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平野爭鋒
“堡里的明狗聽着,開門投降,糧食、女人我們只取一半,否則爺爺攻進去,雞和狗全部殺光!”一個蒙古韃子騎着快馬在堡門百米外轉了一圈,一邊獰笑,一邊用蹩腳的漢語喊話。
周勤血脈噴張,抓過弓一箭朝那韃子射去,只可惜距離實在太遠,箭到跟前已是強弩之末,那韃子輕輕一拍就將弓箭格了過去。
周勤憤恨地拍了一下堡牆,他身邊的一個勇猛家丁請戰道:“大人,讓我帶幾個兄弟出堡,先砍了這幾個繞牆的再說!”
周勤看了他一眼,又盯了盯遠處密密麻麻的韃子,天人交戰,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不行,萬一韃子一擁而上,堡門就得立馬關上,你們就回不來了。”
說罷,他雙手撐着堡牆往遠處眺望,面色變得愈發嚴肅:“光走到這裏的韃子就有五六百,北邊的屯堡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還是老實守着吧,那劉俊既然能給咱們遞消息,衛城那邊更不必說,撐到蓋州衛的援軍到來,咱們就有希望。”
這麼多年來,西虜韃子那邊就一直不太安穩,朝廷也是防着的。
但往年不過是防秋,但冰天雪地里遇到韃子來搶,甚至圍着屯堡打的,很是少見。
看到狼煙后才短短兩日,韃子就打到了這裏,一路上也不知道破了多少屯堡。
“蓋州衛?”周勤苦笑着搖了搖頭,蓋州衛里的大人手底下的那點雜兵,只會用來守衛蓋州城牆,不會來救他們的。
還不如指望更遠的遼陽,但遼陽遠在兩百里之外,騎兵走到這裏都得兩三天的時間,自己能守兩三天嗎?
周勤心裏想着,嘴上卻不能這樣說,說了,士氣就泄了。
“大家快看,韃子又殺人啦!”一個守城的士兵高聲叫着。
眾人一齊往堡下看去,只見韃子又從隊伍里推出二三十個綁着手的百姓,男女老幼都有,一直押到堡牆百步左右,哭號着跪成一排。
每人後面站着一個韃子,那些韃子在百姓嚎嚎大哭聲中,肆意狂笑着,一個個掄起彎刀將他們砍翻在地。
韃子不擅攻城,通常會採用這種方法打擊守軍的士氣,如果能夠激怒他們出城野戰,就更好不過。
堡牆上的將士果然都變得群情激奮起來,周勤雖是衛所軍官,帶兵卻有一套,他手底下的士兵自然也都有一腔血勇。
更何況,下面被抓的都是孛羅堝四周的鄉親,很多人都與守城的士兵沾親帶故。
但周勤這次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激勵他們,反而是猛地拔出佩刀大喝道:“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戰!”
“韃子不擅攻城,咱們距離衛城不算太遠,好好守住堡牆,堅持到援兵到來就是生!”
“堅持不到,就隨周某一起死戰殉國吧!”
眾人齊聲應是,偏過頭,不再看還在一波波殺人的韃子。
他們是屯守軍,只有區區百來人,貿然出城野戰,非但搶不來百姓,自己連同身後百姓的性命也得填進去。
只是不知道他們拚死守城,又能不能擋住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狗韃子呢?
又過了一會兒,韃子終於殺完了押解的百姓,正在大家顫抖着緊緊握住兵刃,打算同緩緩逼近過來的韃子決一死戰的時候,突然發現韃子軍隊竟是一陣慌亂,然後留了一隊五六十人的騎兵盯住孛羅堝,其餘人馬竟都轉身向後退去。
眾人放遠目光,只見平地盡頭有一隊明軍扛着旌旗,竟然向著孛羅堝跟前的韃子軍隊緩緩逼來。
他們全是步兵,僅僅只有三四百人,但卻隊列齊整,氣宇軒昂,步履堅定,只有前排穿着鎧甲,面對着人數比他們還多的韃子騎兵,竟然沒有絲毫慌亂之色。
“這是哪裏來的援軍?”
周勤眯着眼睛細看:“旌旗上寫着榆林鋪?是榆林鋪劉俊的軍戶?”
“他們這不是送死嗎?”
區區三四百個軍戶便想和五百餘韃子騎兵野戰爭鋒?這個劉俊也太兒戲了!
