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你瘋了?”蘇青染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

裴景彥卻平靜望着她,語氣不疾不徐:“青染,我很清醒。褪.去所有光環,我也只是一個需要安全感的普通人。而一段訂婚關係顯然並不符合我界定的安全感,所以希望我們能定下來。”

蘇青染被衝擊太大,訥訥有些反應不過來。

裴景彥覺得那顆栗子涼了,於是重新剝了一顆熱的,放在蘇青染面前。

蘇青染腦袋嗡嗡的,於是本能拿起來放入嘴裏。

香甜棉糯的口感,很快充盈整個味蕾。

裴景彥問:“好吃嗎?”

蘇青染點頭:“嗯,好吃。”

裴景彥道:“我是在另一家買的,我買的這家,門前沒有南鑼鼓巷那家排隊,網絡上也沒有關於它的任何評價。”

蘇青染不知道為什麼話題變成了哪家糖炒栗子好吃,不過她還是如實道:“比起那家並不差。”

裴景彥望着她的眼睛:“所以,我們試試。”

蘇青染呼吸一頓,轉頭。

甜香在味蕾不斷綻開,蘇青染恍惚里想,是啊,她和裴景彥昨天訂婚了,當著她所有親友的面。

結果這才三個小時不到,她竟然帶着裴景彥來家裏商量結婚領證的事。

門口,裴景彥拉開副駕駛車門讓蘇青染上去,他今天自己開車,副駕駛座上放着一個文件袋。

最近東北那邊下了第一場雪,冷空氣過來,京市也好像驟然從深秋到了冬天。蘇青染坐下後下意識搓了搓手,而下一秒,手裏被裴景彥放上了剛剛買的那袋栗子。

她過去不知道在哪裏看過一句話,說一個人最難做到的是:前半生不猶豫,後半生不後悔。

此刻檀香裊裊,蘇青染望着細絲狀的青煙,混沌了一天的大腦隨着裴景彥的邏輯開始緩慢運轉。

裴景彥正在剝殼的動作驀地一僵。

他眸色依舊是那種深邃的黑,只是她隱約窺見了那幾許斑駁星光。

他們一起走過紅毯,彼此給對方戴上了戒指。

視線里,似乎看見男人微微翹起的唇角,可轉瞬又消失不見。

但她依舊處於這樣的情緒里,所以才讓裴景彥有機可乘,讓蘇青染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目的與動機。

是什麼時候,發展突然迅猛到了這個境界?

“要嘗嘗才知道嗎?”她問。

快得像是她的錯覺。

蘇青染莫名覺得喉嚨發乾,她手指蜷縮了下,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心緒還是亂糟糟的。

等蘇青染站好,裴景彥發現自己的指尖都因為顫唞而發麻。

她今天中午時候才對家人說,她以後不想結婚了。

蘇青染點頭:“好。”

他飛快將文件袋拿起來,見蘇青染坐好了,這才繞道駕駛座上。

雖然她也不知道,昨天做出那樣的決定,到底是因為賭一口氣,還是因為別的。

蘇青染平時工作時候,習慣讓小芸給她燃上特質的檀香。

他卻還是不疾不徐和她一起往外走,經過小芸身邊的時候還禮貌沖對方點頭道別:“麻煩幫忙收拾一下桌上的栗子殼,謝謝。”

她望着蘇青染和裴景彥離開的背影,囁嚅了下,卻又飛快反應過來,回去收栗子殼。

小芸點點頭:“好的!”

