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甜甜番外1
第六十七章甜甜番外1
天寒雪落。
王都城萬籟俱寂。
蕭懷舟坐在馬車之上,心中惶然。
他剛剛從校場回來,雖然說僥倖憑藉肌肉的記憶和射箭的技巧贏了二哥,但重生以來事情太過於繁重。
一時之間他甚至不知該如何抉擇。
直到說出那句“繼續走蒼梧大道。”
他才明白自己,似乎並未放下對謝春山的恨。
前世早已煙消雲散,可那些恨意卻日日夜夜困在他的心中,讓他不得安寧。
他似乎忘記了些什麼,卻還是模模糊糊有些記憶。
記憶之中全是謝春山。
或者是藏在歸雲仙府里,不顧他生死的謝春山。
蕭懷舟。
每一根睫毛上都覆蓋了白雪,隨着他身體的動靜微微顫唞,雪花從睫毛上落下。
蕭懷舟垂下眼眸,安靜的聽着馬車劃過車軲轆的聲音,一點一點潤濕在初雪上,氤氳出一片冰涼。
看起來胸膛起伏很均勻,應當是沒有性命之憂。
蒼白之下,耀眼刺目的血色痕迹蜿蜒很遠,鮮血一路流淌到他的馬車下面。
一直坐在那兒不動如雕塑的謝春山,聽到耳邊馬蹄走過的痕迹。
蕭懷舟想着,若是他此時不把謝春山帶回去。
竟然還有力氣坐起來,看來他這一世受傷也並不是那麼嚴重了。
完好無損的蕭懷舟。
哦。
蕭懷舟自嘲的笑了笑。
“繞過他而行。”蕭懷舟發了話。
他忘記了。
只是半掩半開的車簾外,落雪紛紛從他的眼前掠過,天地之間一片蒼白之色。
這裏距離他遇到謝春山的地方不過還有數十尺。
不理他的謝春山,高冷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謝春山。
謝春山就那樣安靜的……坐在旁邊。
觀書的聲音在外面適時響起。
以謝春山的修復能力,怕是也不會死在王都城中。
他雖然選擇來蒼梧大道,可是眼見着謝春山並沒有什麼大礙,他忽然就有些冷漠。
冷漠繞開,再無牽扯。
恨他前世不來幫忙,恨他食言而肥。
蕭懷舟眼皮一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謝春山這會兒重生瀕死,跟一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或許擺放不出任何的表情。
蕭懷舟嘆了一口氣,心中計算着時間,緩緩掀開帘子。
但那於心不忍,大多充斥的都是對謝春山的恨意。
馬車果然依他所猜測停了下來。
蕭懷舟:“……”
屆時他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謝春山?
隔着一片雪簾,他再次看見了前世的愛人。
心中忽地有些冰涼,想要放手不理謝春山。
蕭懷舟閉了閉眼,不願再去回想與謝春山所有的往事。
觀書依言勒了勒馬身上的韁繩,駿馬得到指令撂開蹄子,往旁邊跨了兩步,眼見着就要與謝春山擦肩而過。
“四公子,前面好像有個人。”
他想要袖手旁觀,又有一點點於心不忍。
被積雪覆蓋的衣袍下,還有輕微的呼吸聲。
只希望今生與謝春山再無任何瓜葛。
曾幻想過無數次遇見卻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抱着他的劍,似乎在等着誰。
也恨自己一廂情意錯付,到最後國破家亡,無力回天。
只是這一次好像,蕭懷舟與自己擦肩而過,似乎並不准備救自己。
謝春山將那張臉收入眼底,才發覺一眼萬年,自己竟無法忘懷。
這三百年修得的無情道,全不如蕭懷舟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只一眼。
道心便皆破碎。
“哎呀,四公子,這人倒在我們馬車前面了,該不會是來碰瓷的吧?”
觀書連忙勒緊馬繩。
剛才路過的時候,這人還好端端的坐在那兒抱着劍,怎麼一看見他們改道人就倒下來了?
還正正好倒在他們車軲轆下面。
這難道是王都最近流行的碰瓷新法?
觀書緊皺眉頭,正準備跳下車打與那人理論。
坐在車裏的蕭懷舟卻有些恍惚。
聽到觀書所說的話,隔了好久才緩緩反應過來。
誰倒在他們車底下了?
是謝春山???
蕭懷舟:“……”
好傢夥,他準備和謝春山形同陌路,謝春山這是準備自己送上門來嗎?
