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55 決裂
第五十五章55決裂
二月打頭，西城下了第一場雪。
晏明雨已經放假好幾天，每天都會跟青絮打一次電話，問什麼時候能回來。眼看着離除夕越來越近，年味慢慢來了。
雪天馬路邊的樹梢被打上一層白蠟。有些樹枝上掛了彩燈，白天看起來像垂的冰須。
晏明雨趴在窗邊跟青絮通話。
“姐姐，你那邊冷嗎？西城下了好大的雪。”
她說著給青絮拍去一張街道放眼望去、銀裝素裹的照片。
過了一會兒，那邊發來一張花開的照片，粉嫩喜人，晏明雨點進去，竟然是桃花。
“桃花？這麼早就開了？”
“我們學校自己培育的，比尋常的開得早。”
“好厲害啊……”晏明雨感嘆着，而後聽見那頭笑了一下。
“笑什麼？”
“你想幹什麼？”
“什麼？顏？是在喊方顏嗎？”高橙附耳過去，只是沒再聽見青絮說話。部長對方顏印象不深，問高橙：“她們關係怎麼樣，能讓方顏來接一下嗎？”
包間裏很暖和，加上穿得厚，青絮整個人昏昏沉沉，她彷彿看見自己身處層疊的白雲上，飄浮不定的雲，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藍。
——春賞百花冬觀雪，醒亦念卿，夢亦念卿。
青絮沒回答，而是發來了一句詩。
方顏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沒有絲毫猶豫，立馬從學校趕過來。
青絮止步，搖了搖頭。
“浪漫嗎？我就是自然而然想到了。”
晏明雨看着這句詩，嘴角不由自主揚起，像含了一塊蜜糖，心裏甜甜的。
當晏明雨站上青絮腳下的雲，兩人四目相對，她直接撲了過來，緊緊相擁。
“晏晏，我想你了。”
青絮點頭。或許是團建時喝的飲料含酒精，她感覺有些頭暈，於是趴在了桌子上，模糊聽見有人叫她，嘴裏不自覺喃喃了句：“晏晏……”
青絮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自己的腰被扶着，胳膊也被抓着。面前似乎有物體在靠近，她看不清，在離她只有幾寸的距離時，青絮秀眉蹙起。
“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就沒有一點觸動嗎？”方顏叫住她，向前一步，懇求似的去拉青絮的手：“青絮，我真的喜歡你。”
“喂？方顏嗎？青絮身體有些不舒服，你有空來接下她嗎？”
“真的嗎？太好啦！”聽見明天她就要回來，晏明雨興奮得喊。青絮輕輕笑着，在電話里柔聲細語。
“你心中的青絮，溫柔善良，學習好，人緣好，性格好，時時刻刻都在發著光；可是真正的青絮呢？小時候親眼目睹家暴，患有PTSD和焦慮症，孤僻偽善，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包裹的是病態的靈魂。”
“你喜歡的，只是你心目中的青絮。”
晏明雨關了窗戶，坐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了個小小的絲絨盒子。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部長心很細，一眼就看出青絮的不適。
她被困在一小朵雲上，進退兩難。
“你跟她不能比。”冷風吹着，青絮頭腦清醒了些。她不想待在這裏，轉身欲走。
正一籌莫展時，晏明雨拿着一支筆一步一步走過來，她揮動着畫筆，隨後腳下便出現一座穩穩噹噹的橋樑，直通向自己這邊。
方顏眉頭慢慢擰成結，似是對她的話感到不解。
青絮看着面前的方顏，眉頭蹙起。
“很浪漫……對了，你今天還有什麼安排嗎？過幾天都要除夕了。”
“放開。”
青絮正對她的話茫然之際，晏明雨一笑：“現在輪到姐姐來找我了。”
她說完便跳下浮雲，青絮一驚，想要跟着躍下去，卻被人緊緊抓住，動彈不得……
“青絮？青絮？”
身上的力道驟然放鬆，眼前恢復明亮。
“你為我做了什麼？犧牲自己和我選同一個專業？”看着方顏緊抓着的衣袖，她嘴角勾起個諷刺的笑。
“晚上有秘書部團建，不過我已經訂了明天的機票。”
“我終於找到你了。”
高橙一臉擔憂地看着旁邊的人。