裴景彥扣好安全帶,發動車的時候道:“青染,以後要習慣,對我不用說謝謝。”

她站起來的時候有些緊張,身後的凳子被撞開,划拉出一道尖銳的聲響。

裴景彥繼續給她剝,然後緩緩道:“所以有時候,不去邁出那麼一步,永遠不知道它是什麼味道。”

裴景彥及時往側面一步,抬手虛扶了蘇青染一把,避免她被椅子腿絆倒。

從染刻工作室一路到蘇家,裴景彥將車停好,去給蘇青染開門,隨後又從後排拿起了那個文件袋。

他剛好挑的是下面一顆,比上面的都燙,可他卻好像感覺不到。

如果蘇青染現在大腦完全清明,她就會意識到,裴景彥一次又一次的主動和堅持,似乎和她認識的他,他平日裏的沉斂冷肅截然不同。

但木已成舟。

等兩人一起站在蘇家別墅門口,蘇青染心頭才又湧起那股子緊張勁兒。

心臟若擂鼓一般瘋狂又熾烈地在胸腔里撞擊,他努力穩住發麻的呼吸,語氣平緩而鎮定:“好,青染,那我們現在去你家,徵得你父母的同意。”

蘇青染抬眸對上裴景彥視線,道:“我覺得這家糖炒栗子也很好吃,所以,我們可以試試更安全感的方式。”

而對面裴景彥卻再度開口了:“昨天的訂婚,有那麼多見證人,我們也並非演戲,更不是報復任何人。所以訂婚是真的,我們現在的關係也是真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擇讓彼此更有安全感的方式?”

這一切,並非開玩笑。

靜默在空氣里蔓延,裴景彥沒有催促蘇青染,他只是安靜地給她剝栗子。只有微微發顫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她抱住,說:“謝謝。”

她發現自己好像是失憶了,回過頭去想,都想不起來心路歷程。

而面前的門已經開了。

盧若蘭瞧着蘇青染身側的裴景彥,愣了愣,隨即意識到必然是談兩人解除婚約關係的,所以客套沖裴景彥笑笑:“裴先生請進。”

蘇家平時只有一位打掃清潔的傭人在別墅常住,其他家務盧若蘭喜歡親力親為。

她進來后,便和普通待客一樣,準備給裴景彥倒茶,可裴景彥先開了口:“伯母,我過來是來和您與伯父商量,與青染的婚事。”

盧若蘭猛地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面前的年輕人目光鎮定而堅決,顯然並非和她開玩笑。

蘇振也聽到動靜很快從書房過來,看到裴景彥,於是道:“到我書房談吧。”

裴景彥點點頭:“好。”

蘇振見蘇青染也跟着去,他揉揉女兒頭髮,問:“染染,你對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蘇青染想到一路上的糖炒栗子,她道:“我想試試。”

到了現在,蘇振是真的對裴景彥有些刮目相看了。

畢竟自家女兒雖然性格比較柔軟,但也向來有自己的主見。可裴景彥卻在短短几小時讓蘇青染改變想法,他到底承諾了什麼?

“好,那染染你先休息,爸爸去和他聊聊。”蘇振說著,和裴景彥、盧若蘭一起去了書房。

一場談話,比蘇青染預估的時間還要快上不少。

等她吃完半袋栗子,書房門開了。

蘇青染看到,裴景彥之前那個文件袋,此刻放在了蘇振的辦公桌上。

三人似乎都默契地沒有告訴蘇青染結果,而是大家坐下來一起,聊天喝茶,談論的話題輕鬆。

這是蘇青染從未想過的畫面,裴景彥這個她平時相處格外有距離感的男人,坐在她家客廳,和自己父母相聊甚歡。

直到時間差不多,他站起來:“青染,我先走了。”

蘇青染也起來,送裴景彥到門口。

盧若蘭和蘇振默契將空間留給二人。

“伯父伯母沒有反對。”裴景彥望着身側漂亮乖巧的女孩,呼吸微沉:“他們願意把戶口本給你,你來決定。”

蘇青染因為驚訝,一時間沒有什麼反應。

“青染,你考慮三天,可以嗎?”裴景彥問。

蘇青染呼吸微凝,隨後點頭:“好。”

“外面冷,我自己回去。”裴景彥道:“你別出來送我了。”

蘇青染又點頭:“好。”

當晚,蘇青染睡下,隔壁蘇振和盧若蘭卻都沒睡。

盧若蘭嘆息一聲:“我們的決定是對的嗎?畢竟,對於裴景彥,我們了解並不多。”

