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四十:交心
第四十章四十:交心
日光照得人恍惚,鞦韆藤自擋不了光照。後院也栽種幾棵榆柳,樹影斑駁,灑在崔沅綰繃緊如上弦月的翹頭弓鞋上。
崔沅綰濃密眼睫上顫着淚花,她身子乏得緊,攬着晏綏寬厚的肩膀求饒。
“你每次都是這樣。挑起火,又不負責滅。”晏綏啄着崔沅綰的嘴角,輕笑着調侃。
這番不正經的話叫崔沅綰聽了臉紅。
“你這話是從哪兒學來的?當真是個不知足的悶漢子。”崔沅綰聽見晏綏咚咚加快的心跳聲,偎着他炙熱得能把人都燒起來的身子,崔沅綰怔了又怔。
“為了討你歡心,我還叫人搜了幾個話本來。”晏綏說著從前向崔沅綰一步步靠近的事,愈說愈覺着自個兒當真是深情。
“那些日子,我是白日忙公務,晚間還要靠在床頭讀那些話本。”晏綏氣息不穩,熱氣打在崔沅綰耳畔,見她那白皙耳垂逐漸變紅了來,心裏愈發暢快。
快活時,他便是肆無忌憚的游魚,再深的池子都攔不住他想做逾越之事的身心。這般快活事,他只願栽倒在崔沅綰身上。他想把最快活的事,與最在意的人,從南到北,從密閉的室到敞開的院,哪怕再離經叛道,再瞠目結舌,只要是她,晏綏甘之如飴。
晏綏抱着崔沅綰的力道不斷加緊,崔沅綰的頭埋在他脖頸旁,任他如何胡來,都不在意。
晏綏說著,心中憤恨之意再也藏不住來。他也不清楚為何上刻還沉浸在桃紅艷李之中,下半刻一想到崔沅綰曾與林之培定親,心裏情緒再也藏不住來。
她太耀眼了,有太多人想從他身邊將她搶走。
只是晏綏從來不如她的意。
他沒辦法不在意,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在他未到的日子裏,林之培對崔沅綰說了多少句好話,做了多少件討好的事。
愈是兇狠放肆,愈是說著雲淡風輕的話。叫外人聽起來,不過是再平淡的話而已。
思緒愈來愈混亂,不自覺間,晏綏一手掐着崔沅綰腰間細嫩的肉,一手竟放在她被迫揚起的脖頸上來。
似是想把懷中嬌小可憐的人揉進身骨里一般,晏綏也的確不止一次這樣想。他的妻是絕色容顏,是婀娜美身,是百般才藝,是聰慧伶俐。他的妻生來便帶着光芒,於茫茫人群中隨意一望,最先望見,最叫人念念不忘。
“你的前夫。”晏綏回道。
與其叫晏綏看着哪兒都去不成,不如共沉淪,且將那些煩心事拋之腦後,只管眼下享樂。
“你說,是他更好,還是我更好?”
這會兒院裏起了風,涼意侵襲,崔沅綰身子一顫,倒在晏綏懷裏。她無處可去,也不想去。
話剛說出口,崔沅綰身子可見地僵直起來。原本伏在晏綏身前的背驀地挺直,與他拉開距離。
“他……他是誰。”崔沅綰被一陣陣的兇狠激得思緒朦朧,眼帘前似是下着濛濛細雨,她怎麼看都看不清。如今聽了晏綏這話,更是一頭霧水。生鏽的腦子轉了又轉,半天才緩緩回神來。
“你說說,我跟他想比,誰更叫你喜歡?”晏綏撫着崔沅綰的背,輕聲問道。
晏綏眸里暗了些,按着崔沅綰的頭,將人悶在自己懷中。
對重活一次的她來說,林之培的確是有名無實的前夫。畢竟他倆清清白白,婚後連個手都不曾牽過。
與往日不同,他今日當真是氣急了。被福靈逼緊,被林之培逼緊。手指微微彎曲,他用了半分輕薄的力。
“他與你相處時,也會叫你這般舒坦么?在我沒娶你之前,他會不會也趁着夜黑邀你出來,偷偷喚你一聲好妹妹呢?”
可對晏綏來說,林之培不過是她剛定親,成婚八字還沒一撇的過客罷了。崔沅綰不知晏綏驀地提到林之培是何意。
若不是他處理完對家故意挑起的麻煩事,再晚一步,崔沅綰便要成了別家新婦來。
他也覺着這般轉變太過莫名其妙,可有關崔沅綰的所有事,都能輕易叫他失去引以為傲的清醒理智來。
外人會以為,晏綏說這話時,是不是在與親近人熱切攀談。是也不是,是與親近人熱切,卻是在對峙。
“我與他清清白白,為何污衊我?”
