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可願為我做這件事?
榆林鋪軍士無論是剿匪還是這次作戰都是在戰後由輜重兵統一收割,沒有哪個戰兵會在作戰的時候私自出陣去割首級或搶奪戰利品。
因為這樣非但不能拿到軍功和繳獲,反而會招致鞭打。
劉俊規定,榆林鋪的軍功繳獲都是統一計算的,嚴防戰兵在作戰時搶奪戰利品導致隊列渙散。
王貴也跟着輜重兵忙前忙后,這一戰,讓他徹底改變了劉俊是憑藉劉府的家丁敢拼敢殺才能接連剿滅幾個匪寨的想法。
百戶大人原來是有大本事的,自己早些時候竟然還妄想着他能對自己三顧茅廬,真的是不自量力啊!
想到此,他的臉就忍不住微微發紅,只想快點幹活,好不讓人發現自己的尷尬。
其實,自劉俊注意到王貴之後,便一直沒有停止對他的觀察。
王貴原是撫順人,撫順那戰,李永芳雖然投降,但建奴仍是燒殺搶掠了一番,王貴的一家老少便是那次全死在了建奴刀下。
後來,王貴隻身逃到遼陽,立志復仇,便從軍於馬林麾下做了一個小兵。
誰知尚間崖一戰,馬林的北路軍被努爾哈赤打得幾乎全軍覆沒,他自己則在腋下夾着兩個建奴真夷的腦袋,九死一生,突出了重圍。
按理該當擢升,最後因為沒銀子打點,被安排到衛所做了個小旗官,任火路墩的甲長。
王貴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他負責的火路墩事務處理的井井有條,他並不壓榨下屬,卻又讓他們畏威畏德,日常守衛操練也不敷衍了事,在屬下們種田和訓練之間把握住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劉俊也承認王貴應當在自己麾下擔負起更大的責任,所以這次故意讓他隨軍,也是給他一個再向自己表達效忠意願的機會。
王貴他們忙着將人頭一串串地紮起來,數了數,足足一百二十三顆。
他再次震驚了,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真韃子呀!
一戰斬獲若此多的韃子首級,往年即使是萬人規模的大戰,也不多見吶!
繳獲的弓箭、大刀鎧甲眾多自不用提,另外還有遺落戰場的馬匹也有百來匹。
除了受傷只能殺了吃肉的,套到的完好戰馬足足四十七匹,足夠榆林鋪組建一個騎兵小隊的了。
相比榆林鋪這裏,孛羅堝眾人也殺散了堡門前五十餘蒙古騎兵,當時只覺得雙方殺的昏天黑地,血雨腥風的,可戰後一清點,才斬獲了十一顆韃子腦袋而已。
話說周勤從軍二十年有餘,往年都是靠着兢兢業業跟隨長官晉陞,還從未帶兵斬殺過這麼多的韃子。
他是百戶官身,如此軍功夠他足足升兩級的了,怎能不高興?
可再轉眼看到榆林鋪那邊一串又一串壘起來的韃子腦袋,又感覺莫名的失落,都是屯墾軍,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劉俊這邊見周勤前來拜謝,雖說自己官銜比他高,但畢竟周勤不歸自己管轄,倒也沒有擺官架子,也熱情地接待了他。
雙方客套幾句,周勤便盛情邀請榆林鋪眾人進孛羅堝做客,命令屬下殺雞宰羊準備招待,自然不在話下。
大約又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孛羅堝前去追擊的人也紛紛回堡,又斬獲了五顆首級。
劉俊也勉勵了周勤的這些家丁一番,接着詢問起了孛羅堝的戰備等各方面狀況。
聽到堡內防守器械不足,劉俊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方才在堡下,自己是佔了蒙古人輕敵的便宜才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蒙古人驚慌失措之下飛速地逃離了戰場,沒有和自己纏鬥。
否則整頓兵力靠着騎兵來去如風的長處,遊離在自己周邊相機攻擊兩翼和後方,那倒是棘手了。
只是成吉思汗的這幫不肖子孫們早就退化成了響馬強盜,欺軟怕硬,已經沒有軍人的榮譽感,遇到硬茬倉皇逃命倒也是他們現在的風格。
只是劫掠蓋州衛的韃子足足兩千有餘,倘若他們合兵一處前來攻打自己,也是吃不消。
不過思來想去,自己應該沒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才是。
但還是得搞清楚韃子的行蹤,自己到時候是守是退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此,劉俊高聲命令道:“李順!你速率夜不收小心偵查,務必摸清我蓋州衛境內韃子的行蹤,及時來報!”
