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風雪甚急
青陽和斡風從門內出來,回身關門時,偷偷瞥了一眼在房中捧着一冊書看的郎琢。
只覺得那副平靜無瀾的身軀內,藏着即將奔潰的癲狂。
就在剛才,勖公子將徐二姑娘一攬入懷,正入了郎琢的的眼。
便是再溫聲溫氣說“請勖公子前來一敘”,青陽和斡風都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向脊背。
蕭勖走出不久就被青陽和斡風攔下,聽到郎琢相邀時,很明顯怔愣了一下。
便知拗不過,便搭了眉眼,又折身跟着二人往驛館而來。
起先蕭勖心頭有過慌亂,但越是離驛館越近,心頭越是靜定。
往事過眼雲煙,便不用再畏懼,更不用遮掩,坦坦蕩蕩旁人才不會拿捏他的短處。
在樓前台階上跺了兩下鞋底的積雪,將身上冠頂的雪撣了撣,蕭勖便跟着人上了樓。
茶已經烹熟,噗嗤噗嗤頂着壺蓋翻滾,郎琢不疾不徐將團墊放在案上,才將銅壺放在了團墊上。
青陽將人引進來時,郎琢眉眼未抬,繼續平心靜氣做着手底下的事。
青陽退了出去,蕭勖躬身搭了一下禮:“下官蕭勖見過郎大人。”
郎琢已經給兩個茶盞中斟好了茶,暗暗吸一口氣,將所有心緒壓下,才轉臉一笑,指了指對面的軟席,“快坐!這裏不是京中,不必拘禮。”
蕭勖沒有躊躇,坐到了郎琢對面。
每次面對郎琢,蕭勖心頭總有說不上來的情緒,如今也不例外。
郎琢每次來長公主府,都很自如,反到他這個長公主的親生子畏畏縮縮,生怕一個不小心觸動到了旁人,引來一頓責罵。
長公主對郎琢的親近,婢女奴僕對郎琢的阿諛,是他這個親子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蕭勖悲憤時問過高娘子,這是為什麼?
但高娘子說,因為郎琢是陛下看重的人,而他因為是自己人,所以府中上下才會對他嚴厲。
陛下看重的人何其多?經常來長公主府拜會的卻只有郎琢一個人。
作為同齡人,蕭勖也曾想過同這位首輔大人交好,但經常見面卻說不上話。
說句不好聽的,郎琢好似不願意搭理他。
這次來寶定,蕭勖也未想過要拜會郎琢,突然被請,除了徐北笙的原因,蕭勖想不到其他。
蕭勖將凍得發僵的手伸到泥爐上搓了搓,他本就對人寡言,對郎琢也熱情不起來,只道:“下官領太子之命而來,着急回去復命,大人有話就說。”
郎琢抬眼看了他有片刻。
這才發現往日懦弱的人這一刻面上竟然一片肅冷,沒有一絲笑意,猶如矗立在狂風驟雨中的不屈之杉,又似立於峭壁之巔,歷經寒霜而依舊堅韌的巨石,澄心靜慮,守道不離。
這倒叫人意外。
盯看久了,郎琢一笑,指了一下蕭勖面前的茶,“趁熱嘗一嘗,這是寶定的茶。”
蕭勖只瞥了一眼那茶,將烘熱的雙手攏進袖中,未動。
見是此,郎琢也未再多言,只道:“太子救人心切,罔顧大局,身邊人卻不相勸,反倒慫恿公子和殿下一同來寶定這個虎狼之地,若殿下有失,誰能擔起這個重責?”
他握着茶盞的手也緊了幾分,“倒不是本官責怪公子,本官只是想知道太子身邊的近臣是如何輔佐殿下的?”
蕭勖怎會聽不出他話中暗藏的刺探,他並不遮掩,如實相告:“手下人一封信遞到殿下眼前,殿下便立即決定要來救徐二姑娘,恰巧下官也在宮中,殿下自知無人准他出京,便悄悄讓下官陪同。”
“願想着在汝寧解救徐二姑娘,不想一打探,人已經被擄去了寶定,下官也擔心殿下的安危,但殿下執意要來,下官也不敢不從。”
他朝郎琢拱手,“大人要怪,就怪下官吧。下官自知回京后免不了陛下的罰,倒不如大人先罰了,下官也能安心幾分。”
郎琢心頭冷嘲,將一切都推給太子,他倒是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郎琢眉頭一蹙,抱怨道:“這不是責怪公子的事,本官已經差人告知殿下,徐二姑娘已經救出安然無恙,勸殿下即刻回京,殿下怎麼還讓公子來探望呢?殿下吃過樂平王大虧,這般時候了還不知輕重!該罰的人是殿下,本官真該一直奏摺遞到陛下跟前好好告告他的狀,自己不知輕重,還要連累公子。”
蕭勖一挑眉,眼神溫和了幾分,只道:“君命,臣雖不敢不從,但下官與徐二姑娘也有深情厚誼,理應前來探望。姑娘臉上帶了傷,下官回京也會告知國公爺,尋遍良醫儘力為姑娘醫治,畢竟徐二姑娘也是殿下的心頭人,未來成為國母也說不定。”
深情厚誼?殿下的心頭人?未來的國母?
幾句話一句比一句狠,如同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往郎琢的心窩裏刺。
郎琢的眉頭越蹙越緊,心頭的酸氣如同岩漿般在翻湧。
他一聲冷笑,“這裏是寶定,公子這話可不敢亂說,徐二姑娘是不是殿下心頭人,本官不知道,但未來國母一定是盛樂王女。盛樂王已經答應送王女拓跋珊入京參選太子妃,此事本官已經寫了奏摺向陛下澄明,這是兩國大事,不可繆言。”
蕭勖唇角微微一揚,郎琢的心思詭譎難辨,雖覺得未來國母是盛樂人不妥,但蕭勖終究沒說什麼。
說到底,未來國母是誰,均與他無關。
只挑挑眉頭,嘆口氣道:“太子爺若是當真,怕是要失望了。”
以郎琢的心性,即便這是他算計盛樂的一環,盛樂王女當不了國母,太子心心念念的徐二姑娘,也住不進東宮了。
郎琢的眼眸沉了三分,陶土做的茶盞在手中晃了一圈,將裏頭盡剩的一點茶水一飲而盡,茶水都有些涼了。
他眉宇間沒有一絲愧疚,反倒有些理所當然的笑意,“殿下是君,不管是娶親還是納妾,皆要考慮國運,哪像你我,只考慮喜歡與否。”
蕭勖訝然地看向他。
一路北上,蕭珣向他說了很多信任和誇耀郎琢的話,還說郎琢讓徐二姑娘出宮,免了徐二姑娘在宮中受排擠委屈,等一切塵埃落定,郎琢會助他直接迎娶徐二姑娘為太子妃之類的話。
如是現在,他不知道該說郎琢奸詐呢,還是該怨太子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