蘇振道:“從昨天訂婚宴出來,我就讓人查了他的履歷。你記得小郝吧?很巧的是,他在裴景彥公司上班,我從側面也了解了不少。裴景彥本人,履歷無可挑剔。為人處事謙遜沉穩,潔身自好。但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悶了。”

“咱們家染染性格活潑,倒是互補。”盧若蘭想了想:“還是要看染染。只是我始終覺得,沒必要這麼早。”

蘇振捏捏眉心:“我是擔心江辰凜。”

提到江辰凜,盧若蘭和蘇振臉色都一下子凝重起來。

自從兩家搬得比較近后,蘇青染就愛和江辰凜玩。盧若蘭還記得蘇青染第一次提到這麼個夥伴時候,眼底亮晶晶的模樣。

而最近幾年,蘇青染雖然嘴上不說,但任何時候都想着江辰凜,她的未來規劃,從未想過除他以外別的可能。

但也是這麼個人,狠狠將蘇青染的尊嚴踩在腳底,給了她的心致命的一刀!

“我不是對染染沒有信心。”蘇振道:“我相信染染不會再回頭,但我卻不能保證,她不會再因為那個人受傷。”

今天,裴景彥拿出來的看似是公司股份、是他所有的婚前財產,但實際是一份決心。

因為公證書上清晰寫着,如果蘇青染任何時候想終止這段婚姻,裴景彥的婚前財產都歸蘇青染所有。

不論緣由。

雖然蘇家並不缺錢,但這份公證后的財產申明,都代表着裴景彥的誠意。

有時候認識一個人很多年,未必看清,江辰凜就是例子。

所以,他們將決定權交給蘇青染。

如果蘇青染選擇裴景彥,那麼將會有蘇家和裴景彥一起保護蘇青染,不讓她再被江辰凜傷害。

如果蘇青染不願選擇裴景彥,他們的女兒,自然自己全心全意寵着。

*

之後的兩天多,蘇青染都沒有見裴景彥。

這個男人按照之前和蘇振的約定,沒有出現在蘇青染面前,也不干擾她任何判斷。

而蘇青染這兩天時間,也都一直在染刻工作室。

燈光下,她穿着沾灰的防水工作服,面前的機器上流出細小的水流,她正用較大針頭的電動雕刻筆勾勒上面的大致走向。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小芸看到茶涼了,又重新幫她煨上。

房間裏只有電動刀頭摩攃聲和水流沖刷聲。

許久。

蘇青染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放下了手裏的樓蘭三色。

她脫去工作服,喝了茶,站起來活動四肢時候,微微恍惚了下。

過往這些時候,江辰凜必然早就像個管家婆一樣,打斷她,讓她站起來休息了。

可這個人,闖入她生命,在她最青春的年華里肆無忌憚熱烈而招搖,卻驟然落幕,留她一身傷。

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那樣拋棄。就算是不愛了,就算是真喜歡上了許殷,他可以告訴她啊,為什麼用那樣的方式?

過去那個看到她雕刻時候不小心刮傷一點兒皮膚都緊張萬分的人,有一天突然就再也不管她到底痛不痛了。

蘇青染仰起頭,努力將眼底的潮氣憋回去。

而這時,或許因為工作室里的雕刻聲消失了一會兒也沒任何動靜,小芸走了進來。

“染染,裴先生來了。”

蘇青染驚訝往外看。

外面的會客室里,裴景彥應該是從公司過來的,穿着襯衣西褲,坐在沙發上,手裏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閱着。

這是蘇青染會客室從未有過的畫面。

至少江辰凜過來,他就不會這麼規矩坐着,而是腳估計都翹到了沙發扶手上,人也會半躺着。

就在蘇青染恍神的工夫,裴景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放下文件,站了起來。

蘇青染問:“裴先生,您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叫我?”

