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八十六:破綻
第八十六章八十六:破綻
崔沅綰被秀雲攙着下車,還未曾好好看清面前風景,就被人群擠到晏綏身外。
她被一堆貴婦圍着,晏綏被一群同僚圍着,被人簇擁之間,無意對視一眼,心下瞭然。
跟着人流走到府邸里,廊蕪亭榭雅緻精巧。崔沅綰原以為,似夏昌這般貪婪齷齪的小人,府邸該是金玉琳琅堆砌,該是數不盡的銀鑽琉璃,誰知這府邸佈置得實在別緻,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家主是位文人雅士。
夏夫人過生辰,外面來的男郎是沒法子進后宅問好的。進門便見夏昌端着酒盅待客,一旁站着的是他幾個兒子兒媳。崔沅綰一眼便瞧見了在夏昌身後站着的秦氏,只當沒看見,跟着晏綏問安行禮。
夏昌瞧見崔沅綰那刻,眼眸霎時亮了起來,笑道:“晏學士真給我面子。只是怎麼不見政事堂其他人來?”
晏綏敬酒,聲音不輕不淡,卻乍顯鋒芒。
“除我之外,還有幾位同僚來祝夫人生辰吉樂,長史怕是沒看見罷。兆公身子不爽利,我代他敬長史一杯酒。”說罷,又碰了一杯。
夏昌依舊樂呵呵的,瞥見崔沅綰,惻隱之心大動。只是小心思被他隱藏得極好,前堂女眷不便逗留於此,夏昌勸道:“崔娘子跟着去后宅罷,縣主和公主你來了,你們都是同輩人,相處也自在。這處都是漢子,處處都是拘束。”
旁家的貴女貴婦,來做客只帶了一位貼身女使。而崔沅綰左右各站着一位小女使。右邊的女使看着眼熟又眼生,叫夏昌摸不着頭腦。
不待他多想,崔沅綰便點頭說好,只是沒想到領路人竟是秦氏。
“嘁。”
秦氏面上的假笑僵了幾分,不過她在夏昌身邊跟着,見過大場,隨即掛上盈盈笑意,故作熟稔地拍拍崔沅綰的肩,笑道:“崔娘子,隨我走罷。”
福靈不常擺皇家子女的架子,只是眼下秦氏在跟前,看着囂張的秦氏也欠身行禮,福靈心裏得意得緊,一時望叫人起來。有幾位身子弱的,絞着帕子就要摔倒在地。還是崔沅綰撞下福靈的胳膊,把她叫回了神。
不過眾人仍習慣一般,稱人為“崔娘子”。
為首的安人是鎮國將軍的夫人何氏,一聽秦氏這話,收回碰酒盞的手,領着身後一幫欠身行禮。
“隨我來罷,崔娘子。”大冬天的,秦氏穿着狐毛窄襖,卻拿着一把鴛鴦戲水的團扇裝飾,實在是怪。
秦氏在晏綏面前演戲,夏昌也識好歹,忙扯開話頭,帶着晏綏往一處亭榭處走去。
這家裏連廊拐角多,福靈也是一路問僕從,才摸索走到前堂叫人。眼下要原路返回,福靈不忿,卻也只能跟在秦氏身後走着,恐怕迷路。
京中有幾位安人是有名的潑辣,嗓門大,自來熟,明明是剛來做客,卻被主家還要熱情。
福靈是官家最寵的孩子,是皇家的公主,眾人不敢怠慢。除去兆夫人,夏夫人,最尊貴的便是眼前的晏夫人。
僕從個個畏畏縮縮,漢子悶聲抬來幾大箱禮,女使婆子攥緊手裏的掃帚,掃着本就乾淨的地面。府里的聲音,都是外人帶來的。
汴京一絕,嫁人之前便叫眾多貴女艷羨不已,成婚後日子滋潤有味,誰都不會把這位娘子拋之腦後。
福靈撇嘴,“都起來罷。今日來此,我原以為大傢伙都知道是給夏夫人過生辰的,可不是一場隨意的花宴,任由你們胡來。”
*
后宅。
秦氏面一黑,清了清嗓子,大聲道:“諸位,都停停罷。公主和崔娘子在此,你們懂我的意思。”
“這府邸的佈局當真叫人摸不着頭腦。知道的是官員的住處,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走迷宮呢。”福靈攙着崔沅綰的胳膊,在她耳邊輕聲抱怨着。
這般大膽放肆的動作,堂里眼神最差的人都能瞧清楚,只是沒人敢吆喝句:成何體統!兒媳勾引家舅!不要臉!
看見只當沒看見,回去後跟親朋說說就是。歡聲笑語的前堂里,偏偏來了個要戳破一切的祖宗。
崔沅綰被秦氏帶到一寬敞的院子裏,正好碰見潑辣的安人們聚在一堆,折梅枝投壺,倒果酒賽詩,優哉游哉。
福靈扒着門框探頭,瞧見崔沅綰后,百無聊賴的眼眸里乍生光亮。福靈朝崔沅綰招手,一面說著唇語:“過來,過來。”
當著幾位妯娌的面,秦氏繞過夏昌時,用團扇戳下他的右膀子,三澗裙裙擺稍長,繞着夏昌的靴轉,頗是曖昧。
崔沅綰聞言,悄悄往廊外瞥了幾眼,不僅要拐的彎子多,就連府里的氣氛也怪異得很。
“你,還有你。”福靈伸手指着圓桌邊翹腿品茶的兩位貴女,勸誡道:“在主家的地盤上,也敢這般肆意做事,當真是沒法沒天!”
