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解決製造問題的人
魏忠賢去而復返,皇帝看了聖旨沒問題,用了印,送去內閣。
“今日有什麼重要的奏摺?”朱由檢問道。
“爺,袁崇煥不滿孫承宗督師遼東,不願奉詔。”王體乾說道。
“直娘賊,給臉不要臉,以為國朝離了他就不轉了?”朱由檢怒了。
非得把你送去遼東,然而一個顏面掃地一個腦袋掃地嗎?
深吸一口氣平息了情緒,朱由檢打開奏摺,只見啰里啰嗦一大堆,就一句“臣病體沉重,難以奉詔”有用。
其實還是不滿意皇帝的安排,或者就是對皇帝不滿。
也正常,但凡有脾氣的都看不上皇帝的所作所為吧。
皇帝也是有脾氣的,既然袁崇煥傲嬌,那就晾一晾。
“去問問孫承宗,能不能讓趙率教為宣大總督。”朱由檢說道。
“萬歲爺,只怕朝中非議。”魏忠賢不得不承認,皇帝過於剛愎了。
趙率教確實能打,功勞卓著,然而是武進士出身。
此時不比國朝之初,勛貴武將無法無天,現在可是文貴武賤,總督之類的官職都是文臣專屬。
與其等皇帝聖旨被封駁,不如提前勸一勸。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朱由檢說道:“誰有意見就撤掉,解決不了問題,還解決不了製造問題的人?
先派人去問一問孫承宗和趙率教本人的意見,再讓內閣想辦法令地方配合。
趙率教不去,就讓楊肇基去,朕就不信了,能打的武臣還比不了文臣。”
楊肇基是世襲武官,同樣能打,天啟二年,山東徐鴻儒領白蓮教造反,便是他任山東總兵平了叛亂。
如今,楊肇基已經是錦衣衛千戶,授五花封誥,左都督,大將軍,出任總督毫無問題。
“再派人去看看沈有容,若其身體尚可,召回京城,出任兵部侍郎。
朕就不信了,能打仗的不能管打仗的事情,什麼毛病!”朱由檢補充道。
沈有容同樣是個能打的,三次出海,兩次打倭寇保衛東番大島,一次打東印度公司保衛了澎湖列島,按照功勞,進兵部侍郎毫無問題。
問題還是文官反對啊。
即便中樞通過任命,恐怕地方也會各種拖後腿,說不定就把楊肇基給坑了。
魏忠賢咧了咧嘴,想勸又不知道怎麼勸。
皇帝明顯被袁崇煥激怒了,非要跟文臣慪氣呢。
雖說這是好事,但是操作起來太麻煩。
朱由檢其實沒那麼生氣。
提升武將地位很重要,卻沒那麼急迫,而且這第一個坑,總要有人去踩的。
就算楊肇基沒站住,最起碼“只有文官督撫地方”的慣例被打破,以後武將坐鎮一方就很容易。
最重要的是,不趁着閹黨把持朝政的時候提拔,恐怕以後說服中樞都要廢一大把勁。
充分利用一下九千歲的剩餘價值吧。
不論是趙率教還是楊肇基就任,只要他們打報告說幹不了了,立刻調回來總督京營,絕不會虧待的。
放下這事,朱由檢取過第二份奏摺。
“總督倉場戶部尚書蘇茂相請復放折兩月之例”,意思就是大家兩個月沒放假了,不如合一起放吧。
天啟駕崩,崇禎繼位,累成狗,確實可以放個假休息一下。
同意。
第三份,劉宇亮請辭。
“呵,東林黨,嘴皮子溜,干實事就拉胯,垃圾!”嘲諷一句,朱由檢把奏摺扔進垃圾桶,又說道:“昭告天下,東林黨人劉宇亮怯於任命,避艱畏險,毫無文人風骨,削籍,五代不得錄用。”
說完,又把奏摺撿了起來扔給魏忠賢,補充道:“附在一起,免得有人說三道四。”
確實被噁心到了。
當初皇帝隨口一說,魏忠賢隨意吩咐,下面辦事的也沒太較真,給劉宇亮找了個安順州通判的空缺。
安順州治所普定衛已經收復,然而境內叛亂未定,隨時可能被攻打,因此屬官多缺。
怕死嘛,不用不好意思說。
劉宇亮理由很老套:“身體不佳”。
狗屁。
考中進士入翰林院,劉宇亮徹底放飛自我,不是劍擊就是交友,再不翻書。
翰林啊,下則坐鎮一方,上則入閣,職位如何全看人脈關係,又沒有業績壓力,當然是怎麼爽怎麼來。
這樣的翰林,毛用沒有。
皇帝不只要搞劉宇亮,還要搞東林黨。
往臭了搞。
噁心人誰不會?