蕭懷舟抬手掀開帘子,朝馬車外伸出一隻腳。
觀書連忙從車上滾下來去拿台階凳子:“我的四公子呀,這地上雪落冰滑,您可千萬注意一點,別再着了涼,為了這種碰瓷的人不值得,不如交給我去收拾。”
“你收拾不了。”蕭懷舟聲音有些喑啞。
他一步一步靠近躺在那兒的謝春山。
確實沒有錯,那人是謝春山。
故意攔住他馬車的謝春山。
“在這王都城還有人來敢攔我們四公子的馬車?”觀書有些氣不過了。
安置好腳蹬之後先蕭懷舟一步跳下車。
走到謝春山的面前。
剛擼起袖子,才發現這位躺在地上的人仰面朝天,露出一張驚艷的容顏來。
更讓觀書詫異的是此人身上所穿的衣袍,分明清清楚楚的標着歸雲仙府的印記。
雖然那些印記已經被血色污染,但觀書是何其精明的人,真真假假還是可以一眼就分清楚的。
“他竟是歸雲仙府的人……那他就是個修仙者啊,修仙者當無欲無求,為何要攔我們的道路?”
觀書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蕭懷舟終於緩緩的走下了馬車。
綉着金線的鞋履停在謝春山的眼前。
謝春山雙眼微閉,臉上皆是血色。
但依舊掩蓋不了那張令人驚心動魄的容顏。
“謝道君想要我將你帶回去?”
蕭懷舟緊緊盯着那張臉。
他絕不會相信謝春山是無意間倒下來的。
他尚且可以重來一次人生,謝春山為何不可以?
所以他篤信謝春山是故意的。
謝春山啊,謝春山。
前世你如此對我,今生竟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謝春山雙目微閉,一言不發。
蕭懷舟早知他這副性格,只能揮一揮手讓觀書將人帶走。
留下一句:“希望謝道君不要後悔。”
既然非要送到他的面前。
那麼前塵舊恨,就一併清算清算。
謝春山的眉頭微顫,卻依舊沒有回答,任憑觀書派人來將他帶回府。
若說後悔,他後悔的也是前世他沒有好好的保護蕭懷舟。
在開啟九轉輪迴陣的那一刻,他原以為自己一定死定了。
神魂魄散灰飛煙滅。
用逆天之力才能開啟九轉輪迴陣。
可他竟沒有想到,他還有機會重生。
他竟然還有機會同蕭懷舟一起重生。
既然有機會重來一次,這一次他一定不會放開蕭懷舟。
至少,他一定會保護蕭懷舟周全。
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他。
包括他的師尊。
謝春山被帶到王府里整整三天,才第一次等來了蕭懷舟。
後者怒氣沖沖地掀開帘子進來,“聽說你又不願意上藥?連吃一口東西都不樂意,怎麼,謝春山,你該不會以為我還會像前世一樣縱容你吧?”
白衣道長安靜的坐在窗邊,一如前世一樣眉眼冷冽。
可是蕭懷舟知道,他們兩個人都回不去了。
隔着國讎家恨,隔着數千百姓的死亡。
他們如何能回得去。
蕭懷舟將手中的藥瓶緊緊捏着:“謝道長若是再不願意,可就別怪我強迫你了。”
一點白色的藥粉落在蕭懷舟指尖,蕭懷舟動了動手指,慢慢的往謝春山身邊靠過去。
“我勸謝道長還是乖乖的,好好的活着,我將你帶回王府安置好,為的不過是歸雲仙府背後的勢力,我知道謝道君以後會變成謝宗主,我也不指望謝道君為我這天命使然來出手相救……”
蕭懷舟往前走了兩步,一把拽住謝春山身上的鎖鏈。
將整個道長往自己身邊拉了兩步。
謝春山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形。
抬眼幽深的盯着眼前人。
故人還是故人,卻又已非故人。
蕭懷舟再進入九轉輪迴陣之前被他抹去了所有甜蜜的記憶,所以此刻才會對自己恨之入骨。
不過沒有關係。
既然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還可以讓蕭懷舟再想起他一次來。
“只要謝道君這一次,不要插手我王都城就行,這也算是我教你的一點兒報答。”
歸雲仙府日後落在謝春山手中,以謝春山萬事不管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插手人間爭鬥的。
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搞定他的二哥,便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謝春山睫毛動了動。
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蕭懷舟早已習慣了他這種性子,繼續拉拽着手中的鎖鏈,想要將謝春山拉到自己身側來給他強行上藥。
反正不管謝春山樂不樂意,他就當救了一條狗。
不能讓這條狗死在自己的府中。
蕭懷舟心中滿打着算盤,終於瞧見平日裏如同高山冰晶的謝春山逐漸向自己靠近。
然後站在自己面前。
漂亮纖細的手腕上纏着鎖鏈,一圈又一圈的,甚至勒出了紅痕。
謝道君何曾有過這般屈辱的時候?
