得力，因此也是很得老太太歡心。
這一點單從王熙鳳踏入榮慶堂那與眾不同的排場就能看得出來，黛玉心裏也不免對此女慎重了幾分，後面的見禮敘話就更顯得謹慎了。
老太太：“你不認得她，她是我們這裏有名的潑皮破鑼戶。南省叫辣子，你呀，就叫她鳳辣子吧！”
這要換成一般的九歲小女孩兒，那不得順着外婆的嘴喊出一聲鳳辣子去？
黛玉卻在滿堂的笑聲中一臉乖巧，吶吶不言，靦腆不語，等待他人介紹。
直到有人說了一句：“這是璉二嫂子。”
黛玉才屈身呼了一聲：二嫂子。
等待玉又和這位璉二嫂子見完了禮，略微敘了幾句話。
老太太便安排黛玉跟着兩位舅母並兩個嬤嬤去拜見賈赦和賈政這倆舅舅。
林黛玉先去了大舅舅賈赦家，賈赦並沒有出來相見，於是她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了。
大舅母邢夫人親自送到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着車去了方回頭進屋。
很快又到了二舅舅賈政家，進了屋，先回來的王夫人人卻不在。
林黛玉在僕人的恭迎之下，踏入了正屋之內，只見：
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着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其餘陳設自不必細說。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卻有兩個錦褥對設。
林黛玉見狀卻是心下一驚，這炕上分明是二舅舅和二舅母的座位，這天下豈有讓外甥女在舅舅家裏坐上首的道理？
如果林黛玉真坐上去了，只怕她不懂禮數的言語，很快就會傳遍整個榮國府罷？
到時候，縱有外祖母疼愛，她今後在這榮國府的日子之艱難就可想而知了。
二舅房裏這些婆子，竟是要害她？
這些人怎生得這般壞？
難道她們就不怕二舅母知道？
但下一瞬，黛玉就想起了轎子裏那隻小蝴蝶和自己說的話兒。
“敏姑姑在家時與大臉寶他娘關係甚差，那人心思最是惡毒，妹妹你可得千萬小心她……”
千萬小心她……
原來那隻蝶兒說的竟然是真的？
這麼說來，他也真的是我表哥賈璟？
這一剎那，林黛玉的心思百轉千回，素來嬌弱的身軀此刻背上竟是驚出了薄薄一層白毛細汗。
黛玉一邊強自鎮定的思量着，自是沒有上炕，只向東邊椅子上坐了，一邊吃茶。
茶尚未吃了，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笑着走來，說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
兩個老嬤嬤聽了，連忙又引黛玉來到了東廊三間小正房內。
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着書籍、茶具，靠東壁面西設着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紅樓原文）
東邊必定是舅舅賈政坐的位置！
至此，面上仍舊保持鎮定的林黛玉心底掀起了滔天駭浪。
表哥的話竟然是真的，真的是她要害我！
幸好經過此前一輪事兒，林黛玉已是留了神，儘管內心此刻已經出離的驚駭，面上竟沒顯露半分。
九歲的小小人兒如此，着實不易。
低眉見到見挨炕一溜的三張椅子上也搭着半舊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王夫人見狀，只做不知。
接下來便說起賈政今日齋戒不能相見，讓林黛玉只和三個姊妹一起玩，不要搭理寶玉云云。
林黛玉陪笑道：“舅母說的可是銜玉所生的這位哥哥？在家時亦曾聽見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雖極憨頑，但在與姊妹相處中卻是極好的，況我來了自然只和姊妹同處，兄弟們自是別院另室的，豈得去沾惹之理。”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與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系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
“若姊妹們有日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縱然沒趣，不過出了二門背地裏拿着他兩個小么兒出氣咕唧咕唧一會子就完了。”
“若這一日姊妹們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心裏一樂，便生出多少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睬他，他嘴裏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你只休信他。”
林黛玉：“……”
果然是腦子有大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