呼吸愈發艱難,崔沅綰只能拚命仰頭,握着晏綏放在脖頸上的手,想把他的手掰開來。可縱使她使出全身力氣,也好似棉花打在鐵片上,不值一提。
崔沅綰眼中蓄淚,眼睫都沾上了淚珠,搖搖欲墜。淚珠落在酡意久久不散的臉上,落在晏綏的掌心中。
她面上是一副求饒相,內心卻一番嗤笑。
男郎這莫名的自尊心當真是可笑。若是旁人掐着她的脖頸威脅,崔沅綰根本不屑做出示弱偽裝來。她會反擊,把那大膽的人踩在腳下,整治一番。
可她坐在晏綏懷裏。晏綏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唯有做戲把自個兒都折了進去,晏綏才會聽信,才會淪陷動心。
晏綏就想叫崔沅綰示弱,但一昧的毫無抵抗的妥協又會叫晏綏覺着無趣無味。
他喜歡對方反抗,卻又反抗不過。喜歡有脾氣,有鋒芒卻最終會被他馴服的人。
恰巧崔沅綰也是如此。那就比比誰算計得過誰、
崔沅綰聲音怯弱,似是怕極了:“你明明知道的。我的心,我的人,都屬於你,只屬於你。”
“我的情話,我的怨話,都只有你聽過。”
“你知道的,慎庭哥哥。”
脖頸上覆蓋著的力度逐漸消散,崔沅綰低頭,見晏綏眼尾泛起紅意,眼中佈滿血絲,卻閃着莫名的光芒來。
崔沅綰親着晏綏的耳垂,故意把呼吸聲放得綿長繾綣。
晏綏扣緊她的腰,聲音低沉得似要是被砂礫割過一般。
“膽敢騙我……”
晏綏咬牙說著,每個字都說得那般用力。
“膽敢騙我,我會讓你……”
晏綏話未說完,便被崔沅綰堵住了口。
“我知道。”崔沅綰說,“我們會一直緊緊糾纏在一起的。”
“直至死亡。”
回應她的是簌簌秋風,也是晏綏要燙傷她的體溫。
*
後院訴說過衷情,晏綏對崔沅綰看得更緊了來,但也願放下一些事,陪她去做她喜歡的事來。
從前二人每每出遊,晏綏便選游湖或是賞花,無趣得緊,偏偏他喜歡。如今晏綏到會問起她的意見來,崔沅綰想去礬樓喝茶聽書,那他便派小輿接她去。崔沅綰想去茶館品剛進來的蘇州茶,晏綏便提前包下臨窗雅間,那是崔沅綰喜歡的。
可他也對崔沅綰干涉更多。
崔沅綰的起居,都要順她的意。要梳什麼髮髻,要帶什麼篦子,要穿什麼褙子長裙,是翹頭鞋還是平地履,都要聽晏綏的話。晏綏把她一步步打扮成自己喜愛的模樣。
看着崔沅綰從上到下都是他的手筆,晏綏心裏的暢快意怎能用一兩句話概括出來。
他不滿於只叫崔沅綰把腳環、手鐲、瓔珞圈戴在身上來。他暗中叫汴京中工藝最好的鍛造漢子打了鎖鏈來。
他想在崔沅綰腳上繫上鎖鏈,在她白凈的脖頸上圍上一圈不重的鎖鏈。
他不想叫崔沅綰同旁人多說話,便造了個精巧玲瓏的嘴套來。
他甚至想造一間金屋,打一座金籠,裏面放一張軟塌,把崔沅綰關在裏面來。
可他每每想實行時,崔沅綰便似有所感應一般,哪兒都不去,只往他懷裏竄。崔沅綰叫他幾聲好哥哥,他便繳械投降,潰不成軍。故而那些鎖鏈打好后只擱在暗室里,並未用過一次。
崔沅綰這般乖巧,他也要給她點好來。
廿二,崔發私下與朝中多位高官相見的事被人高發出來,謁禁是御史台眾人頭上玄着的一把劍,誰都得時刻吊著膽子。
他們這幫諫官,不怕哪句話說得不中聽得罪人,畢竟國朝不殺文官。怕的就是這謁禁,一個不小心,烏紗帽掉下都是輕舉,大則牽連一家或牽連一整個家族。
御史中丞出事,御史台自然人人自危,沒人敢前去給台長說一句求情的話。何況官家手裏有證據,板上釘釘的事,誰敢冒死前去給崔發說好話。
兆相年高忙於變法,他的手伸不到御史台來。以夏昌為首的舊黨便是此事的獲利者。高發崔發者,正是夏昌精心培養的走狗,兵部侍郎李瀧。李瀧高發崔發私下與朝中文官來往,卻唯獨漏了一人。
他漏下的是那晚前去崔府,與崔家人見面的大學士晏綏,當朝三相之一,權勢與夏昌、兆諄相當。
崔發剛被高發出來,王氏便似瘋了一般大哭大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顯然是由張氏來做更合適,可張氏見倚仗沒了,竟半點不傷心。幾個時辰過後,張氏便想着如何與崔發和離,再尋員外做妾。
苦得只有王氏,累的確是崔沅綰。崔沅綰趕到娘家時,王氏已是哭得暈厥了兩回了。
“二姐,算你親娘求你了。我願用我的命換官人的命啊!這個家不能沒官人!”
王氏胡亂揪着崔沅綰的衣襟,幾欲快要給她跪下了來。
“娘,你先冷靜!”崔沅綰低聲安慰着。
前堂是瘋癲的王氏與嚇得躲在櫃裏的慕哥兒,是一群六神無主的養娘和一臉懵的宅老。崔發被帶走審問,一家竟只有崔沅綰這個嫁出去的“外人”當家。
“別怕,我自會擺平。”
晏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如他的腳步一般穩當。
這時候,晏綏倒成了她家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