蕭懷舟心中稍微有些解氣,還準備更讓謝春山屈辱一點。
於是他將手指那點白色的藥粉抹去,乾脆整個將手中藥瓶子倒在手掌里,倒了滿滿一手掌藥粉。
然後準備用力的往謝春山身上的傷口塗。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若是謝春山閃躲的話,那就將鎖鏈拴在柱子上,然後背過他的雙手……
就在蕭懷舟正思索着怎麼控制住謝春山強制上藥的時候,忽聽耳邊鎖鏈聲響動。
然後一直不說話的謝道長,有些委屈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腕,舉到了他的面前。
開口道:“疼……”
蕭懷舟:“????你說什麼?”
蕭懷舟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謝春山剛剛說的是疼,還是滾。
這兩個字諧音太重,若不是謝春山,將纏滿鎖鏈的手腕舉到自己面前,他可能真的在一瞬間會以為謝春山說的是滾。
畢竟說出一個滾字,才符合謝春山的風格。
謝春山見蕭懷舟愣在那兒,又暗啞着嗓音重複了一句。
“鎖鏈勒的疼。”
蕭懷舟低下頭,盯着謝春山手腕上被勒出的一條一條紅痕,心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他退後兩步,想要仔仔細細打量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謝春山。
還是說謝春山被誰給奪舍了?
他記憶中的謝春山可是□□的很,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傷,那是一聲都不會吭。
更別說是開口喊疼了。
可是他忘了,他手中還牽着鎖鏈,就在他往後退的途中,謝春山也被手中的鎖鏈連帶着,往前走了兩步。
也不知謝道長是沒有站穩,還是蕭懷舟退後的慣性實在是太大。
謝春山一個踉蹌徑直朝蕭懷舟身側撲了過來。
蕭懷舟看準了方向,想要躲開,因為他下意識的反應是謝春山並不喜歡身體接觸。
所以他要躲開謝春山,以免再惹謝春山生氣。
可當他的身體潛意識裏做出躲開的反應的時候,他的腦子又告訴他,這已經不是前世了。
謝春山是辜負他的混蛋,他為什麼要躲開謝春山以防謝春山生氣呢?
他應該直接去摟過謝春山。
能怎麼羞辱謝春山就怎麼羞辱謝春山。
謝春山不是不許人觸碰嗎,他就要好好的仔仔細細的上上下下,都將謝春山觸碰一遍。
讓高山冰晶染上凡塵的味道,那才會更加折磨人,更加有趣。
就在蕭懷舟驚疑不定間,卻忽然發現原本應該朝自己左側倒的謝春山驟然之間身體調轉了方向。
竟然結結實實的倒在了蕭懷舟的身上。
由於慣性實在是太大,還順勢把蕭懷舟給壓在了地上。
兩個人齊齊摔在青石磚上,謝春山卻伸出了一條手臂環繞在蕭懷舟的後腦勺上,並沒有讓對方撞到青石板磚。
蕭懷舟:“……”
有點懷疑謝春山是故意的,但是又找不到證據。
“起開。”蕭懷舟有些懊惱。
該不會是他剛才身體先於潛意識做出了反應,去接住謝春山的吧?
“起不來。”
謝春山的聲音低低的,有些悶。
可惜躺在蕭懷舟這個角度卻沒有辦法看清楚對方的表情。
否則他一定能看到謝春山微微彎起的嘴角。
“為什麼起不來!”
蕭懷舟有些惱怒。
卻見壓在他身上的人可憐楚楚,不知為何連語氣都變得柔弱起來了。
“鎖鏈勒住我了。”
柔弱。可憐楚楚。
這兩個詞蕭懷舟從來都沒有想到竟然可以用在謝春山的身上。
要知道他對謝春山的印象,一直都是那種高冷的高山冰晶,不可觸碰的高懸明月。
自有一番仙風道骨,令人無法忘懷的味道。
可現在的謝春山。
不是說他沒有那種風韻,而是說在仙風道骨的背後,謝春山似乎挖掘出了一個新的技能。
就是賣慘。
沒錯。
重生之後的謝春山竟然開始賣慘。
他不會真的以為,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賣個慘,自己就會放過他吧。
蕭懷舟越想越惱,一下子狠狠的踹向謝春山的腹部,將身上的人用力挪開。
然後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準備拿腳,再狠狠的踢春山一腳。
卻見原本仙風道骨的白衣道君,忽然蜷縮在那,捂着自己的腹部一言不發。
感知到蕭懷舟投過來的震驚眼神。
謝春山竟然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然後弓起身體做出防禦的姿勢。
語氣卻十分緩和:“我沒關係,你若是生氣就踢吧。”
蕭懷舟:“……”
這已經是他這一次進到房間裏,第三次無語了。
謝春山這是吃了什麼葯?
