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四海昇平,海晏河清
南淵皇病了一場后,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許是心頭交瘁,已經無心政事了,為了國家與大局,他傳位於聿王。
楚聿辭登基之日,文武百官攜家眷,皇親貴胄,上京有頭有臉的人物,全來祝賀。
龍袍加身,九五至尊。
當黑壓壓的一片跪倒在他的腳下時,他已然站在最高處,得到一個國家中最尊貴的權力。
只是,他並不高興。
登基后,他廣修水渠,撥款修路,提拔出身微寒的人才為官,大興科舉,救助百姓,致力於全面致富,增進與各國的交情,在邊關設立互市,以促長久和平……等。
短短五年時間,他的政績幾乎達到了南淵皇執政的幾十年。
百姓們有目共睹,無一不認可新帝的能力,愛戴他、擁護他、崇敬他。
白天,楚聿辭上朝,處理政務,事事辦得工工整整。
夜裏,無人可見的地方,他常常醉酒,喝到吐血,嘴裏失神的嚀喃着一個名字。
或坐在庭院中,一坐就是徹夜,彷彿神遊天外,三魂七魄都不在體內,猶如行屍走肉,無人敢去攪擾。
一到夜裏,他便孤身一人,猶如被世人遺忘一般。
一到白日,他又投身於政事之中,全心全力的處理着朝政,每一件事都能置辦妥當。
只是,他終於體會到了,何為孤家寡人,何為高處不勝寒。
得到了權力,雙手豐盈。
可,內心的陰暗與虧虛,這輩子都填不滿了。
早朝上,有老臣啟奏:
“皇上,國不可無後,唯有子嗣可固國本,老臣斗膽,請皇上立后,充盈後宮,綿延子嗣!”
如今,皇上都三十歲了,後宮卻沒有任何妃嬪。
若說早幾年,新帝剛剛登基,分身乏力,忙碌朝政,可以理解。
如今,四海昇平,海晏河清,皇上也該為子嗣考慮了。
楚聿辭坐在龍椅上,沉寂了良久。
百官們紛紛低下頭,秉着呼吸,不敢再多言。
他們都知道,皇上心裏有一個人,有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人,可那都已經是過去了,人不應該活在過去,是時候該走出來,該為大局考慮了。
人生有得便有失,沒有萬事順遂。
即便貴為帝王,也不可能十全十美。
良久寧寂。
男人才啞聲開口:“南部水患,西部乾旱,今年不利,朕要微服私巡一趟,兒女情長,押后再議,唯有百姓安定,朕方能安心。”
“皇上……”
“退朝!”
這五年來,風行與景易跟在新帝身旁,見過許多大臣想要往後宮塞女人,也見過不少別有用心的人,特地送來與葉錦瀟相似的女子,用以巴結獻媚,也見過新帝獨身一人,常常夜裏醉酒到吐血。
“主子,不能再喝了,龍體為重!”
二人不下一次的勸阻。
可,男人醉的不省人事,嘴裏喃喃:“瀟兒……”
二人紅了眼睛。
主子的體質,怎會輕易喝醉?
他不是醉了。
他只是不想醒。
可,他為什麼要醒來?每次一睜開眼睛,就是處理不完的朝政,忙不完的事情,只有晚上這段短暫的時間屬於自己,只有醉了,才能看見她。
她彷彿還在眼前。
哪怕過去了五年,卻彷彿還在昨日。
這五年間,每次年節時,她都會進宮一趟,給他送節禮,與他說說話,兩個人像交情多年的好友似的,坐在一起,暢談古今。
是了。
她放下了。
一直放不下的人,是他。
他被困在了過去,他被自己的執念困住了。
當了皇帝,他上對得起蒼天,下對得起黎民百姓,為了家國嘔心瀝血,卻唯獨對不起她。
就讓他再醉一場。
夢裏,一切都有……
近日來,接連大雨,南方的水患越發嚴重,即便已經撥款下去救災,但還有許多受難的困苦百姓。
楚聿辭換了便裝,微服私巡,切身走進民間,體驗民情,確切了結底層百姓真正的需求,才能更好的處理。
這一趟,去了一個多月。
回時,人都晒黑了一圈。
風行一路追隨他,回到帝都城,棄了馬,走在街上,他還在一處一處的私訪百姓。
他不禁紅了眼睛。
主子身為君王,位高權重,又何必事事親力親為,做到這一步?