晏明雨說著打開了那個絲絨盒子，兩枚銀制的細圈一前一後放在裏面，是一對戒指。她用食指指腹去觸碰銀圈，細膩光滑的觸感，在燈光下閃動着光芒……
方顏抿唇，直道：“青絮，我想過了，我就是想要你能夠更好，能夠站到更高的位置上，而我可以幫你，不管是家境還是才智，我哪點不如晏明雨？”
“沒什麼，就是覺得姐姐很浪漫！”
“她們關係好像挺好的。”高橙找到方顏的聯繫電話，撥打過去：“我叫她過來吧。”
晏明雨臉一紅，壓低聲音：“我也想你了。”
“這些你知道嗎？”
“你能容忍我亂髮脾氣，接受我摔東西時癲狂的樣子嗎？”
她說一句話就靠近一步，氣勢十足，方顏被震懾住，瞠目結舌，咽了下口水，試探着去握青絮的手：“當年你走向我，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就將你奉為神明……”
“別傻了。”
青絮冷冷打斷她的話，抽出手臂。
“我從來不是神明。”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得這麼及時嗎？”
方顏身形震了震。
“因為我就在牆後站着，等他們離開靠近你，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更不是你的神明，甚至連一個好人都算不上，我就是一個虛偽的，為了保持人設的騙子……”
“別說了。”方顏驚恐地捂住耳朵。可她的聲音還是硬生生鑽了進來。
“獨善其身是我的本能。”
青絮停頓。方顏抿唇，仍不死心：“那你送我校服……”
“什麼校服？”青絮回憶了下，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方顏：“你說給你的外套？我送你純粹是因為我有潔癖而已。”
她說得平淡，字裏行間卻藏着無數抹了毒藥的刀。
方顏瞪大眼睛，不願面對現實：“別說了……”
青絮沒管她，積蓄已久的壓力釋放出來。她嘴唇翕動，決絕的語句緩緩道出。
“我從前不喜歡你，以後也不會，如果你一定要和我綁在一起，疼的只會是你。”
“別說了！”方顏整個人處於崩潰邊緣，頭髮被抓的亂七八糟，信仰破滅的真相讓她痛不欲生：“那你喜歡誰？晏明雨嗎？她是你的表妹啊！”她企圖用身份枷鎖束縛住青絮。
“是，可我就是愛她。”青絮直言不諱。
心裏神聖的形象轟然崩塌，方顏崩潰大叫：“晏明雨自卑又虛偽，還裝可憐扮柔弱，一個勾引人的賤人！！”毫不掩飾過分的語言。
青絮忍無可忍，二話不說上前甩了她一巴掌，眼裏怒火中燒：“你有什麼資格說她？！你忘了自己經歷的痛苦了嗎？同為受害者，不僅不共情，還助紂為虐，要臉嗎！”
在貶低晏明雨的時候，方顏才是自卑到了骨子裏。用嘲笑另一個受害者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無能與懦弱，甘願墮落到深淵中向雲層上遍體鱗傷的人進行指責，這是何等的可恨與悲哀。
“還有白棋予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青絮握緊掌心，睥睨道：“方顏，我真瞧不起你。”
冰冷的話語字字誅心，方顏如遭晴天霹靂，臉上火辣辣的疼讓她說不出話來。她捂着臉蹲在地上抽泣。
聽着她的哭聲，青絮一陣目眩，理智略拉回，掌心的刺痛令人顫唞：“抱……歉……”
剛才她似乎從第三視角看見了一個陌生的自己。青絮閉眼，深深吸一口氣，想去扶方顏。
方顏沒接，兀自從地上爬起，哭着跑了。
路邊有三兩行人望過來，好奇地打量兩人。青絮垂眸，走入學校。
回寢室的路上，青絮腿上沒什麼力氣，步伐有些虛浮。走了幾十米，她喉嚨開始乾澀，手冰涼，眼前時不時閃過慘白的畫面。
青絮知道這是要發作的前兆，情緒波動太大時感覺尤為明顯。她努力調整呼吸，全憑肌肉記憶走回了宿舍。
宿舍的舍友早已回家，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
她靠着門滑坐在地上。
那種許久未有的晦暗感又一次籠罩上來。
這裏沒有葯，只能靠她自己克服。
青絮摸出手機，強撐着給晏明雨打了幾個電話，可都沒接。隨着無人接聽的提示音再次響起，青絮喪氣，腦中驟然閃過男人把女人扇倒在地的畫面。