竟然還懂得以退為進,三兩句話就讓自己不忍心下狠手懲罰他。
“你不要以為你說兩句這種話,我就能忘了你對我做過的事,我告訴你!”
狠話還沒有丟出來,蕭懷舟站在那兒,垂在腳底下的衣袍,就被謝春山攥住。
後者仰起頭,連眼神都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濕漉漉的。
像一隻無辜的犬。
“只要你開心,我沒有關係的。”
艹(一種植物)
謝春山一定跑哪兒進修了去吧。
蕭懷舟心中鬱氣難平,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總感覺自己好像所有的話都被謝春山巧妙的圍堵掉了。
從前那個堅韌不拔的謝春山呢?
蕭懷舟生氣的甩了甩袍子,將手中的藥瓶丟到謝春山的懷裏,然後氣呼呼地跨門走了出去。
不能再呆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連復仇的心思都快沒了。
謝春山不知哪裏學來的技巧,幾乎要將他給抵消的毫無恨意。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一定要離謝春山遠遠的,離得越遠越好。
“觀書,替我去約一下顧亭安,今夜我要和他出去喝花酒,不醉不歸那種。”
何以忘憂,唯有杜康酒。
蕭懷舟打定了主意,這蕭王府里這幾天是不能待了,乾脆不要去看謝春山,不要去管謝春山,眼不見為凈拿酒精麻痹自己。
等緩個幾天他的心情平復下來,才能去面對謝春山的時候,他再回王府比較好。
花樓若是沒有辦法住就住到顧亭安府里去,反正天下之大總有他的容身之處。
不是,他的躲避之處。
顧亭安依約前來,卻見蕭懷舟一個人已經獨自喝了一壺酒。
“怎麼了我們的四公子,為什麼看起來愁眉不展?”
好歹平日裏也是跟他胡扯瞎鬧的紈絝公子,所以說他們倆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是那些逃課打架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少做。
從未見蕭懷舟如此愁眉不展過。
“我只是想起身邊的一個人,忽然變了性子,不知道為何他會有這種轉變。”
“還有這種八卦?說一說。”
顧亭安當時就來了興緻。
他和蕭懷舟從小一起長大,可是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蕭懷舟。
怎麼難道蕭懷舟身邊除了觀書這個小僕從,竟會多了別人嗎?
“便是此人,平日裏都不理人,從前認識他的時候,連正眼都不會給你一分,不管你為他做多少事情,他都不會感動。”
“竟還有這種不識趣的人?”
蕭懷舟沉重的點了點頭。
“但我苦惱的不是不識趣,而是我再一次遇到這個人,這個人卻好像若有若無的轉變了性格。”
“四公子,比如一下?”
顧亭安不太了解,蕭懷舟口中所謂的轉變的性格到底是怎麼回事。
“比如他從前十分高冷,萬事都如過眼雲煙,不會在意,就算是你現在拿刀捅了他,他都不會喊一聲,可他現在卻會對你喊疼……”
天可憐見。
謝春山那一個字疼。
可是讓蕭懷舟苦惱了許久。
滿腦子都是這個疼字,在反反覆復的折磨人。
“那種性格的人,要不是他得了失心瘋了,便是第二種可能。”
顧亭安比蕭懷舟更加野了一點。
因為他從小都是在邊塞長大,跟着父親東征西戰討南伐北,見識的東西自然也比蕭懷舟多得多。
像這種情況雖不多見,但軍中人人心思不一,遇見的人多了,就可以猜測一二。
“什麼可能?”
蕭懷舟洗耳恭聽。
“便是這人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他為何要引起我的注意?”
謝春山要引起他的注意?