但別人已經冒死過來救援孛羅堝了,自己總不能再躲在孛羅堝里當鎖頭烏龜,可即使加上自己這一百人,出城野戰也是毫無勝算。
周勤此時既感動於劉俊的冒死相救,又責怪他的幼稚託大,左右為難,簡直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另一邊,劉俊只是淡淡地瞥了堡牆上的守軍一眼,人頭攢動,旗幟飛揚,看起來沒有經過戰鬥,自己來的正是時候。
他沒有向堡里的守軍打出任何旗語,只是指揮着部隊緩慢而又齊整地向敵人逼近。
他按照訓練時的辦法,將長槍兵分成三排,每排百人的密集隊列。
火銃手則是四十八人一分為二,分別行走在長槍兵兩側稍微突出的位置,四人一排,八人一組,兩側各是六排三組。
對面的韃子經過最初的慌亂,再確定援軍竟只有這區區三百扛着無用長槍的衛所軍戶之後,都開始興奮地怪叫起來。
空曠的原野上,步兵,無用的長槍,僅僅三層的陣列,這在他們眼中,對方同那些一看到自己就抱頭鼠竄的農戶沒有絲毫區別。
畢竟這許多年來,這些屯墾軍戶在野地里,從來也沒有能夠撐過自己一輪衝鋒的。
待會兒自己一方四百多騎兵呼嘯着衝過去,箭雨漫天先射散他們的陣型,再一起下馬衝過去步戰。
對方人挨人,一旦被近了身,長槍立馬就成了擺設,到時候四處潰散必不可免。
那時候他們再騎馬追擊,這廣袤的空地上從背後追砍這些敗兵,簡直就像切瓜砍菜一般容易。
雙方均是緩緩向前,然後在距離一百步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互相對峙。
時間彷彿定格了一般,對面的韃子雖說披甲的不多,但膘肥體壯,人人騎馬,個個帶弓,凶神惡煞的模樣確實不是那些在山窩裏亂竄的土匪能比的。
榆林鋪的士兵雖說個個摩拳擦掌,但仰望着對面騎馬的韃子還是忍不住喉嚨發乾,統統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一陣長風吹過,捲起地上枯黃的敗葉凌空飛舞,眾人都是屏氣凝神,靜靜地等待着劉俊的號令。
與此同時,對面的五十來騎韃子也越眾而出,先是緩緩踱步,繼而突然加速向這邊疾馳過來。
“很好,韃子輕敵了,選擇了正面突擊,而不是四面合圍騷擾。”
“自己不用再變換隊形了。”
劉俊沒有發佈命令,士兵們猶如靜默的雕塑,冷冷地看着前面飛奔過來愈發清晰的韃子騎兵。
第一隊衝鋒的韃子騎兵後面不遠,又有一隊騎兵開始緩緩策馬,遠遠望去,就像是連綿不絕的海浪,想要將榆林鋪這點可憐的兵力狠狠拍碎。
劉俊計算着雙方之間的距離,終於開口道:“第一組,點火!”
前兩排火銃手早就將火藥裝填完畢,聞言隨即點燃火繩,然後雙手拖着鳥銃,仔細地瞄準前方奔馳而來的韃子騎兵。
九十步、八十步,士兵們的正前方,五十來個韃子騎兵呼嘯而來,遠遠看去就像是後世公路上迎面飛馳而來的貨車,這等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不言而喻。
榆林鋪的士兵們雖然也緊張地喉結滾動,但沒有一個人顯出慌亂的神情。
劉俊滿意地點點頭,這是他的士兵們第一次面對騎兵,臨危不亂的表現已經讓劉俊頗為滿意。
贏了這一仗,他們以後便不會再懼怕騎兵了。
韃子騎兵一往無前地直奔過來,似乎毫無減速的意思,但劉俊看他們大多不過穿着厚厚的皮襖,僅有少數人有皮甲可穿,不是重裝騎兵,料定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絕對不敢徑直往自己的槍林上撞。
不過外圍的火銃手壓力就大了許多,好在他們都是劉俊精挑細選出來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優。
此時他們都披着鎧甲,牢牢端起自己的火銃,瞄準着前方的韃子騎兵。
七十步,韃子們忽然彎弓搭箭,漫天的箭雨隨即拋射過來。
幾個長槍兵條件反射地想要歪頭躲避,立馬就招致自己伍長的厲聲呵斥。
千戶大人說了,騎弓威力小,遠遠拋射又沒有準頭,只不過是韃子嚇唬人,想擾亂咱們陣型罷了。
誰躲,誰就是慫!
果不其然,“叮叮噹噹”的聲音中,拋灑而下的箭雨大多撞在了前面有鎧甲的士兵身上,不過是讓其向後稍稍後仰一下,根本毫無威脅。
但後排也有七八個沒披甲的人中箭,但都不是要害位置,他們踉蹌一下悶哼一聲,紛紛忍着劇痛再次站齊。
“好兵。”劉俊心底評價一句,再次把目光對準奔馳而來的韃子。
六十步了,韃子們又是一陣拋射,劉俊依然沒有下令射擊,這一回又有十來人受傷,其中兩個長槍兵被射中了面頰和咽喉,當場撲倒在地,後面的人立馬就補了上去。
五十步了,最前面的韃子猙獰的面容漸漸變得不安起來。
他們連射了三輪,這些軍戶竟然沒有一個逃跑。
即使是遇上明國的營兵,他們也早該還擊了,現在該正是慌忙裝填的時候啊,怎麼這伙軍戶如此能沉得住氣?
嚇傻了?
就在韃子疑惑的時候,只聽得劉俊高呼一聲:“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