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從婚紗店出來,二人先去取了事先準備好的禮物,這才去了江家老宅。
江家也算是百年世家,所以當年才能同裴家那樣的頂級豪門聯姻。
然而到了江辰凜母親江蒻這一代,一次在國外的家族聚會遇見恐怖襲擊,年輕一輩死傷大半,否則也不至於輪到江蒻在聯姻對象過世后還招婿。
只是當初的聯姻隨着裴景彥父親之死,江裴兩家合作逐漸減少,現在倒是沒什麼交集了。
蘇青染小學時候就常來江家老宅,但上了大學后比較忙,來得少了些,但對江辰凜父母來說,也算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彼此十分熟絡。
管家迎着他們進去,江蒻和聞越都在,見到蘇青染齊齊一笑:“染染兩個月不見,怎麼感覺瘦了?”
說著看向自己兒子:“辰凜,是不是沒有照顧好染染?”
不等江辰凜回應,江蒻已經徑直拉起了蘇青染的手,將一塊石頭放在了她掌心:“染染,這是我前陣子去新疆出差時候見到的,說是和田玉獨籽料,你如果看得上就拿去刻着玩。”
蘇青染拿起一看,發現的確是獨籽料,但產自遼寧岫岩,屬於河磨玉,並非和田玉,價值差了很多。
彷彿冬日寒山上的皚皚風雪裹挾在空氣里,讓人喘不過氣來。
蘇青染的手指還捏着江蒻的指尖,江蒻還在可惜蘇青染平時要雕刻,從來沒做過美甲,只念着等訂婚前,她一定要讓蘇青染給自己畫一套與中式婚禮相配的。
“哇,後面花園的葡萄結果了?”蘇青染眼睛一亮,拿起一顆葡萄剝了放入口中,酸甜果汁瀰漫開來。
這些年,蘇青染其實沒少從江蒻手裏收到玉石,有真的有假的,她為了對方面子,都一一收下,有時候雕刻一些小物件,再重新送給江蒻。
對於外行來講,二者玉肉外都帶着皮,其實挺難區分。
只見裴景彥穿着咖色豎紋針織衫,臂彎里搭着黑色風衣,下面是黑色休閑褲,不是平日裏的西裝革履,但依舊渾身透着一種沉斂肅然。
一旁,江辰凜見大家都在忙,於是也開始剝葡萄,然後用牙籤插起,喂到蘇青染嘴邊。
這些年,聞越似乎一直都謹守着他作為上門女婿的本分,在花園種種花草水果,研究些菜譜變着花樣滿足老婆的胃,對於公司那些事兒從不過問。
蘇青染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兩手佔着,正在給江蒻描畫指甲。細細的美甲毛筆上蘸着指甲油,於是精緻的蓮葉荷花便在小小的指甲蓋上綻放開來,和江蒻此刻天青色的旗袍十分相配。
“是啊,自家種的就是比市場上的晚上一兩個月,上周剛開始成熟,要不是辰凜今天要帶你過來,我都打算摘了讓辰凜給你送工作室去了。”聞越說著,很自然地拿了葡萄,給江蒻剝皮。
見蘇青染要去拿紙巾擦手,江蒻笑:“別管他們,我們女人忙我們的,他們愛喂就讓他們喂!”