這可是上輩子他辛辛苦苦做的事情啊,到最後卻得不到謝春山一眼的憐憫。
好容易重生一回了,莫非是風水輪流轉,謝春山他腦子被驢踢了。
“指不定是他愛慕你也說不一定。”
絕無可能。
愛慕這兩個字用在謝春山身上,連做夢都不可能做到。
蕭懷舟笑着否認,心中估摸着顧亭安大抵也是不了解的。
只能繼續完善自己心裏的猜測。
或許是謝春山也記得前世的事情,只知道若是此生沒有自己,謝春山就沒有辦法登上歸雲仙府宗主之位。
所以他現在只能極盡討好自己,或者說努力試圖不得罪自己。
以免到最後自己惱怒他前世的所作所為,並不願意治好謝春山,讓他回歸歸雲仙府。
充其量便是捨不得仙尊之位吧。
所以才會這般委曲求全。
若真是如此,那謝春山果真是心中只有權勢只有自己,並無他人。
真是冷心冷情的叫人覺得可怕呢。
就在蕭懷舟勸自己這一場花酒應該喝的盡興,不要為前世的人累及心情的時候,觀書就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四公子可不好了,謝道君他在屋子裏自盡了。”
自盡???
什麼仇什麼怨?
連喝個花酒都不能消停,蕭懷舟一時間懷疑自己把謝春山帶回來,一定是個錯誤。
他就應該把謝春山丟在雪地里自生自滅。
顧亭安手中的杯子也停頓下來。
“謝道君?”
“哪個謝道君?”
“莫不是王都城裏最近天天謠傳的,你將歸雲仙府的大弟子謝春山給帶回了府里,那個謝道君?”
顧亭安八卦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留在蕭懷舟的臉上。
仔細那麼一思索,剛才蕭懷舟嘴裏所說的那個不近人情的人,好像就是謝春山這種類型。
如今又聽聞謝春山自盡。
該不會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吧。
這個八卦也着實是有些讓人好奇了點。
蕭懷舟雖然心中詫異,可是謝春山自盡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說,那便是歸雲仙府與大雍朝之間的事情,涉及到國家安危,他必須不能讓謝春山死。
往小了說的話,就是他和謝春山之間的私人恩怨。
可他實在是不明白,他還沒有開始虐待折磨謝春山,怎麼謝春山這就受不住了?
雖然心中不滿,又捨不得眼前的花酒。
可是終究是謝春山的性命重要一點。
蕭懷舟朝顧亭安道了聲歉,就匆匆忙忙的往往蕭王府里趕。
可偏偏顧亭安是個不願意錯過任何八卦的主,有這種有趣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會放過?
也隨便牽了一匹馬就追在蕭懷舟的身後跟了過去。
無論如何不能錯過這場好戲。
等到蕭懷舟急匆匆趕回府里的時候,謝春山所在的屋子門口已經跪了一排的下人。
場景多少有些駭人。
蕭懷舟皺皺眉頭:“怎麼回事到底,好端端的怎麼會出這個事,他身上還有鎖鏈,又如何會自盡?”
鎖鏈會限制謝春山的行動,而且謝春山現在應該是靈府破碎,一點法力也用不上來。
他臨走的時候明明將謝春山鎖在屋子裏,謝春山是用什麼方式自盡的呢?
其中一個下人不停的磕頭:“是謝道君,是謝道君他說身上髒了,終於願意清洗清洗了,所以才讓我們放了熱水,讓他去池子裏清洗,可是謝道君他又不願意讓別人服侍在旁邊,所以就將我們全都呵斥了出去,我們思索着謝道君身上有鎖鏈,應該不會逃跑,所以才全都守在門外。”
結果卻沒有想到,一刻鐘過去之後,沒有聽到屋中的動靜,有膽子大的下人悄悄地敲了門沒有反應。
然後大家這才沖了進去,發現謝春山把自己泡在池子裏,雙眼微閉,生死不知。
似乎已經溺水了很久。
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觀書就馬不停蹄的趕過去通知蕭懷舟。
這時候謝春山已經被人帶了出來,安安靜靜的放在床榻上,閉着雙目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蕭懷舟心中有那麼一瞬間的害怕。
害怕謝春山就此死了。
難道說之前謝春山衝著自己喊疼,又或者說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將自己氣走支開,然後可以一死就死,一了百了嗎?
他真的是想的太天真了。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逃脫這一世的懲罰,就可以逃脫上一世的遺憾嗎?
謝春山你就是在做夢。
就算是死了,他也要將謝春山的屍體狠狠的折磨一遍,然後焚燒殆盡,讓謝春山屍骨無存,才能解心頭之恨。
當然。
他更希望謝春山不要死。
蕭懷舟不知道為何自己是這樣的心情。
可此時此刻他心中害怕的是謝春山真的死了。
若謝春山真的死了。
他這一世的仇恨去找誰來討要?