她問完,才意識到自己習慣性用了敬詞。

現在補救又顯得刻意,而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應該如何稱呼他。

好在男人似乎並沒有介意這個稱呼,他道:“來了不久,看你在忙就沒有打攪。”

說著,等蘇青染走到沙發處坐下,於是來到了蘇青染身後。

“青染,是不是脖子疼?我以前學過一些穴位理療,如果你信得過的話——”裴景彥微微傾身,徵求蘇青染的同意。

蘇青染幾乎是條件反射,只要提到脖頸,她的手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去捏了一下自己左側脖頸的位置。

“好,我知道了。”裴景彥道。

蘇青染正想解釋自己是下意識的行為,但男人已經將手落到了她的斜方肌上。

蘇青染平時雕刻時候,都會將長發完全盤起,此刻修長脖頸只有一些毛茸茸的小碎發。

裴景彥指尖落上去的一霎,呼吸微沉。

他也明顯感覺到蘇青染整個人都有片刻的僵硬。

房間裏誰也沒說話,只有裊裊青煙,溫淡而平和。

蘇青染開始還覺得很不自在,但是隨着肩頸上的力道傳來,酸痛的感覺很快取代了其他。

“這個力道合適嗎?”裴景彥問。

蘇青染道:“可以再稍微加一點。”

他骨節修長而有力,每一次按壓恰到好處,蘇青染從一開始的酸痛,到後面放鬆的舒服,感覺肌肉的緊張在逐漸被卸力,一如她原本略微彆扭的內心。

許久。

“好多了。”她轉頭,忍不住好奇:“你為什麼這都會啊?”

裴景彥從沙發後走過來:“多點技藝傍身,總有好處。”

蘇青染笑:“你總不會在考慮如果公司不賺錢,就當按摩技師吧?”

她腦補了一下,一個又高又帥的按摩技師,富婆們還不瘋了?

裴景彥看着蘇青染自從那天訂婚宴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只覺整個世界都明媚了幾分。

他說:“嗯,所以青染打算給我小費嗎?”

蘇青染沒想到裴景彥還順着她的話和她開玩笑,她正要回答,突然腦海里一個靈光閃現。

“還真有。”她站起來,往工作室里走:“我那天雕刻了一個心經牌,當時就覺得很適合你。”

裴景彥和她一起走入工作室,他第一次進入她工作的地方,就像是在正式參與她的人生。

蘇青染從一個盒子裏取出那枚還未完工的心經牌,道:“上個月雕刻悟道的時候,突然的靈感,當時就覺得和你的氣質很像。”

所以那時候江辰凜找她要,她都沒給。

蜜蠟其實並不重,但裴景彥卻覺得此刻掌心這枚帶着令人感動的重量。

他想,原來他對於蘇青染來講,也並非是完全無足輕重的陌生人。

過往那些很多個單戀的日夜,彷彿都因為這枚心經牌,有了迴響。

“青染,謝謝。”他喉結輕滾,語氣和平常一致,只是語調略微低些。

蘇青染道:“這兩天我已經想好了留白處的題材,等我雕刻好給你。”

裴景彥目光落在她工作枱上,那枚樓蘭三色上已經隱隱有了雛型:“青染,你打算雕什麼?”

說到雕刻,蘇青染話匣子便被打開,她讓裴景彥在她旁邊坐下,她開始介紹:“其實我看到這塊石頭時候,就想到了絲綢之路,黃沙、商隊、落日,還有遠處的莫高窟……”

裴景彥認真聽她講着,因為要看石頭,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蘇青染一縷額角碎發被風帶起,輕輕掃過裴景彥的鼻尖。

他有片刻的失神。

隨後稍微不動聲色拉開些許距離,問:“青染,你去看過絲綢之路嗎?”