在見到裴景彥的一瞬,才倏然回過神來。沒敢嚼,就那麼含着那顆葡萄,在舌尖捋了捋,擠到了腮幫,於是腮幫便鼓起了一小塊。
直到門口傳來管家略帶詫異的聲音:“大少爺。”
她雕刻的手法從過去的稚嫩到後來的嫻熟,而不論是什麼,江蒻都愛不釋手。
客廳內所有人齊齊往玄關處看去。
而江辰凜剝好的第五顆葡萄恰好喂到蘇青染嘴邊,四目相對,在這零點一秒的靜默里,江辰凜將牙籤往蘇青染唇邊前進了一厘米,帶着隱秘的挑釁,拉開無聲的戰火硝煙。
蘇青染剛被投喂慣了,加上雙手佔着,所以幾乎是下意識地張嘴接了。
客廳里其樂融融。
裴景彥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他深沉而淡漠的眸底沒有泄露出絲毫情緒,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隨着自己的到來,整個老宅歡樂融洽的氛圍沒了,人間煙火被壓抑尷尬所取代。
兩人湊在一起說話,一旁聞越親自端了果盤過來:“小染,別只顧和你伯母說話,來嘗嘗伯父種出的葡萄。”
江蒻顯然習慣了他的殷勤,很自若地接受着,又讓傭人拿來了自己新買的指甲油,要讓蘇青染幫她畫。
直到他往前邁開一步,眾人彷彿才回過神。
江蒻微笑道:“景彥回來了?快坐,今天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
雖然是帶着笑,但這語氣更像是在對一位不熟的客人,帶着幾分疏離的客套。
倒是聞越反而更熟稔些:“景彥剛從公司回來吧?來嘗嘗叔叔種的葡萄,辰凜和小染都誇甜呢!”
裴景彥點點頭,先去洗了手,回來后目光微微掃過沙發。
蘇青染和江蒻坐的大沙發,江辰凜為了幫蘇青染剝皮,坐在了一旁90度的雙人沙發上,而聞越則在江蒻旁邊。
於是蘇青染另一側的方向空着。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裴景彥徑直走了過去,坐在了蘇青染旁邊。
二人之間差不多還有一個人的距離,但蘇青染依舊感覺到旁邊沙發微微的塌陷。
她本能直起身子,感覺自己左半邊的神經都變得有些緊繃。意識到自己嘴裏還有那顆葡萄,她連忙匆匆嚼了吞下,這才轉頭,露出一個禮貌得體的微笑:“裴先生。”
長大后,她極少在江家老宅遇到過裴景彥。
所以當她叫出這個稱呼的時候,其實自己也覺得似乎有些不妥。
好歹裴景彥是江辰凜同母異父的哥哥,她應當叫對方一聲‘哥’才對。
蘇青染抿了抿唇,咽下一口緊張的唾沫,本能想要補救一下。
然而一道懶懶散散的聲音響起,打破了蘇青染醞釀的詞句。是江辰凜,對着裴景彥破天荒叫了聲:“哥。”
時隔數年的一聲。
裴景彥並未對這個稱呼有絲毫的詫異,他依舊是平日裏那冷沉模樣,先沖蘇青染微微頷首,這才將目光落在江辰凜身上。
沒有任何回應。
江辰凜也不在意,叫那麼一聲似乎是在完成任務,他手下不停,又開始剝起了手裏的葡萄,繼續投喂向蘇青染。
葡萄到了蘇青染嘴邊,這次女孩卻沒有習慣性張嘴,而是伸手從江辰凜手中接牙籤,笑笑:“不能再吃了,要不然吃太多一會兒吃不下陳姨的手藝了。”
陳姨是江家請的廚師,燒的家常菜有種外婆的味道,蘇青染小學時候有陣子挑食,不愛吃自己家的,就愛去江家蹭飯。
聞越向來會察言觀色,瞧見自己兒子剛剛那顆葡萄沒能喂出去,氣氛有些僵硬,於是出來活絡氣氛:“小染啊,今天陳姨家裏有點事,所以你嘗不到她的手藝了,只能勉為其難嘗嘗伯父新研究的菜了!”
蘇青染鬆口氣,隨即眼睛亮起來:“啊,那我更要嘗了!趁陳姨不在,我偷偷告訴伯父一個秘密——您做菜的手藝其實比陳姨還好!”
聞越頓時笑起來:“有小染這句話,一會兒看伯父大展身手!”