蕭懷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顫唞着走進屋子的,只當他坐在幾乎已經沒有呼吸的謝春山身邊的時候。
他還覺得自己恍若夢幻之中。
“謝春山,不要裝死。”
蕭懷舟聽見自己的聲音語帶顫唞,有些不敢開口。就在這個時候,顧亭安也趕了過來。
顧亭安從小和蕭懷舟一起長大,蕭懷舟一個表情他就知道蕭懷舟此時此刻的心情。
蕭懷舟一定是很害怕,很擔心。
於是顧亭安走了進來,伸出一隻手攬住蕭懷舟的肩頭。
準備說兩句安撫的話。
眼瞧着躺在榻上的那個道君胸膛之上已經沒有什麼起伏,怕是回天乏術了。
顧亭安嘆了一口氣,剛準備攬過蕭懷舟開口安慰。
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聲虛弱的咳嗽。
然後剛才還猶如死人的謝春山,忽然身體劇烈的咳嗽起來,整個人顫唞不已。
卻還是支撐着自己柔弱的身體側了個身。
衝著蕭懷舟艱難的發出聲音:“我沒事……”
見謝春山還沒死,蕭懷舟忽然整個人跟失了力道一樣,差一點兒癱在那兒。
他這一舉動被顧亭安感知,顧亭安站在蕭懷舟的身側,似乎是想要給蕭懷舟支撐。
這一點微小的動作,全都被謝春山看入眼底。
尤其是顧亭安和蕭懷舟身體接觸的地方。
更加讓謝春山的眼神里蒙上一抹不開心的神色。
是旁人觸碰蕭懷舟。
不可。
蕭懷舟皺着眉頭,發現謝春山沒死,心中更是怒意更甚:“謝道君是在演戲嗎?”
謝春山被這麼一凶,“咳嗽”得越發厲害。
卻還是有些可憐道:“身上傷太重,失去了意識。”
簡而言之就是,他不是故意在自殺,而是因為受傷太重,一直都沒有換藥,這才在清洗的時候不小心暈了過去。
倒是累蕭懷舟白擔心一次。
謝春山似乎很懂,繼續語氣低迷:“累你擔心我了。”
“誰擔心你!我巴不得你早點死了。”
蕭懷舟口是心非。
顧亭安跟着後面附和地點了點頭:“反正他沒事了,不如我們繼續去喝花酒。”
話音剛落,謝春山似乎咳得更厲害了,幾乎要將肺子都咳了出來。
上一次見到這種不要命的咳嗽的方法,還是蕭懷舟受傷的時候。
顧亭安瞪大了眼睛站在那。
一時間連自己都在懷疑這個所謂的謝道長該不會是招搖撞騙的吧?
怎麼看怎麼像故意在留住蕭懷舟,活生生一個他們口中的綠茶。
極盡各種見不得人的可憐的手段。
顧亭安剛準備將自己的顧慮說出口。
卻看見蕭懷舟低頭查看謝春山脈搏的同時,那個剛才還在咳嗽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斷氣的仙君。
忽然殺氣凜凜的遞來一個眼刀子。
彷彿若是此刻,他有仙力,便已經將自己大卸八塊了。
這眼神,恐怖如斯。
顧亭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懷疑自己眼睛花了。
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神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所謂的謝道君又換上了一副柔弱的模樣。
而蕭懷舟已經站起身來,讓觀書帶來了止血的葯。
“我今日不是留了葯給你,怎麼還流這麼多血,謝春山,你可不要故意死在我府上賴我們大雍朝。”
謝春山垂下警告顧亭安的目光,嘆了一口氣。
略作無奈的抬起了自己被熱水泡的發白的手。
因為剛才有熱湯的浸泡,所以他白皙的手腕幾乎要泡到透明,連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別說是被鎖鏈勒起來的勒痕了。
那勒痕被泡得越發放大,好像蕭懷舟在府里怎麼虐待他了似的。
又是這雙手。
又是這個勒痕。
蕭懷舟氣得青筋直跳。
卻聽謝春山道:“只怪我經脈盡碎,手腕無力,無法給自己上藥,才會連累你為我操心……”
誰在為你操心?