景易嘆息:
“近日來,百官連連上摺子,又在催促皇上立后選妃納妾了……嗯?皇上呢?”
二人說著話,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人呢?
兩人打起警惕,立馬去尋。
不遠處。
楚聿辭走過一個賣甜糕的小鋪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小丫頭,“抱歉。”
“沒關係。”
小女孩約摸四五歲,嫩軟的小手捏着銀子,遞給老闆,接過香甜軟糯的紅棗甜糕,揚起小臉來,甜甜的衝著楚聿辭笑。
那張面孔映入楚聿辭的眼底時,令他瞳孔微縮,剎那連呼吸都忘記了。
這眉眼,這輪廓,竟與腦海中的那張臉七分相似!
“你……”
看着她,楚聿辭久久無法回神:“你……”
小女孩疑惑的偏了偏腦袋。
難道是剛才撞了一下,把這個叔叔撞壞了?
“叔叔,你沒事吧?”
稚嫩的嗓音清脆極了,一雙星眸如明月皎潔。
楚聿辭緊緊的看着她,薄唇嗡動:“你……叫什麼名字?”
“浮夢,叔叔,我叫夜浮夢。”
她拎着甜糕,打完招呼后,想到娘親還在等自己,趕緊轉身跑了。
楚聿辭急忙追去,只見小女孩跑向街尾,從一家商鋪里,走出來一雙郎才女貌的璧人。
“娘親,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紅棗甜糕!”
葉錦瀟剛挑完禮物,走下台階來,牽着她的小手,“都城人多,不要亂跑,馬上就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了。”
小少女懂事的點了點頭。
“葉七,我們回吧。”
“好,”夜冥牽着她的手,她牽着孩子,一家三口簡單而溫馨。
“娘親,你為什麼一直叫爹爹作‘葉七’?”
“嗯……因為這是我跟你爹的一段過往,一段故事,是每一對夫妻之間的秘密。”
“你跟爹爹以前發生了什麼故事,以至於你把爹爹的姓氏都認錯了。”
爹爹明明姓夜。
“嗯……這個嘛,以前就是……嗯,這樣那樣,就這樣了。”
“?”
小少女一臉懵懵的。
娘親在說什麼?
她怎麼不太聽得懂?
“爹爹,你為什麼叫葉七?”
夜冥張了張嘴,準備跟葉錦瀟一樣,忽悠她一頓。
一家三口揚長而去,背影落入一雙墨黑的眼眸里,化作久久的震驚、愕然、苦澀,又全然在意料之中。
浮夢。
她叫夜浮夢。
翻覆升沉百歲中,前途一半已成空,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裏風。
原來,她從頭到尾想要的東西,不過是兩個字:自由。
這短短的兩個字,卻是他永遠也給不了的東西。
“咳……咳咳!”
胸腔抽動,一口血咳上喉頭,又被他極力的咽了下去,這一刻,從前的執拗、心中的執念,那些再怎麼都放不下的東西,也放下了。
“主子!”
“主子,原來您在這裏!”
這時,風行和景易尋來,看見他完好,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男人收回黯淡的神色,咽下喉間的血腥味,有些滄桑的轉過身:
“回宮吧。”
他們朝着兩個方向,一個出城,去謝家山莊,去城外,去一方無憂無慮的自由天地;一個去往皇宮,去那皇權層層壓制、規矩森嚴的地方,年復一年的過着重複的日子。
殊途之人,註定漸走漸遠。
“朕該回去批閱奏摺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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