“賢啊,東林黨不是自詡天下正道之首嘛,讓世人看清他們的真面目,再搞起來就簡單了。
你看你啊,以前以力服人,結果大家都不服,等這份聖旨遍佈天下,不,先別急,派御醫給他檢查身體,公開檢查,再公佈聖旨,到時候你看劉宇亮下場。”朱由檢說道。
“爺果真是燭照萬里……”魏忠賢只恨自己讀書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誇皇帝了。
有理有據有節,東林黨再怎麼巧舌如簧也難辯駁,必被劉宇亮連累。
相比他們以前的強硬污衊,真是高了不止一層。
“以後想搞人,要找到確鑿錯誤,最好是關於道德方面的,百發百中,人無完人,不要怕找不到,這才是鬥爭的真諦。”朱由檢繼續指點,反正九千歲快涼了。
“老奴得萬歲指點,醍醐灌頂,正是白活了六十年。”魏忠賢感慨萬千。
人之患,在於好為人師,老魏當然要捧起來,好滿足皇帝的虛榮心。
果然,皇帝面帶得色,拿起下一份奏摺:“西虜犯寧夏鎮塑堡洪廣營,總兵吳盡忠拒卻之。”
好壞參半,甚至完全是壞消息。
明人稱女真為建虜或東虜,蒙古各部落則統稱為西虜。
奏摺上說吳盡忠擋住了,可能是西虜搶夠了自行退走的,而且這個可能很大。
據實上奏的話,吳盡忠肯定挨罰,地方官同樣不能免。
“去,把吳盡忠履歷調來。”朱由檢吩咐一句,又抱怨道:“待朕的京營練成,非得御駕親征,將西虜殺個雞犬不留!”
“爺,京營重建,非一日之功,須得從長計議。”魏忠賢勸了一句。
還是那句話,大明經不起第二次土木堡了,實際上也組不出土木堡的陣容。
沒錢沒糧沒兵,送起來比土木堡更快。
九千歲想繼續權勢滔天,就得想辦法打消皇帝的不切實際的想法,然而皇帝又是個好武剛愎的,怎麼勸?
似乎死循環了。
九千歲感覺壓力很大。
撂挑子是不可能的,哪怕猝死在崗位上都不會。
前腳下課,後腳進班房,不,能進班房都是格外開恩,十有八九是全族盡誅。
這又不是後世,自己進去家裏人出去,
就在九千歲糾結不已的時候,輔臣李國普求見。
內閣四臣都是依附於魏忠賢,不依附也不可能入閣,前三個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唯九千歲馬首是瞻,李國普倒是頗為正直。
這不是假話,在東林黨掌握輿論的情況下得到“忠厚”的評價,可見李國普秉性。
一方面是性格如此,另一方面是李國普與魏忠賢同鄉,關係更加親密,可以稍微任性些。
進來行禮完,李國普看了眼房內的魏忠賢、王體乾,欲言又止。
“廠臣乃是朕心腹,事無不可言。”朱由檢說道。
“臣請赦袁可立……”
“不行!”朱由檢粗暴打斷了李國普。
其他能打的不好調回來,不把袁可立綁回來,讓誰接管兵部並且暫管京營?