“是!”李順得令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大踏步離開。
劉俊回了一個軍禮,然後轉身面向周勤,道:“周百戶。”
孛羅堝雖說不是劉俊的轄區,但畢竟劉俊的官職更高,手下又有一干精兵,周勤一聽劉俊詢問守城人力器械便料到劉俊要接管孛羅堝的戰時指揮權了,他也不抗拒,連忙抱拳道:“千戶大人吩咐。”
劉俊見這周勤聞弦歌而知雅意,是個上路的人,不枉自己千辛萬苦前來救他,就不和他客氣了,也是當作自己下屬一般命令道:“你速召集堡內所有青壯搬運滾木擂石,備置金汁,上牆禦敵。另外組織人手燒火做飯,按時送到堡牆上來。”
“遵命!”周勤得令后也告退一聲,趕緊安排去了。
劉俊又接連下了幾道命令,眾人都被有條不紊地調動起來,臨戰般的緊張氣氛立馬就取代了大勝之後的喜悅之情。
一切佈置就緒之後,劉俊又趕往堡內臨時搭建的傷兵救治營地探望受傷的士兵。
此番戰鬥,榆林鋪士兵陣亡七人,受傷二十六人,其中重傷十一人,大部分是敵人弓箭所致,面對面肉搏時倒是沒幾個受創。
戰鬥出奇的順利,傷亡卻比剿匪時嚴重得多。
劉俊暗自嘆息,火銃手還是太少了,雖說三段式射擊連綿不斷,可因為數量關係仍舊不能在陣前形成全覆蓋密集射擊,不能完全壓制住對方的弓箭手,這才平添了許多傷亡。
劉俊勉勵了受傷眾人,囑咐他們配合隨軍醫士的治療,好好休息,這才率領眾軍官離去。
在巡視一遍孛羅堝之後,劉俊對這裏的情況有了更直觀的了解。
孛羅堝堡牆周長不到二里,共有垛牆八百餘個,稍微延伸出去,可用來作為反擊攻城者時的掩蔽場所。
另外,還有警鋪,馬面等,是明末遼東一個中規中矩的典型堡壘。
堡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一部分延伸出去兩米有餘,三面都有瞭望孔,可以用來觀察和打擊攻城的敵軍。
孛羅堝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的半圓型瓮城,雖說簡陋,但也聊勝於無。
除卻受傷不能作戰的,榆林鋪連同孛羅堝所有戰兵不過三百多人,即使是守衛這麼一個小堡兵力也是捉襟見肘。
要想守住孛羅堝,必須仔細規劃規劃才成。
想到此,劉俊趕忙又將周勤以及自己手下各位主官叫到了跟前。
劉俊與眾人商量之後,緊急動員堡內所有青壯連夜將孛羅堝除東門之外的三面全部挖的坑坑窪窪,又設置了一些拒馬、路障,希望敵軍不會執意從那三面進攻才好。
如此他才能集中兵力防守東門。
因為劉俊並無防守城池的親身經營,為此他還頗為慎重地徵詢了孛羅堝周勤的意見,搞得他還以為是千戶大人故意考校自己,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麼疏漏。
這期間,王貴也提了不少中肯的建議都被劉俊採用。他有意留在劉俊身邊,就沒有再回到輜重隊裏,劉俊對此沒有表示反對意見,王貴就認定是默許了。
忙碌了一天一夜,劉俊才堪堪將一切理順。
他不願意再多走路回周勤為他準備的客房裏休息,帶着王貴以及身邊幾個侍衛來到了一個角樓里。
侍衛們將地上鋪好乾草,劉俊和衣而睡,王貴搬來一個火盆,乾冷的角樓里慢慢回升了些溫度。
“煤炭?”劉俊抬眼看時,注意到了那個火盆,在遼東,大戶人家用木炭,窮苦人不用火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火盆里放煤炭的。
“此地產煤?”他輕聲問道。
王貴一邊撥弄炭火,一邊對着劉俊點頭道:“大人明鑒,孛羅堝又名黑堡,就是因為有大的煤礦在。”
“當初高淮亂遼時曾把這裏的煤礦收歸內庫所有,高淮一敗,便被鄉紳士族吞沒了。”
說著,王貴似是不經意地開口道:“煤炭之利,可達千金。”
劉俊盯着王貴看了一會兒,對方坦然地和其對視。
劉俊讓其他侍衛全部迴避,守住角樓門口,這才坐起身跟王貴說:“這件事,我若交給你,可以辦得漂亮嗎?”
王貴跪下道:“願為大人肝腦塗地!”
劉俊仍舊盯着他,平淡道:“我沒有多少銀子了,贖買,不可能。”
王貴愣了一下,抬起頭正對上劉俊冰冷的眼神。
他咬咬牙,下定決心道:“卑職明白!”
劉俊直視他道:“你不過是個賊配軍,竟膽敢打士族鄉紳的主意,事泄了,你知道自己是什麼下場嗎?”
王貴聽了這話反倒釋然,平靜道:“卑職孑然一身,所剩不過這一顆頭顱而已,要是辦砸了,任憑他們拿去就是!”
劉俊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人,自己收服了。
他將身體又向後仰去靠在牆壁上,淡淡道:“王貴,你是個自命不凡的人,真的願意為我做這種事?”
王貴堅定道:“卑職願意!”
“為何?”
“因為卑職從大人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平定建奴的希望!”
“卑職絕不願大人因為沒有銀子,而使這個希望破滅!”
“好。”劉俊抬抬手示意他起來:“我也沒有人手可以配合你。”
“榆林鋪的普通戰兵,不能插手這等臟事。”
王貴吃驚地看着劉俊,沉默半天才道:“那卑職需要星夜趕回榆林鋪,卑職手底下還有幾個信得過的,這次沒有跟來。”
“知情人不宜多,事情務必要做的乾淨。”
王貴見劉俊終於將他引為心腹,抱拳笑道:“都是韃子做的,大人就放心吧!”
說罷,他自信地轉過身,邁步走了。
劉俊重又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悠長起來。
第二天的時候,堡牆上不光站滿了防守的士兵,還井然有序地佈置好了孛羅堝所能收集到的所有防守器械,滾木、擂石、拒馬、金汁都不一而足。
只可惜孛羅堝也是小堡,往日便不受上面重視,全堡上下竟然一尊虎蹲炮都沒有,倒是讓劉俊覺得頗為失望。
正在劉俊帶領眾軍官在堡牆上巡查的時候,只見堡外遠遠有三騎疾馳而來,原來是李順帶着手下的夜不收趕了回來。
三人進了堡里,便急忙奔劉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