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隔離室。
這並不是沈之初第一次走進這裏。
卻是他第一次坐在犯人的位子上。
他的脖子上扣着抑制器,一旦檢測到他的精神波動超過一定臨界值,就會立刻向他發出足以將他麻痹的電擊。
而在他面前,兩名審訊員用着他最熟悉的話術,試圖從他嘴裏套出什麼信息。
而無論審訊員問什麼,沈之初的臉上都沒有什麼情緒的起伏。
“我要見傅臨淵。”
這是他從被關到這裏到現在說的唯一一句話。
言罷,也不管面前的審訊員說什麼,他都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一旁的單面鏡。
“帝國的醫療系統一直在進步,如果你現在回頭,沈近善可以接受最好的治療。”
“就差一點點啊……”說到這裏,沈之初的視線從軍徽上移開,再次落在了單面鏡上,“郁顧問在嗎?”
許一鳴擰着眉,看着冷靜的沈之初,道:“別進去。”
“誰?”
“美杜莎,MSA,綠精靈……這東西有太多名字了。”沈之初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是平靜,“他現在剩的那口氣就是靠這些東西吊著。”
“可是……可是H計劃還沒有拿到投入使用的許可,如果我們直接……”
“……沈之初,那是毒品,沒有能靠毒品活着。”
許一鳴沉默了幾秒,驀地抬頭:“所以你叫我來,根本不是旁聽審訊,是想……”
“他不在。”男人的聲音頓時冷了下來。
“超級智腦已經在根據所有條件計算那顆星球的具體位置了,得到準確答案只是時間問題。”許一鳴道,“你沒必要進去冒險,他這麼冷靜,一定還留了後手。”
沈之初的視線一頓。
“元帥,您確定……”
許一鳴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老教授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說了一個字:“好。”
“只不過,你把他看得很緊,讓我們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沈之初頓了頓,笑容里多了點自嘲,“唯一一次機會,我們得到了一小管血液,同時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實驗室的那個瘋老頭研製出了一種新型MSA血清,雖然依舊有成癮性,但可以暫時刺激精神海,讓其保持活躍。”
聽了這個答案,傅臨淵沉默了片刻,而後問道:“你有多少把柄在他們手裏?”
傅臨淵微微皺了一下眉。
“晚了,傅臨淵,晚了。”沈之初嘴角的弧度揚得很高,“他現在離不開那些東西了。”
“嗯。”傅臨淵點點頭,“我聽說您在半年前就已經在這個項目上臨床試驗成功了。”
他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傅臨淵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報告:“……但萬一他真的知道呢?”
沈之初的反偵察能力向來是一流的,這次會被發現蹤跡,也是因為他在那家咖啡店故意沒有穿戴易容器,也沒有避開攝像頭。
“真可惜……就差那條人魚了。”沈之初毫不掩飾臉上的惋惜之情,“如果當時你沒有和他們搶那條人魚,MSA的副作用應該已經被實驗室解決了吧?”
沈之初也沒有隱瞞,直截了當道:“有人想要元帥的命。”
“畢竟
,郁顧問可是目前已知生物里唯一可以凈化MSA物質的物種。只要他的基因密碼被破解,那MSA就不再是要命的毒藥了。”
“這點您不用擔心,我會負全部責任。”傅臨淵合上手裏的文件,“如果沈之初死在這裏,麻煩您第一時間回收他的大腦。”
“你們出去吧。”
笑罷,沈之初的視線移到了一側牆上掛着的軍徽上:“……我哥哥,他們說,用你的命,換我哥哥的命。”
兩名審訊員看着沒有穿防護服的傅臨淵有些驚訝。
“元帥,好久不見。”
傅臨淵盯着他,沒有立刻回答。
“傅臨淵,你心裏應該清楚是誰。”
得到肯定的答覆,傅臨淵放下手裏的文件,走進了隔離室。
等到兩位審訊員離開,傅臨淵才拉了椅子,坐在了沈之初的對面。
昔日的下屬歪着頭看了他幾秒,忽然笑了。
傅臨淵並沒有和他敘舊的願望,他拿起一旁的平板,翻了翻之前審訊員的記錄:“說吧,這次被逮捕,你想得到什麼?”
“什麼東西?”
