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紓意回屋后便倚在窗下看書。
《山川遊記》是前朝名仕所寫,記錄了他十幾年來遍游名川大山的經歷,其中景色栩栩如生,各地風情盡收眼底,是父親在她幼時最愛給她讀的。
紓意也十分喜歡,若是能像這位名仕一般遍游大好河山,該有多快活呀。
她輕巧翻過一頁,只聽似雪來報:“娘子,盧娘子身邊的桃酥來了。”
半月前飛花宴上雪濃曾說為自己備了一份禮,想必今天也是為了這個來的。
“快請進來。”她放下遊記,抬眼看着屏風外。
桃酥似乎還領着幾個侍女,只是未曾帶進內室。
“意娘子,”桃酥滿面喜意,行過禮后又說,“飛花宴上我們娘子說的禮一直記着呢,今日備好了便着奴婢送來。”
說著便取出一隻匣子,請紓意打開。
這些女子在大理寺內都是有職位的,若是查案不涉及女眷,也不拘着她們空閑時自行尋些掙錢的營生,只向上稟告一聲便是了。
前幾日阿娘院裏的媽媽來報,又發現東府的婆子來西府鬼鬼祟祟,正愁人手不夠,雪濃倒是幫了這個大忙。
另兩人也是近似的身世,且都做過幾年的女捕,耳聰目明身手上佳,紓意十分滿意,即時便定好薪酬,在佣契上籤下字,只等她們幾人簽印。
桃酥福了福身子,回首擊掌,立在院裏的幾位女子便依次而入,瞧着都打扮做普通侍女模樣,氣勢卻截然不同。
桃酥嗤嗤地笑,請紓意遇到難事定要告知自家娘子,便行禮告退了。
紓意打開匣子,裏頭是幾張契紙,不是身契,而是按半年一簽的佣契。
室內晦暗不清,藥味瀰漫,太醫逕自行至攏了重重紗帳的榻前安坐,葯侍繞過床榻,隨人進了後頭的密室。
紓意問了問她們從前做來歷,工錢幾何之類,她們便自行介紹起來。
桃酥道:“崔家郎君在大理寺供職,從前查案查抄,難免入女眷內宅探看,便請了一些女子做女捕,個個都是壯實的練家子,既免得落人口實,又可處處方便。”
“這是……”盧雪濃送禮從不重包裝,向來讓桃酥塞在衣襟里或提在手上,如此倒教她好奇了起來。
“我們娘子知道了,便問能不能請這些女子來府上做女護衛,崔郎君請人問過,便選了四位來,也帶了佣契,好幫幫意娘子處理庶務。”桃酥一邊說著庶務,一邊眨着眼。
“妾原是漠北邊陲小民,家父從軍戰死,與阿娘無枝可依,幸而定遠侯爺庇護軍士遺眷,便讓我們有了這個去處,既可習得拳腳功夫,還可奉養阿娘。”
紓意十分驚喜,只道:“真是再好不過了,請進來我見見罷。”
定遠侯府仍是一派安靜落敗模樣,有軍士守衛,只每旬有太醫領着葯侍例行診治。
太醫由長隨領至正院主屋內,便嚴嚴實實關上了屋門。
桃酥只是笑,說著一定十分有用。
“妾原是屠戶女,前些年家鄉洪水,只剩我與幼妹相依為命,承蒙侯爺恩德,已做女捕三年,如今也能撐起門庭,供妹妹上女學了。”
四人輪流每旬歇息兩天,守好西府的門戶,留意來往生人,有時出門跟着便是。
紓意喚來綴玉,領這些女護衛下去安置住處細軟,又給桃酥裝了一匣杏脯畢羅,“替我謝謝你們家娘子,只告訴她,新婚我定送她一份好禮。”
“侯爺,人已收下。”那葯侍一臉恭敬,實則是位軍中近侍。
官綠凈色紗屏后隱約透着人影,他方才擱下筆。
“那邊呢?”衛琅坐在書案邊翻閱邸報,燈火搖曳,在他低垂眼睫上撒上細密薄金。
燭焰金芒投在他眼中,似鷹隼一般。
“意料之內,安王求娶扶風郡公之女為正妃。”
衛琅神色未變,何止呢?安王還暗自一同勾結右武衛大將軍和函州刺史等三地刺史,只言待成事後許以高位,更讓家中嫡女入宮為妃繁衍皇嗣。
以虛無縹緲的未來太子外祖為餌,可不能盡攬這些世家大族的鼎力相助。
世家之所以為世家,正因為盤根錯節,把兒女婚嫁當做拉近關係的鉤鎖罷了,即使賭錯了,也能用一句外嫁女不連本家的話保全自身。
“由他去吧。”反正賢王知曉此事,定不會坐視不管。
他放下邸報起身,玄黑衣擺垂落,勾勒出英挺矯健的身姿,彷彿蓄勢待發的豹子。
卻並無傳聞中箭毒落馬昏迷的模樣。
他前世從漠北大捷而歸,中了帶毒流矢,一頭栽下馬來傷了後腦。
後來才得知,這流矢並不是漠北外族殘兵苟延殘喘,而是自己人刻意為之。
二十齣頭的年紀,本該在戰馬上保家衛國,卻從此便戛然而止。