“陛下。”李國普跪下,捧着剛剛送出去的聖旨,道:“袁可立勞苦功高,譽滿天下,如此草率地逮捕入京,只怕天下非議,影響陛下聲譽。
內閣認為,為陛下計,還是赦免袁可立為好。”
“李閣老,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魏忠賢陰測測地說道,臉色很難看。
封駁聖旨,打的皇帝的臉嗎?是他九千歲的臉!
“廠臣,豈有不讓內閣大學士說話的道理!”朱由檢深吸一口氣,示意李國普繼續。
李國普說道:“袁可立隱居家鄉歸德,便是消息往來一趟亦要五六日,絕無可能為蓄謀兵變之指使。
其人清正廉明,門生故舊遍佈天下,貿然逮捕論罪,天下必定嘩然。
嫌犯尚未抓捕歸案,人證物證俱無,此非陷害,何為陷害?”
朱由檢說道:“廠臣,持朕旨意,抓捕黃道周和劉理順,未免天下人說朕是非不分,勿要動刑,好生照顧,招供與否不重要,等待當眾對質便是。”
“奴婢領旨。”魏忠賢狠狠地瞪了李國普一眼,覺得這傢伙不能要了。
直娘賊,老子引你為心腹,關鍵時刻卻來背刺,文人的德行,真他娘的噁心!
魏忠賢打定注意,以後啥都不幹,就干李國普,往死里干。
魏忠賢及其黨羽離開,朱由檢屏退左右,問道:“李國普,你可是要背出閹黨?”
李國普愣了一下,旋即回道:“臣不知閹黨,只知皇上,為國效力,秉公而行,如此而已。”
“你是個聰明人啊,跟黃立極一樣。”朱由檢感慨道。
作為魏閹附逆,黃立極第一個跳出來勸進,又選定了“崇禎”這個年號,此乃擁立第一功。
以後清算閹黨,黃立極只能告老還鄉,而不能革職查辦,否則世人都會說皇帝“刻薄寡恩”。
現在,朱由檢不知道李國普到底是秉持公心還是在投機,思考片刻后,決定開誠佈公。
他是皇帝,天下最粗最大腿,聰明人就該抱上來。
九千歲?
九千歲罩得住他一時,還能罩得住一世?甚至身後名與全族,只有皇帝才能罩得住。
“李國普,你以為,朕當眾處斬魏忠賢,袁可立會有什麼想法?”
“啊?”李國普懵了,忍不住抬頭看向皇帝。
認真臉,不是在開玩笑。
“陛下……”內心極度驚訝,李國普一時無言。
朱由檢說道:“內閣之中,賢者唯你而已,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必被非議,畢竟你的閹黨標籤去不掉。
朕希望伱秉持公心,持正而行,如此,君臣有始有終,不失為一段佳話。”
“臣定然鞠躬儘力,死而後已。”李國普投的很乾脆。
根本沒什麼好糾結的。
這天下姓朱!
當今是正統。
就算告密,讓魏忠賢殊死一搏,且不說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他也落不得好。
以孫承宗在遼東的聲望,振臂一呼,十萬大軍回京,九千歲拿頭頂?
勤王既成,清算逆黨,不誅九族都是法外開恩。
跟隨皇帝就沒什麼風險。
有羽林衛、御馬監,出其不意,魏忠賢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行了,退下吧,確保袁可立安全進京,清理京營尚需魏忠賢,勿要露出端倪。”朱由檢說道。
“臣告退。”李國普後退而出。
風一吹,渾身冰涼。
闊怕。
都以為皇帝昏庸無道,卻不想都是演啊,不知不覺,魏忠賢就快完了。
也就不會讀心術,否則朱由檢會告訴他,朕就是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演。
…………
袁崇煥:其實不是不想奉詔出仕,實在是囊中羞澀沒有路費啊,若是讀者老爺賞些推薦票什麼的,馬上到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