“……但我們沒有時間慢慢來了。”年輕的元帥語氣平靜,“除了郁白母星的坐標,我們還有許多需要查明的證據,而蘇娜娜剛剛把事情透露給了她的母親,離打草驚蛇不遠了。”
沈之初知道傅臨淵就在那面鏡子的後面。
幾秒后,他忽然笑了:“原來你都知道了啊。”
離人魚最近的一次,就是當時他們以軍部□□掩人耳目,試圖將郁白帶離奧恩帝國。
但那次還是被傅臨淵識破了。
最後不但沒有帶走人魚,他們還損失了一支精銳部隊。
“傅臨淵,你想知道的我可以都告訴你。”沈之初的語氣裏帶着一股難以察覺的自信與篤定,“我甚至可以告訴你我是怎麼拿着那條魚的鱗片,輕而易舉地就把他騙上了岸。”
傅臨淵在平板屏幕上滑動的手指一頓。
看不出對方有什麼明顯的反應,沈之初向前傾了傾,放慢了語速:“他真的很笨啊,我拿着鱗片,朝他招招手,他就自己過來了。哈哈……你能想像嗎?岸上的石頭把他的腳底割破了,他都要固執地要跟我走,一點腦子都沒有。”
“傅臨淵,想要海血的人太多太多了,你知道黑市上他的人頭已經掛到多少交易點了嗎?”
“他對你來說很重要吧?可你真的覺得自己以後能保護好他嗎?”說到這裏,沈之初緩緩向椅背上靠了靠,“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太清楚了……傅臨淵,以你精神海現在的狀態,能撐到明年春天嗎?”
聽到這裏,看似並沒有被激怒的男人的手指點了點智腦,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所以你背叛帝國的原因,只是為了保護沈近善?”
“嗯,”沈之初大方地承認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哥被你們害死,只要能讓他活下去,我什麼都可以做。”
傅臨淵極快地笑了下:“……那樣也算是活着嗎?”
沈之初臉上自然的表情一頓。
這個問題精準地戳中了他的痛處。
他收起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傅臨淵:“你什麼意思?”
傅臨淵的語氣依舊很冷靜,甚至帶了點討教的虛心:“沒有自己的意識……不對,應該是現有的醫療手段也無法判定他究竟還有沒有自己的意識,往後餘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要依靠機器的幫助。這也算是活着么?”
沈之初的臉色變了變,尖銳地道:“……失去親人的痛苦,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傅臨淵面色如常:“你說得對,但是……”
“沒有但是!”像是怎樣都無法接受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沈之初忽然暴跳如雷地打斷他,“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好死不如賴活着……”
一向斯文的那張臉上短暫地浮現了一絲駭人的癲狂:“對,我哥還活着……”
隔離室外,許一鳴看着監控上的數據,不放心地擰了擰眉,向旁邊的守衛吩咐道:“準備好□□。”
“是。”
而隔離室內,傅臨淵平靜地看着昔日的夥伴逐漸撕下偽裝,露出原本猙獰的面目。
這其實並不是他第一次從身邊揪出叛徒,但沈之初確實是和自己認識時間最長的一個。
所以他還是提醒道:“沈之初,你脖子上戴着抑制器。”
“……我知道。”沈之初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dòng],哪怕雙手還被銬在桌上,身子卻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也知道抑制器會產生足以讓我失去意識的電流,可是……”
原本安靜的警報忽地開始發出尖銳的嗡鳴。
“精神力指數即將跌破五十——請有序離開隔離室——精神力指數即將跌破五十——請有序離開隔離室——”
強大的精神波動讓隔離室外屏幕上的畫面都跟着扭曲了一下。
許一鳴擔憂地看着顯示器。
沈之初的精神波動出發了抑制器的電流,他的頸側因此飛快地亮起了一道火花,空氣里也迅速散開了一股皮肉被灼傷的味道。
但沈之初卻沒有因此而失去意識。
四周翻湧的精神力更加劇烈,像是蠢蠢欲動的風暴,帶着想要撕碎對方的目的四散開來。
而身處風暴中央的傅臨淵卻依舊沒什麼表情,他把平板在一旁放好,抬眼:“電流剛好擊破你植入在頸側的膠囊,讓血清進入你的循環系統,對嗎?”