氣氛一下子重新變得歡樂,只有坐在距離蘇青染一米外的裴景彥,那是熱鬧浸染不了的領土。
他沒有離開,卻也不參與眾人聊天,但屬於他的存在感絲毫不弱。
聞越努力活躍氣氛,江蒻拉着蘇青染閑聊,江辰凜時不時插幾句話,每每都提及他們幾個人的過往,而這些過往裏,唯獨少了裴景彥的出席。
他的確格格不入,蘇青染好幾次想要將話題引給裴景彥,但是被男人莫名的壓迫感弄得每次要開口都有些躊躇。
而就在這樣的躊躇里,話題又去了別的方向,讓她再沒了開口的機會。
若是主動找他聊別的,似乎又有些僭越。
蘇青染其實有些不明白,裴景彥今天為什麼會來。
畢竟這幾年她每次來江家,都沒遇見過他。
所以就在一個短暫的冷場時,蘇青染準備去一下洗手間,給這家人一個聊天的空間——或許裴景彥這次難得回來,是打算和家裏聊些什麼,有她在不方便開口吧?
只不過就在她要開口時候,手機響了。
見到來電的是自己大師兄,蘇青染正好順勢起身,沖江蒻等人道:“我去接個電話,順道看看伯父的葡萄藤。”
說罷,起身去了外面接聽:“大師兄。”
“小染,過年時候的雕刻比賽,你要參加吧?”翟維問道。
蘇青染11歲時拜雕刻大師洪懿儒為師,而當時師父已經有了三個徒弟,最小的三師兄,都比蘇青染大了十多歲。
大師兄翟維更是和蘇青染的父親差不多同齡。
“是啊,我前陣子找到一塊不錯的秦紫玉,打算用它試試。”蘇青染道:“不過還沒完全確定。”
翟維算是看着蘇青染長大的,蘇青染要是拿獎,他比自己拿獎都高興。所以前陣子從師父那裏聽說蘇青染要參加這三年一度的玉雕比賽,他就一直在尋覓好料:“那你先別急定下來,因為我今天一早聽說,若羌那邊礦口出了一塊很不錯的黃口料,等會兒我拿到視頻發給你看看。如果你覺得不錯,那就正好飛過去看實物,最近于田那邊有個公盤,也可以順道看看能不能遇上喜歡的。”
蘇青染知道,能讓自家師兄說料子不錯,那定然是相當優秀了。於是不由染上笑意:“好啊,我等大師兄的視頻。不過不論怎樣,我都計劃去那邊一趟,最近靈感有點多,家裏的存貨不夠了。”
翟維好奇:“怎麼來的靈感?”
蘇青染聞言就想到了給裴景彥的設計,忍不住翹了翹嘴角:“遇到了給我靈感的人。”
兩人又聊了幾句,翟維叮囑她決定了行程聯繫他,這才掛了電話。
蘇青染收起手機,想到或許自己離開后,裴景彥會和江蒻他們聊事情,所以她索性真的去了葡萄園。
聞越摘的都是熟透的葡萄,此刻還有不少發青的掛在枝頭,蘇青染拿出相機拍照。
直到感覺有什麼小跑過來,她轉頭一看,發現是一隻拉布拉多。
“阿爾法!”蘇青染眼睛一亮,蹲下來。
阿爾法已經撲到了她懷裏,熱情地伸出舌頭要舔她。
蘇青染連忙將臉拉開些距離,伸手去揉阿爾法的腦袋:“我就說今天來老宅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咱們的阿爾法啊!”
當初,阿爾法還是她和江辰凜從一個朋友家抱來的崽崽,在江家養大,現在已經八歲了。
“啊呀,今天是從工作室過來的,沒有帶吃的——”蘇青染正懊惱着,就見懷裏的阿爾法突然轉頭,跑去旁邊要嗅什麼。
她順着轉頭,入目便是一雙黑色的皮鞋和黑色休閑褲,長而筆直的雙.腿,然後是她半小時前剛見過的咖色豎紋針織衫。
竟然是……裴景彥。
蘇青染幾乎是反射性地站起來,但因為站得太快,血流一時間沒能跟着往上,整個人有片刻的失焦。
似乎,裴景彥輕輕扶了她一下,又似乎沒有。
直到眼前景象完全清晰,她看到了裴景彥手裏拿着一袋牛肉乾。
“裴先生,您——”蘇青染疑惑地問。
裴景彥則是蹲下,用行動證明了自己要做什麼——他拿出一根風乾牛肉乾,餵給了阿爾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