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紓意回府後換過外袍,帶着綴玉聯珠去徐氏院裏擺飯。
水盆羊肉用了個像盆缽似的容器,只裝得七分滿,怕路上顛簸潑灑了,取出來還是熱氣燙口的模樣;醪糟魚膾真真薄如蟬翼,輕得彷彿被風一吹能飛上幾里遠,被廚下擺成花型,酒香瀰漫,還贈了醋芹、糖醋姜、花椒鹽之類為佐;箸頭春酥香誘人,金黃勻稱,直教人胃口大開。
徐氏自病後久違這等美食,不由得也被勾出了饞蟲,她開口問:“可是房契簽下了?”
紓意眨了眨眼:“未曾呢。”
綴玉聯珠一邊布菜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說這曹家姐妹兄弟五人是怎麼大打出手,一連在琳琅閣打了兩場,曹五郎耳朵都要教他二姐姐擰出了花,衣襟子扯的稀碎,後來攥着襟口,左耳腫得兩個大,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吳媽媽聽得發笑,倒玫瑰醪糟的手都顫了。
還有曹二娘身邊的僕婦,雖不打人,只去抽扯四娘五郎頭上的首飾冠帽,教眾人踢踏碎了一地,那姐弟二人出門一趟,實在是得不償失。
曹三郎是個不吭聲的,卻由着小廝長隨一邊喊着快停手別打啦一邊上去亂打一通,麵皮子不動,指不定心裏多美呢!
紓意本不想笑,教她二人說得也忍不住,含着魚膾取帕子來掩唇。
只是未有主人家居住,宅內廊柱有些掉漆,內室有些塵氣,還需粉塗打掃一番。
紓意當即便提出簽契印章,陳家僕人便請她與堂上坐着,取出了隨信寄來的一式兩份房契文書。
是她自己名下的宅子。
“看來看去,還得是安樂坊里的宅子呀。”
紓意四下看看,當真喜歡極了。
紓意買宅的銀子,有年年存下的壓歲銀,還有每月月銀中攢的,再加上一些鋪子莊子裏的進項。
這宅子比曹家的小些,但位置更好,貴也無妨。
陳家宅邸中留着幾位忠心的老僕,宅子未建成幾年,又時常打掃修葺,今日登門一看,處處都是很好的,省了不少修葺的功夫。
幾日後紓意出門前去安樂坊的宅子定契,她看着契書擬稿,只覺得合適極了。
原主人家也頗有雅趣,流水石橋,院內四季花樹都種上了,還有一處小花園,滿是盛放的的月季,一旁還有待開的芍藥,想必再過一兩月便能看到。
徐氏搖搖頭,笑道:“現下可知分府是個什麼光景了?”
“今有安樂坊金樨巷宅邸……契金七百五十兩銀整……”紓意看着契書上的文字,有藏不住的喜悅。
“娘子,咱們這幾日時常出門,想必東府的又要來跟着。”綴玉有些遲疑。
“見是見過了,可咱們府上卻不是這等全武行的樣子,”紓意抿了口玫瑰醪糟,“東府那邊巴不得快快地將咱們遣走,整日來西府刺探,可得是急壞了,二姐姐看我的眼神,我可不想再見着。”
成了。
陳家主人已經將兩份文書籤好了才寄來,便請蘇娘子簽上姓名作中人,她再簽上自己的姓名、蓋上小印,再一同去府衙錄案,貼上契尾,蓋上官印。
“無礙,這次跟着就跟着吧,反正知道咱們買了宅子,正好安他們的心。”紓意揀了支步搖替自己簪上,心情十分好的模樣。
“快了,過些日子搬出府去,便不用再與她們客套。”徐氏為女兒添了一箸羊肉,又看小硯清捻酥吃。
又去各處內院看了看,總覺着這宅子就是按自己喜好佈置的一樣,處處都如此舒心,就連一撮兒枝葉嫩芽也可愛萬分。
安樂坊里的宅子主家姓陳,剛升任進京置辦了宅子沒幾個月,又被外放做地方官,本打算將宅子留着等回京時再住,可兩三年過去了,家中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回京也遙遙無期,想來想去還是將京中宅子賣了,多少是一筆銀錢。
陳家老僕點好銀票,將房契一式兩份,立時命人去收拾細軟,妥當后他們乘車還回陳家主人身邊去。
紓意點了頭,便再想將這宅子再逛一遍。
花葉重重,紓意走過隔牆,花影在身,便讓它在窗格間流動起來,這宅子,真是太好了,花牆碧樹,檐角風鐸,彷彿處處是按自己心意建起的一般!也不知這陳家主人到底是何人。
世上竟能有如此的心有靈犀?