蕭懷舟心中一唾罵,又聽謝春山提及自己靜脈盡碎。
一腔怒意來到了喉嚨口又被硬生生壓了下去。
好吧。
他經脈盡碎,他靈府破損。
他謝春山已經是個將死未死之人了,而且已經落在自己的手裏,倒也不必如此生氣。
只是這謝春山的話好像有幾分是在怪他的意思。
“謝道長這是在怪我?分明是謝道長不讓別人觸碰啊。”
蕭懷舟難免陰陽了兩聲。
謝春山抬起頭,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睛與蕭懷舟對視。
然後緩緩開口:“你不一樣。”
“啊?”蕭懷舟一臉懵逼。
只聽謝春山一字一句道:“你與旁人不一樣,你不是別人。”
此時,還沉浸在上一世的蕭懷舟,一度懷疑謝春山再次被人奪舍了。
而站在蕭懷舟身後的顧亭安就更加驚奇了。
傳聞中,沉默寡言高冷的歸雲仙府大弟子謝春山,竟然開口說出的話,如此撩人。
看來傳聞真不可信。
蕭懷舟被這句不一樣給砸昏了頭,有些迷迷糊糊的,神神叨叨盯着舉在自己眼前的一雙手腕。
似乎覺得自己不給謝春山上藥,着實是有一點對不起人家。
該死。
他怎麼會有這種感覺?
為何謝春山會說出他與旁人不一樣的話來?
謝春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說了?
蕭懷舟還準備在陰陽兩句,卻見謝春山咳得更加厲害,甚至還有一縷粉紅色的血絲從嘴角滲出。
蕭懷舟心中有些慌,想着應當儘快給謝春山上藥才是。
他雖然恨謝春山,但也不能眼睜睜瞧着謝春山死在蕭王府里,到時候難以交差。
於是。
蕭懷舟扭頭對着顧亭安道:“不如你先去外堂等我,等我給他上完了葯,再去陪你喝酒。”
為什麼他要去外堂?
“都是男子,你給他上藥,我在這裏等你就是。”
顧亭安百思不得其解。
蕭懷舟欲言又止,卻見謝春山剛剛咳嗽,露出了半片春光,這會兒聽見顧亭安的話又伸手掩蓋住領口,似乎是有些抵觸的意味。
蕭懷舟只能硬着頭皮:“謝道君他向來不喜他人在身邊,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的。”
不許他人。
顧亭安:“……”他扭頭看向旁邊的謝春山,然後看見謝春山眼底掠過一抹不可捉摸的得意之色。
謝春山剛才是在得意吧。
是在驕傲吧。
好像是在炫耀些什麼。
顧亭安儘管不可置信,可是當他揉完眼睛,又發現謝春山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清冷高傲,又柔弱無助。
好一朵嬌弱的綠茶花。
顧亭安:“……”
對,還有謝春山剛才咳出的粉色血跡,那分明就是因為咳嗽用力過度而咳出的血跡,並非是肺中殘留的餘毒或者受傷。
那麼用力的咳嗽,要表現自己身嬌體弱的模樣。
這謝春山簡直就是太心機了。
顧亭安恨不得現在就揭穿了謝春山的虛偽面具,可是當著現在一副柔柔弱弱謝春山的模樣,他又明白自己說什麼似乎蕭懷舟都不會相信。
罷了罷了,再找時機同蕭懷舟訴說。
顧亭安氣的甩了甩袍子往屋外走。
整個屋子裏就只剩下了蕭懷舟和謝春山兩個人。
沒等蕭懷舟開口,謝春山便主動退下了衣衫,露出身上背後大片大片的鞭痕。
每一道都看起來陰森可怕,是被人用儘力氣抽打的。
蕭懷舟捻了捻手中的葯。
忽然語氣森冷:“謝道君戲演夠了嗎?”
謝春山有些無辜的轉過頭。
蕭懷舟繼續冷笑:“你明明知道我這些凡塵俗葯對於你身上仙法造成的傷口沒有任何用處,千方百計的支走顧亭安,將我騙回來,你到底有何用意?是想要裝可憐的模樣,讓我再去為你偷血菩提嗎?”
蕭懷舟不軟不痛的拆穿謝春山。
這些事情,他與謝春山早就心知肚明,無需在他的面前演戲。
他之所以剛才神思恍惚,實在是因為謝春山的行為太過於反常。
與從前的謝春山完全不一樣。
這讓蕭懷舟打心底里傷心失望。
難道他曾經愛過的那個謝道君,竟然是想要刻意接近自己,回到歸雲府謝宗主之位的謝春山嗎?