蘇青染一怔,隨即搖頭:“沒有。”

她有些汗顏:“我是查的資料,然後看了一些紀錄片。”

裴景彥道:“我三年前走過其中一段。從洛陽出發,經過敦煌,到達新疆敾善,越過蔥嶺到過去大月氏國,是跟車隊自駕去的。”

四年前,他意識到自己對蘇青染是喜歡,而並非對妹妹的感覺,但那時候蘇青染快要高考,所以裴景彥打算等她高考完再表白。

可惜蘇青染高考結束,幾乎是毫無懸念和江辰凜走到了一起。

他到現在也不想回憶當時的心情。

而正好那時有個朋友組織重走絲綢之路,於是他便參加了。

當年的自己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坐在蘇青染身邊,和她講當時見聞。

裴景彥講述,蘇青染認真聽着,時間不知不覺過去,蘇青染面前記錄靈感的小本本又多了兩頁。

今天誰都沒提三日之期答覆的事情,只在晚上八點,蘇青染給裴景彥發了一條消息:“裴先生,我想好了,我今晚要在工作室雕刻,你明天上午來工作室找我吧。”

裴景彥捏着手機,看了這段話許久。

眼眶有些發燙,幾個字,他總是打錯,來來回回打了幾遍——“好,我明天上午九點到。”

他捏着手機,靠在公司的辦公椅上,旁邊放着這幾天隨身攜帶的戶口本。

許久,他又給蘇青染髮了一條消息:“別忙太晚,要不然拍照有黑眼圈。”

蘇青染在收到裴景彥第一條消息后,就繼續投入了雕刻。

她不是在雕刻樓蘭三色,而是在雕刻那枚心經牌。

打算明天作為結婚禮物,送給裴景彥。

等她一氣呵成將留白都雕好,已經是兩小時后。

拿起手機后便看到了裴景彥那條消息。

本打算繼續熬夜雕刻樓蘭三色的蘇青染瞬間放下所有,乖乖去洗漱。

民政局拍照可不能P,她不能頂着黑眼圈,在結婚證上落下遺憾。

她洗漱好,馬上給裴景彥回復:“我現在就睡。”

那邊男人回復:“好,晚安。”

蘇青染閉上眼睛,明明疲憊了一天卻有些睡不着。

她在這第三天的最後時刻,做出了未來人生的重大決定。

盧若蘭也問她,為什麼改變了初衷,為什麼會答應。

她告訴盧若蘭,因為她又能拿起雕刻筆了。

被江辰凜傷害后,她大腦空白,手裏拿不住筆,令她惶恐又害怕。

但她嘗了裴景彥給的栗子,她發現一切好像沒有那麼糟,她的人生,其實一直都有別的選擇。

她的靈感又回來了。

蘇青染緩緩進入夢鄉。

*

第二天早晨,蘇青染是被雷電聲音吵醒的。

明明已經入冬,京市卻爆發了一場暴雨。

暴雨來得迅猛,早晨七點多突然強降雨,短時間降雨量迅速超過三十毫米。京市這邊排水系統這兩年雖然有改進,但也扛不住這樣的侵襲,很快城市排水嚴重超過負荷,很多地方內澇積水。

最嚴重的地方,甚至快要沒過車頭。

早晨八點,蘇青染望着北辰街外面不斷上漲的積水,忍不住蹙眉。

他們都是商鋪,雖然便道有一定的高度,但是雨水蔓延過來是遲早的事。

果然,雖然降雨在逐漸變小,但是積水卻在增多,很快已經沒過了便道,向著商鋪蔓延。

蘇青染隨時關注着新聞消息,她倒是不擔心工作室東西被淹,畢竟再漲水也不至於將工作室淹沒,但地上有些東西倒是需要提前拿起來。

等蘇青染忙得差不多,她看了一下時間——8點40。

昨天她和裴景彥約定的是上午九點,但誰都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大雨。

顯然交通癱瘓,裴景彥根本不可能趕過來。蘇青染拿起手機,想了想,給裴景彥打了過去。

然而一道手機鈴聲卻伴隨着雷雨聲,在門口響起。

蘇青染似有所感快步去開門,便看到了門口幾乎渾身濕透的男人。

他頭髮全濕了,呢子大衣上都沾着水,浸染一片,讓原本的淺灰都染成了深灰。西褲褲腳更是慘不忍睹,膝蓋以下部分幾乎全部濕透,半貼在小腿上,皮鞋上也都是泥水。

“你——”蘇青染一時語塞,怔然忘了反應。

風雨隨着開着的門,從裴景彥身側掠過,刮到蘇青染臉上。

“先進去再說。”裴景彥一句提醒,讓蘇青染反應過來,連忙讓開門。

關好門,隔絕風雨,房間裏的溫暖將裴景彥包圍。

“工作室都沒事吧?”他道:“外面路堵上了,車都進不來,但現在降雨減弱了,積水應該逐漸會退。”