陳家僕從收拾好后,便將整座宅子的鑰匙分作幾串,通通給了紓意,另有箱櫃鑰匙掛在各自鎖上。
她想着,既搬了家,門上婆子也當換過,且不知是否現下府內的僕從都願跟來,正好放了幾個年紀差不多了的,也算情分一場。
內宅傢具倒是大半齊備,回去問問娘親,可需齊齊換過;再加上簾幕帳幔之類的物件兒,還是得好好尋摸着,吩咐從家中領幾個花匠侍弄新宅園子。
紓意又命人查看過宅里是否還有燭火,一應安全后,她便親手將大門落了鎖。
這一捧鑰匙提在手中,雖有些沉,可別說有多熨帖了。
正好幾日後就是清明,不如與阿娘硯清一道去慈恩寺求籤踏青,也來看看她們的新宅子。
還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濃濃,請她來吃酒才是。
紓意一邊想着一邊登車回府,懶得去管後頭跟着的尾巴。
張氏正打發人去探聽來府上問詢的兩戶人家中小郎君的情況,正見周媽媽領了從前跟着紓意主僕的婆子來,便揮退下人,側耳靜聽。
“夫人,那西府的買了處宅子,不知是做些什麼。”
自然是想搬出去了,早不搬晚不搬,偏要等到她有些用處的時候搬。
看來那母女倆還有些銀子傍身,如今宅子都買得起了。
張氏只嗯了聲,教那婆子繼續留心着,又給了賞錢便將人打發出去。
“夫人,她們若是這個時候搬出去,咱們可就拿捏不住了啊。”周媽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張氏此時卻出奇的冷靜,緩緩道:“買個宅子怎麼也得修葺佈置一番,分家前還得稟告老夫人,哪有這麼快的,咱們還有機會。”
“難怪前幾日又買了四個侍女進門,原是為了這個。”她又喃喃自語,撥弄起腕上的鐲子來。
窗外幾聲鶯啼,張氏回頭望了一眼。
“今日什麼日子了?”
“回夫人,今日二月廿八,再有幾日就是清明了。”周媽媽垂首抬眼,只看着她。
張氏微微一笑:“清明好啊,清明該拜祭先祖,還應出門踏青,好好遊玩幾日才是。”
“明日一早便去給老夫人請安,清明,咱們就去興國寺罷,”能耽誤一日是一日,直教她沒空收拾新宅,“為先祖好好添上供奉,保佑我的月兒婚事順遂。”
張氏忽又像想到些什麼,鋒利的唇角一勾。
“再為我那苦命的三叔上一炷香,願他早日還家。”
正是清晨,今日瞧着天氣倒好,不知哪來的雀兒嘰嘰喳喳。
徐氏院裏的侍女正掩着口唇打哈欠,便見老夫人院裏的媽媽走了來,說明日闔府去興國寺上香,連忙領着媽媽進去通報。
“三夫人,後日便是清明,老夫人想着明日去興國寺上香拜祭,再住上一兩日的,便當做踏青了。”
“好,”徐氏點了點頭,“稍後便收拾起來。”
“老夫人特意囑咐,三夫人莫忘了帶些平日用的葯去。”那位媽媽眼裏都是關懷。
徐氏淺淺一笑:“勞煩母親掛懷了。”
她走後,徐氏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裝,帶一兩件厚些的衣袍,興國寺在山上,只怕比山下寒冷些。
清明時節,盧家府學也放了假,想着正好也帶小硯清出門玩樂一趟。
紓意睡得正香,她擁着雪綢軟被,團團縮在暖和的粉緞堆中,鼻尖面頰泛着淺淡嬌嫩的粉,像只慵懶的貓兒。
聯珠輕手輕腳瞧了一眼,便拉好帘子,今日無事,再讓娘子睡會罷。
她退出了內室,去打點紓意起身要用的巾帕和衣裙。
再過上幾日,自家娘子就要帶着她們住到新宅子上去,那沒有東府婆子侍女們,娘子能真正做一回主子。
正如這流水般滑膩的凝脂綢,今後的日子也會如此順暢。
也不知慈恩寺裏頭能不能放紙鳶,帶兩隻去給娘子和小郎君玩玩也好。
聯珠正想呢,便見了三夫人院中的侍女來報,說老夫人想明日去興國寺上香的事。
這倒巧了,她又將紙鳶放了回去,還是下次再放罷。
紓意這一覺睡得十分饜足,她在柔軟榻間伸腰,兩隻手探出了被衾,白膩的小臂顯得愈發粉嫩。
她還有些迷瞪,緩緩起身揉弄着惺忪睡眼,墨發披散,平日裏是最溫婉知禮的,今天倒是少見的少女模樣。
聯珠捧着水盆來伺候娘子洗漱,絞了帕子敷在紓意臉上,開口道:“娘子,方才夫人院裏來人,說明日老夫人領闔家大小去興國寺上香,還要住上一兩夜。”
紓意捧着帕子,有些悶悶的鼻音:“真是巧了,祖母倒和我們想到一塊兒去,興國寺人多,咱們這臨時上山,哪有禪房住呢?”
“我問過了,說是二夫人幾日之前便定好了禪房,咱們只需準備些衣物細軟去。”聯珠見自家娘子還未睡醒,便親手替她洗臉。
“那便好,聽說興國寺的齋飯好吃,這次也去嘗嘗。”紓意握着楊柳刷下榻漱口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