他真的看錯了人。
謝春山面無表情,卻並沒有將衣服穿上。
反倒是拉過蕭懷舟蘸着藥粉的指尖,主動的拿那個指尖放在自己的傷口上。
“凡塵俗葯確實對我無用,但若上藥的人是你,便可解百毒。”
蕭懷舟不語。
謝春山卻繼續說:“前世我來了,在你臨死那刻,我來了。”
這一世,他不會再沉默。
他要告訴蕭懷舟所有的真相。
他沒有辜負蕭懷舟,也沒有放棄蕭懷舟,他這一世長了嘴,不願意再讓所有的人誤解他。
尤其是蕭懷舟。
或許重來一世,他參悟的便是坦蕩之道。
道心是蕭懷舟,便容不得任何的欺瞞。
蕭懷舟眉眼一挑,有些不可置信,又覺得謝春山是在為自己辯解。
“你來了?我死了你才來,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謝春山微微一笑。
他當然不指望這麼一點話就會讓蕭懷舟相信自己。
可是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
明明連百年都不到。
對於漫漫仙途來說,就是眨眼而過。
所以他越發珍惜,可以重新和蕭懷舟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
於是他拉着蕭懷舟的指尖,一些微弱的法力順着蕭懷舟指尖慢慢流淌進行蕭懷舟心口。
蕭懷舟彷彿在腦海里聽到了一長串的法訣。
“此乃搜魂之術,我分了你一些法力,你可以踏入我的識海去看看我記得些什麼。”
“記憶不會騙人,蕭懷舟,你沒有愛錯人。”
謝春山捏着蕭懷舟的指尖,然後讓他的手指點在自己眉心。
一點微弱的熒光逐漸散開。
蕭懷舟縮了縮手指,熒光瞬間斷掉。
“搜魂之術?我第一次使用是個初學者,稍有不慎就可以讓你神魂破碎,變得痴傻,你當真不懼?”
“是你,便不懼。”
謝春山重新將那指尖放於自眉間,細膩的指紋撫過他的眉頭,一些蕭懷舟從未見過的景象逐漸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是神魂千里奔襲,於兵臨城下之時,接住他的屍體。
是數道天雷滾滾而落,在飛升之時,白衣道君自散神魂,開啟陣法。
是那些年被錯誤估計的冷漠與無情,是轉身之後的隱忍不發,是一個人承受護山大陣的痛楚與無奈。
是他和謝春山隔着一道山門,隔着前世今生的痛苦與悔恨。
此時站在他眼前的謝春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謝春山。
是一個僥倖在天雷之下撿回一條性命,僥倖可以回到與他最初相遇的地方,然後一同重新開始的謝春山。
“懷舟,你可信我?”
熒光瀰漫處,謝春山語氣低沉。
他從未見過那輪高懸明月,為誰低下過頭顱。
可此刻,高懸明月的所有月華都散落在他的身上,只盼他可以仰頭多看他一眼。
多看這輪明月一眼,給明月一次機會。
彌補他們前世的遺憾。
“還來得及嗎?”蕭懷舟驟然抽出手指。
看到整個前世過程的他,一時間竟無法接受。
那種從未被深愛之人辜負的滋味,既奇妙又讓人無法忘懷。
在謝春山眉間的熒光驟然散去,謝春山緊閉着雙眼,整個人忽然倒在蕭懷舟的懷中。
蕭懷舟好不容易才勉力支撐起了謝春山。
“你怎麼了?”
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他剛才在使用搜魂之術的時候驟然鬆手,然後謝春山神魂受了重傷,變成傻子了吧。
蕭懷舟看向自己的指尖。
他一個凡人,該不會真的有這麼大力氣吧?
蕭懷舟搖了搖謝春山,卻發現對方毫無動靜。
“喂,你不是說要重來一回嗎,可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死,你若是變成傻子,我們要怎麼重來一回?”
見謝春山還是毫無反應,蕭懷舟有些着急。
轉過身來將謝春山放平在榻上,然後低頭緊緊的仔仔細細的盯着謝春山的眉間。
眉間一點傷口也沒有,可見搜魂之術並沒有在皮膚上留下任何傷痕。
皮膚上沒有傷痕的話,該不會是神魂有問題吧?
蕭懷舟歪着腦袋左看右看,實在是不知道能看出些什麼來。
可這種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他曾經見過謝春山施展搜魂之術,對方確實是醒來之後變得瘋癲痴傻不通人言。
若是謝春山,也變成這模樣。
他不敢想像。
就在他萬分焦急,不知道應該如何下手的時候。
忽然一個溫熱的唇覆蓋上了他冰涼的嘴,然後將他所要說出的罵人的話,全部都堵在唇齒之間。
肆意侵佔如同游龍一般,像是在與前世不敢出手的謝春山做一個了斷。
好不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機會,他想要忘了過去的自己,同蕭懷舟一起攜手面對未來的所有風雲。
只要他在,蕭懷舟在,便是人間最好時候。
“我怎會放下你不管,就算是瘋癲不羈,就算是痴痴傻傻,我亦不會忘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