“工作室沒事。”蘇青染瞧着裴景彥,她真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心頭湧起莫名情緒:“天氣這樣,你怎麼還來啊,給我發個消息,我們下午也可以的。”

“說好了九點來找你,不想遲到。”裴景彥道。

他語氣自然,卻讓蘇青染一下子想到訂婚宴那天。

江辰凜遲到,她被逃婚。

她真的再不願體會一次重要時刻被遲到的感覺了。

“但今天天氣情況特殊,其實可以——”她仰頭望着頭髮滴水的男人:“我休息室有浴室,你先沖個澡。”

好在裴景彥的呢子大衣是中長款,比較厚實,裏面的衣服沒有打濕,但西褲濕得厲害,蘇青染這裏也沒有烘乾設備。

“我那天正好買了一條新的毛巾,上衣你將就穿你自己的,西褲我看看能不能用吹風機先吹吹。”蘇青染交代好后,等在了浴室門口:“你把西褲脫下來我幫你——”話沒說完,她自己都意識到了尷尬。

最怕空氣突然的靜默,她正清清嗓子假裝無事發生,就聽裴景彥道:“沒關係,你把吹風機給我,我在浴室吹吹再出來。”

“好。”蘇青染連忙將吹風機遞進去,就像是交出了燙手山芋。

外面的雨逐漸變小,被浴室中淅淅瀝瀝的水聲所取代,蘇青染大腦放空了一會兒后,目光落到了裴景彥放在桌上的戶口本上。

戶口本被他用透明的防水密封袋裝着,完全沒有被雨水浸濕。

蘇青染將自己的那本,放在了裴景彥的旁邊。

男人洗澡向來比較快,裴景彥吹乾頭髮,又將西褲褲腳吹得半干,很快出來。

蘇青染這裏沒有男士拖鞋,他踩着蘇青染的拖鞋,上身是襯衣西褲,看着頗為滑稽。

蘇青染忍不住笑了:“你不怕雨水太大,弄亂了髮型和衣服,拍照不好看嗎?”

裴景彥愣了一下,似乎剛想到這個問題。

他道:“可能因為太衝動,所以什麼都沒考慮。”

‘衝動’,好像成了將他們綁在一起的催化劑。

外面雨逐漸停了,蘇青染看着已經超過九點的指針,心中一動,問:“出了北辰街巷口,外面交通正常嗎?車會不會拋錨?”

“這個積水量,肯定會有拋錨的車。”裴景彥走到了窗前,透過玻璃往外看:“但是積水已經沒有繼續增加,外面交通應該正常。”

蘇青染也趴到了窗前,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個突然叛逆的孩子。

她轉頭望着裴景彥:“雨停了,所以要不要再衝動一次?”

裴景彥呼吸微沉,問:“嗯?”

蘇青染道:“我們現在去民政局吧!”

裴景彥一直覺得,自己是理智又克制的。

至少過往多年,他已經習慣了等。毫無希望,前路無光。

明明已經等了這些年,從等她長大,到等她終於單身,他應該是很有耐心的。

但此刻迎着蘇青染眼底的光,他發現自己血液瘋狂跳動,真的一刻也不願意等。

“好。”裴景彥說。

他將兩個戶口本都放入了防水袋。

重新穿上呢子大衣,裴景彥拉開了門。

積水依舊灌滿整個街道,蘇青染抬腳就要往前,手腕卻被身側男人握住。

“青染,我背你。”