兩位貴女與福靈結怨已久,福靈說的是實話,可語氣難耐,明顯是故意找茬來的。貴女不敢惹她,忙起身躲到一邊去。
福靈輕哼,見秦氏一臉精明,再想到她與夏昌之間的事,又開口懟道:“她們是客,難免會有疏漏之處,你這兒媳倒也縱着人胡鬧。為著夏夫人而來,結果走了這麼久,連夏夫人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不過剛到,福靈便把在場人都說了一通。崔沅綰揪着她的衣袖,叫她收斂些。
秦氏哦了聲,“公主說的是。”隨即眸子一轉,手指向前面緊閉的屋子,開口道:“諸位跟我一道去恭祝家姑生辰吉樂罷。進屋小點聲,家姑不喜歡吵鬧。”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誰都不想當出頭的人,不想第一個邁上台階,推開那扇門。
按理來說,身份尊貴的,主家的都應走在前面帶路。偏偏福靈公主與秦氏都站在最後面說話,並沒有往前走路的意思。
這時候再潑辣熱情也不管用,罔顧禮節,誰都擔不起那個責任。
“好了,好了。都隨我來罷。”秦氏走向前去,一把推開屋門。
誰也不知,夏夫人為何躲在屋裏不肯見人,明明今日這場宴席是為她辦的,她卻在秦氏推門前不肯露面,當真吊人的好奇心。
前面人多,好在屋裏大,一批一批進去,都欠身給夏夫人問安,起身時,各家送的禮都被屋裏的女使接過手,一件一件堆着。
福靈往後扭頭,正想拉崔沅綰前去問安,驀地瞥見個眼生的人。秀雲她認得,常跟在崔沅綰身邊跑前跑后,只是這位……
“崔娘子,你這是新找了個小女使么?看着面生,先前未曾見過。”
福靈自然沒見過,這是崔府里新上位的二房,崔發叫她牡丹,而她不只是花樓里出來的小姐,更是夏昌的私生小女,夏滔滔。
崔沅綰輕笑,“她叫滔滔,是娘家給我送來的人,機靈能幹。”
這話半真半假,輕易把福靈給糊弄了過去。崔沅綰並不想把這事全給福靈說,,見福靈並未起疑心,心裏暗自嘆了口氣。
夏滔滔一路聽着旁人對夏夫人評頭論足,說她遲遲不來,是生了大病,不好見人。說她近來精氣神不好,跟個老妖婆一般。各種難聽的話縈繞在耳邊,差點就叫夏滔滔撕破臉皮去跟這些說風涼話的人扭打起來。
進到屋裏,才知這間屋當真是寬敞。
二十多位貴安人在屋裏坐着站着,半點不顯擁擠。
走近才知,為何屋裏會這般安靜。
夏夫人穿着墨綠厚窄襖,腳蹬棉絨尖頭履,端坐在一方軟榻上。
面色發青,面黃肌瘦,鬢邊銀絲在日光的照耀下十分扎眼。
崔沅綰沒見過這樣的眸子。手裏盤着玉如意時,眸子渾濁不清。眼眸流轉,視線停在來客身上時,精明銳利,似剜心的鉤子,一眼就能把人心裏的想法勾出來。
這就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夏夫人。
首次見面,夏夫人眼神只往夏滔滔身上瞟。不過夏滔滔半邊身子被崔沅綰擋着,眾人也只當夏夫人在望着崔沅綰出神。
“夫人生辰吉樂,芳辰永駐。”
福靈攜崔沅綰一同上前欠身祝賀,秀雲與夏滔滔把禮都交給管事的婆子。
婆子手裏有禮單,禮一送,就照着禮單念了起來。
“綰臂雙金環一雙,墨玉金絲扳指一對,攢珠點翠步搖一對。金絲緞綢十二匹,蜀錦八匹。”
崔家送的禮不算多,重在金貴。今年外憂內患,並不算太平。蜀中地區內亂不止,蜀錦更是難得。朝里共得二十匹織好的蜀錦,一半在宮裏,一半在晏綏手裏。
皇家的人拿得再好也不稀奇,偏偏崔沅綰帶來的禮叫人眼紅,恨不得都當一回夏夫人,好享受這尊貴待遇。
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餘,偏生婆子手裏的禮單還都被大聲念了出來,更襯得別家獻禮小家子氣。
長禮單大聲念完一遍,婆子也覺得口渴,忙送到秦氏手裏,退了出去。
秦氏在後宅有一席之地,當著夏夫人的面,把禮單交給自個兒身邊人,意圖當真明顯。
夏夫人摸着玉如意,並不在意麵前的明爭暗鬥。她擺擺手,出聲道:“是崔娘子罷,百聞不如一見,你走上前來,我們說說話。”
旁人都清楚看見,夏夫人的眼眸就快釘在了崔沅綰身上,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而秦氏貼着屏風站,一眼就看出其中破綻。
夏夫人看的,分明就是躲在崔沅綰身後的小女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