沈之初一怔,已經有些失焦的眼睛裏浮起一絲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在逮捕你,把你押上車之後,就對你進行過一次檢查。”
所以沈之初身上有什麼貓膩,他再清楚不過。
“那你怎麼……”
沈之初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大腦里那股極度興奮的情緒迅速吞沒了他的理智。
他的兩隻眼睛裏已經佈滿了又粗又紅的血絲,像是幾天沒有好好休息,可偏偏那雙眼睛亮的嚇人,透着最原始的破壞欲。
沈之初本身的精神力等級就在A+,此時加上MSA血清的加持,他的精神力正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飛速上漲。
迅速膨脹的力量讓他幾乎轉眼就完全失控,如海嘯般的精神波動帶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無聲地撲向坐在他對面的人。
在完全失去理智前,沈之初模糊地想道。
自己好像從未真正和這位上司正面對抗過。……
暴走的精神力幾乎轉眼就把隔離室內的電子設備信號切斷了。
聽着刺耳的警報聲,許一鳴低頭看了看監控屏幕上的雪花,又抬頭看了看單面鏡另一側相對而坐的兩個人,伸手攔住就要向里闖的守衛。
“現在你們不能進去。”老教授道,“犯人的精神力此時已經到達了未知的等級,他又已經進入了精神風暴,你們現在進去,就相當於走進了龍捲風,搞不好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可是、可是元帥還在裏面!”
“放心,你們元帥……做好了準備。”
邊說著,老教授邊悄悄按下了停止錄製監控的按鈕。
傅臨淵的餘光留意到錄製的指示燈終於熄滅了。
審視的目光將已經徹底陷入狂暴的犯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隨後他緩緩開口:“……沈之初。”
傅臨淵的語氣依舊沒有什麼起伏,但如果沈之初此時還是清醒的,那必然可以聽出其中沒有掩飾的暴怒。
男人表情如常,漆黑的眸底卻早就變得狠辣而果決:“他不笨。”
緩緩起身,傅臨淵一字一句道:“他善良,他溫柔……明明是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已經完全陷入精神風暴的沈之初自然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肆虐的精神力像是餓極了的鬣狗,一層一層將年輕的元帥纏住,發了瘋一般想帶着他一起陷入癲狂。
但傅臨淵卻好似恍若未覺。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如困獸一般被鎖在椅子上的犯人,伸手,準確地按在了對方的頭頂。
與此同時,比剛剛暴走的精神波動更為瘋狂的一股力量憑空而起,幾乎在瞬間就把沈之初的精神力完完全全地壓制了。
饒是只剩下原始本能的沈之初,此時也察覺了些許不對。
赤紅的眼睛驚訝地大睜,他想後退,卻發現自己似乎怎麼都無法掙開扣在自己頭頂的那隻手。
在犯人逐漸驚恐的眼神里,年輕的元帥微微俯身。
“之前是我沒保護好他……可你不該拿他的未來威脅我。”
SSS級精神力的恐怖能力在這一刻終於完全展示了出來,摧枯拉朽般輕而易舉地碾碎了在自己面前叫囂的精神風暴。
而在精神風暴被徹底壓制后,充血過度的那雙眼睛迴光返照般恢復了短暫的清明。
“沈之初,當年,是沈近善自己提出申請安樂死的
。”
沈之初有些渙散的瞳孔倏地聚焦。
傅臨淵並不是在瞎說,當年沈近善在接受治療后恢復神志,發現自己在染上毒癮后的種種所作所為,開始極度厭惡自己的存在。
他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戰勝慾望,他恨自己因為慾望出賣了同伴,他無法接受自己將會帶着這個污點活下去。
終於在某一個下午,備受煎熬的年輕軍官向上級提交了安樂死的申請。
傅常雅一開始並沒有同意他的神情,直到沈近善強行從病床上下來,跪在了她面前。
——求求元帥。
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讓我為我的所作所為贖罪吧。
而那雙與傅常雅如出一撤的漆黑眼睛,在此刻俯視的時候,像是在看微不足道的螻蟻。
“他覺得自己已經背叛了祖國,背叛了戰友,背叛了正義與良知……你強行把他留下,真的覺得他會感謝你嗎?”
在沈之初瞳孔放大的同時,年輕的元帥緩慢而堅定地開始收攏手指。
前者的身體隨着手指的收緊突然開始劇烈地抽搐。
但不管他出現什麼反應,那隻手都穩如泰山般牢牢扣着他的天靈蓋。
大量殷紅的液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爭先恐後地從沈之初頭上的每一個器官向外涌。
流進衣領,浸透布料,順着衣角開始滴滴答答地砸下去,在地上開出一朵又一朵致命的花。
空氣里逐漸瀰漫開了濃重的血腥味。
但傅臨淵只是垂眼看着他。
什麼也沒有再多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