安王大肆清洗白玉京內朝臣,先一計妄議立儲扳倒徐老太傅和賢王;再勾結左右武衛、三地刺史,安插宦官,領兵徑直破了宮門,逼迫皇帝寫下禪位詔書,更當著他的面勒死中宮皇后,要尊自己母妃淑妃為唯一的太后。
而衛琅只能躺在僅有富貴空殼的定遠侯府里,娶了同樣身不由己的林紓意為妻。
他掌中細細摩挲一根海棠紅的輕軟髮帶,神色是近侍從未見過的溫柔。
眼前漸漸浮起他前世紓意的嬌美面容,在榻前為他讀遊記,陪他去院中賞花,二人一同賞詩作畫……
終是虧欠她太多。
他要將前世給不了的呵護愛意,一併捧給她。
衛琅斂了神色,眸中似凝春冰,將封漆印好后對那近侍說:“把此信遞給賢王。”
“是。”他恭敬接下,放進藥箱的夾層中躬身退下。
太醫看完診后便領着葯侍回宮中向皇上復命,只是看他面色愁苦,想來是定遠侯並未有起色吧,也是個磨人的差事。
外園掃撒的僕役退後躬身讓路,偷偷瞄了瞄太醫離去的背影。
琳琅閣的蘇掌柜是位秀麗女子,精明幹練,誠信踏實,但凡有交際的同行無不是讚賞有加。
她攏了攏耳畔鬢髮,歸置披帛,帶着一隻首飾匣子由綴玉領進了安平伯府的門。
“見過東家。”蘇掌柜和紓意見禮,面上是大方的笑意。
“近日制新首飾的人家眾多,辛苦蘇掌柜了。”紓意放了茶盞,“快請坐。”
“哪裏哪裏,還是東家的圖樣精美,但凡有客人來,無有不誇的,都說是白玉京內難得的好巧思。”她說著捧上那隻首飾匣子,“還請東家過目,這新樣子做的可好?還需改動否?”
聯珠將匣子捧給紓意,又給蘇掌柜上了好茶好點。
那匣子裏是幾樣新式寶鈿花釵,並幾樣珠鏈,底下壓着的,卻是幾張寫了白玉京內屋宅詳情的花箋,背後畫的是首飾圖樣。
好茶,蘇掌柜捧着茶盞慢慢品,只等紓意過目。
第一家在嘉會坊,原是尚書右丞屋宅,丁憂三年,便先將宅子租出去。
與安平伯府就像東西二市的間隔,周邊清凈,左右是御史劉家和千牛衛中郎將杜家,雖說周邊都是朝臣較為安定,只是想購得此處,家中並無官身的需得費一番功夫。
第二家在安樂坊,與定遠候府同在一坊,也不知是為何,一直無人安置進去。原主人家是外放做官的,紓意想了想,安樂坊在幾個公主國公府前頭,這宅子勉強算是沾了點皇親國戚之鄰,想必安全也是有保證的,只是不知是否能買得。
第三處便是榮順坊內的富戶宅邸,原是這家主君過世,兒女眾多,只鬧得分家賣了宅子。雖說在城西,但四鄰都是沾着朝廷里的關係在白玉京內做生意的,她們買下也未嘗不可。
“東家可滿意?可需妾拿回去改改?”蘇掌柜放下香茶,唇角噙着端莊的笑,像是在問首飾這次做得如何。
“我還需再琢磨琢磨,過幾日去鋪子上與蘇娘子商議吧。”紓意只把那幾張箋子扣在桌面,取了珠翠首飾來看。
蘇娘子起身行禮:“正是各家置辦首飾的時候,東家還請快些,錯過便賺不得銀子了。”
紓意自是明白,點了頭后着綴玉請蘇娘子去玉樓喝茶聽曲,便拿着花箋去母親院裏合計。
徐氏知道了女兒要買宅子,便想到紓意是想分府別居,她伸手接過那幾張花箋仔細琢磨起來。
“最妥當的便是這嘉會坊的宅子,只是我們就算借了趕考之名,也是要刨根問底地查的,周圍都是朝臣,右丞怕是不會應允。”
若是借了安平伯府的名頭賃下此處,又難免風言風語,教東府知道后更是處處麻煩,此處還是算了吧。
“安樂坊的空宅看着倒是處處合適,位置也好,周圍坊市不是宗室便是富戶,只是不知為何一直空置?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還需去查問一番。”徐氏略略思忖,還是選了榮順坊的富戶宅邸。
紓意只雙手托腮,支在桌上看着阿娘笑。
教她這樣盯着,徐氏佯裝不悅,笑着抬眼看向紓意:“小滑頭,你早就瞧上這處了?”
“嘿嘿,我這叫與阿娘心有靈犀,”紓意坐直了身子,緩聲道,“一是這家人要分家,急着脫手,咱們不用在價格上掰扯;二是富庶人家的宅子,佈置自然精美,也不用咱們多費心思銀錢去修葺。三是四鄰大多為京內商戶,咱們經營起鋪子來也更順暢些。”
如今已是如此境地,哪在意自己是官家娘子,論什麼士農工商。
徐氏笑笑不語,可這要鬧分家的宅子,且得有的折騰,不過也教紓意見見場面,好應對自己家裏分府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