手機從泛白的關節落下，青絮曲起膝蓋，把頭埋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方顏捂臉坐在地上的樣子和腦海里晏芳嘴角泣血的畫面重合到一起。青絮彷彿看見自己站在昏暗的客廳，朝地上的女人抬起了手——
霎時，對自己的厭惡到達頂峰。
青絮縮在牆角，掐着自己的手臂和腿，努力緩勁，額頭直冒冷汗。
“小學成績好有什麼厲害的，只會讀書的書獃子！”
青絮不知為何恍惚聽見了小孩子的聲音，又看見自己把一個男孩堵在牆角。
她記起自己小學時習慣獨來獨往，是以跟同學不是很親近。有次因為被一個男生嘲笑，還偷偷把她的作業藏起來，放學后她找到那個男生。
男生比她矮一個頭，青絮要求他道歉，並交出作業，而男生死活不承認，還嘴硬地表示自己沒錯。青絮生氣了，抬手想打他。
“啊！”
手還沒落下去，男生就發出慘叫。她側目，路過的女孩子看着她舉起的手，露出驚恐的神情。在二人目光交匯的一剎那，那女孩便快步跑走了。
青絮看她眼熟，想着不能被熟人撞見，於是放過了那個男生。
回到家，晏芳笑容滿面地把她推到客廳。
沙發上坐着的是許久不見的小姨和剛才碰見的女孩子。
“快來見見你明雨妹妹，你們得有兩年多沒見了吧？”
女孩怯生生的，並沒怎麼跟她說話。吃完飯，她離開后，青絮發現自己房間門后塞了一張紙條：我什麼都沒看見！！……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矛盾，不過打人是不對的，青姐姐。
青絮記不清那張紙條是否對那時候的自己起過什麼作用了，只記得孤僻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她慢慢開始學習觀察，學習怎樣溫柔待人。
畫面一轉，到了初中。
她剛開始有待人接物的意識，但還不知道該怎麼和人打好關係。
第一次住宿，晚上睡覺時青絮一掀開被子，床單濕透了，冰冷如欄杆上的冰棱。牆角有兩人在竊竊私語。
“話也不說，第一名就瞧不起人了？”
“看她還裝什麼裝。”
青絮站在床前，沉默了許久，轉身朝那兩個女孩走過去。表情陰鷙得可怕。
其中一個女孩咽了下口水：“你幹什麼……床濕了又不是我們乾的……”
三人僵持了半分鐘。
青絮終是略過她們，從儲物櫃裏抱出新的被子，放到床上。然後收起已經濕了的床單和被子，就着硬木板和一條薄被睡了一晚。
夜很冷。即使穿了三件衣服睡覺，也還是全身冰涼，猶如此刻。
“晏晏……”
青絮仰頭抵在門上，緩過了最難受的勁頭，她手上恢復了一點力氣，重新拿起手機給晏明雨發消息。
剛編輯完字，晏明雨就撥來了語音通話。
“姐姐？你找我？”她微微喘氣，聽起來剛跑完步：“我剛下樓買料酒去了，沒帶手機。”
聽着她的聲音，青絮感覺心舒緩了些。她試着站起來，打開燈。
“晏晏……我和方顏說清楚了。”
“姐姐和方顏說什麼了？你們……吵架了？”晏明雨似是不可置信，沒想到二人會吵架。
“她以後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青絮稍微平靜了一點，只是臉色煞白。她沉吟：“但是……”
“但是我扇了她一巴掌……晏晏，我會不會……會不會跟那個人一樣有暴力傾向？”
對面一愣，連聲否認。
“你別胡思亂想，正常人在極度生氣的狀態下都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的。”晏明雨聲音很急切，安慰她說：“要不姐姐你睡一覺，明天起來會好很多的。”
“……我好想見到你。”
“明天我保證你一下飛機就能看見我！”晏明雨堅定喊。
青絮破涕為笑：“好，那我可要期待了。”
晏明雨聽見她笑了，心口大石落下：“你快點睡覺吧，明天早上的飛機呢。”
“你不想和我聊天嗎？為什麼老是催我睡覺？”
青絮黯然地垂下眼帘，失落的語氣聽得晏明雨恨不得鑽進手機到她身邊來：“不是，我很想，但是我更想明天早點見到你，我想……”
“你想……什麼？”
“想和你……”晏明雨沉吟，但就是沒說出下文。
青絮輕輕嘆氣。
“和我什麼？接吻？還是睡覺？”
晏明雨被她直接的話語嗆到，支支吾吾好一會兒，青絮也跟着笑了一會兒，才放過她。
“我去洗漱了。”
晏明雨輕咳兩聲，回過氣來：“好，那晚安？”
“嗯，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