“不用,我想自己走一下。”

她也想知道,裴景彥在半小時前是怎樣一步步踏過積水,走到她的面前。

她在幾天前被人辜負,現在卻有人淌過積水,就為了明明可以遲到的承諾。

她明白,為什麼自己又能拿起雕刻刀了。

身後工作室的門被關上,寒冷的風刮過臉頰,蘇青染才發現,又降溫了。

只是她迎接‘衝動’的一步還沒邁出,就感覺身子一輕,被抱了起來。

裴景彥大衣上有水,他將蘇青染打橫抱起,和自己始終保持了一些距離,毅然走入積水中。

男人手臂有力,淌過積水依舊腳步平緩,蘇青染微微繃著身子,手指無意識抓緊了裴景彥大衣上的扣子,無處安放的目光卻依舊還是映出了男人漂亮的下頜線、凸起的喉結。

明明很冷,可捏着扣子的掌心滲出細汗。

偶爾還有幾點雨滴從屋檐落下,砸在二人頭髮上,於是原本打理整齊蓬鬆的頭髮又出現了一縷一縷的凝結。

但沒人關心這些。

裴景彥抱着蘇青染,一步步走向巷口。

他們好像都在‘衝動’。

裴景彥這次開的竟是一輛吉普,底盤很高。他將蘇青染放在副駕駛座上,這才又淌水走到駕駛座拉開車門上來。

褲腿又濕了很長一截,蘇青染見着要遞紙巾給他,裴景彥笑笑:“沒關係,拍照拍不到腿。”

蘇青染被提醒,連忙又照鏡子,開始打理頭髮。

吉普一路開向他們戶口所在區的民政局。

停車場裏也有積水,只停了他們這一輛車。

蘇青染突然有點擔心:“不會沒開門吧?”

“應該不會,我先去看看。”裴景彥停了車,正要去副駕駛座將蘇青染抱出來,可她已經先一步下了車。

“青染,有積水——”他下意識蹙眉,彎身就要將人抱起來。

可蘇青染卻先一步往前跑:“我還是小時候踩過水了。”

裴景彥無奈,只能快步跟上:“小心。”

剛說完,蘇青染就不知道踩到了什麼,往後飛快一滑。

裴景彥心提到了嗓眼,飛快一步將人從後面接住。

蘇青染藉助他的支撐站穩,有些懊惱:“這算是……衝動的懲罰?”

她眼底的明媚,似乎又找了一點點回來。

“不是懲罰,是獎勵。”裴景彥說罷,緩緩拉住蘇青染的手。

對他的獎勵。

他牽着她往前,就像是那天在訂婚宴上,一步步走上禮台,成就了他們之間的交集。

而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將會很快被法律認可。

民政大廳安安靜靜,要不是取號機器和工作人員在,蘇青染都以為今天他們不上班了。

一場暴雨,成功讓今天上午領證的新人只有蘇青染和裴景彥。

因此在拍照的時候,攝影師甚至突然找到了指導拍照的樂趣。

“美女帥哥靠近一點……對!美女頭再往帥哥這邊傾斜一下……好!準備……一、二、三!笑!”

照片定格。

最後貼在結婚證上,蓋上鋼印。

兩個紅本本被交到二人手中,裴景彥望着上面並排的名字,呼吸發燙。

外面又開始下雨,兩人並肩坐在民政大廳里,望着屋檐下連串的雨簾,一時間都覺得恍若夢中。

蘇青染在今天領證了,在訂婚後的第五天,因為一場持續五日的衝動,和自己前男友同母異父的哥哥領了證。

從此,她徹底斬斷參與自己四分之三人生的前男友緣分,開啟了未來的新篇章。

她在努力踐行,前半生不猶豫,後半生不後悔。

裴景彥在今天領證了,結束了暗無天光的多年暗戀,曾無數次祈禱心中的月亮能照亮自己的角落後,他的夢想終於實現。

他不再只是嘉賓,他終於有資格參與身邊人的人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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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前未婚夫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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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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