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蒼皇·羅剎天(大結局)
第八十九章蒼皇·羅剎天(大結局)
無量天密境,蕭燼染從浴火門內出來,一道哂諂笑在耳邊閃過,頓時步子一停,眉峰微聚。
集奴如此騷擾他很久了,因為被關在樊籠里不能出來,便選擇對他隔空喊話。
“蕭燼染,在無量天做狗感覺如何?”
聽到這裏蕭燼染長袖下的手已握得泛白。
集奴:“哈哈哈哈哈哈。”
蕭燼染似乎花了有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一雙眉眼也立時變得幽深冷漠,他瓮聲冷笑:“我好歹還能自由出入四方天,可你呢?寵物而已。”
集奴也被他激怒了,不停地搖晃着樊籠,發出巨大的聲響:“蕭燼染你即使飛升萬古也不得好死!千萬年那麼多真君隕落!你別得意太早,做狗也有做到頭的一天!”
“搖尾乞憐的傢伙,哈巴狗都比你可愛!”
“……”
姜涅他是真的……
是年前少主安排定的,裁縫停工了一段時間昨晚才送來。
姜涅隱隱感受到她的不安,他起初還不明白她是在擔心什麼,但很快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芳明放下衣裳首飾便走了。
扇堯仍舊有些不敢相信,她愣了半晌,直到看到姜涅微微靠攏的眉頭,恍惚間她伸出手環抱住他的脖子:“姜涅……”
直到姜涅站至祭祀台正中,圍繞着他的盛裝的巫師們念着咒語,她才抬起頭來。
歸元二年的元宵日。
兩邊沒有一個準話。
今日晴好,暖陽微低,但風有些大。
摩詰山的陽面是姜氏歷代首領與其伴侶長眠的地方。
當她再睜開眼時,在姜涅的懷裏,他抱着她坐在祭台正中。
相拙牽過馬匹,翻身上馬,這時他身後已跟上好幾人。
在相拙走後猞猁堡逐漸荒廢,是數年後從冰城而來的胥山線人們在猞猁堡的舊址上建起了據點,那時胥山派掌門楓子序的大師姐也重回雪域。
這時聚月和竹宛也探出腦袋來對她笑道:“堯姐姐巫神答應了少主的請求!不對,現在少主是我們的首領了!”
厚重的迷霧,席捲而至。
那些關於姜涅生父的事,關於姜涅的阿娘如何下令處死他的生父的事。
扇堯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他柔和的聲音告訴她:“沒事了堯堯……”
感受到她些許的顫動與緊繃,姜涅在她的耳邊低柔地說:“什麼都不要想,只要將你的手交給我。”
祭祀台上,姜涅一身繁複的苗疆盛裝,頭上的銀飾比之前更為大氣,銀色的牛角裝飾上的鈴鐺被風吹動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雪域
相拙是看着火護法出雪域的,他在猞猁堡等了十幾天不見火護法回來,便料定此人已經出事了,於是他對還留在猞猁堡的魔教弟子說:“你們的火護法應該是不會回來了,我要離開這裏了有願意跟着我的可以跟着。”
他從成年後被趕出香王府便一直遭到兄弟的追殺,為了活下來他幾乎是想盡了辦法,他走遍了西南之地,這次他想去漠北或者冰國看一看。
巫樂聲漸小。
終於安靜了。
暈眩感如期而至——
那一刻,她看着他從祭祀台上走下,在她身前不遠處停下,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不曾錯開。
蕭燼染額角的青筋狂跳,咬牙掐斷了與集奴的感應。
祭祀台下長老們陸續就坐,祭祀場內是盛裝的族人,扇堯和聚月竹宛站在一起,事實上她並不知道今日具體是做什麼,芳明說今日是拜月,竹宛說今日請示神明。
存世數百年的魔宮聖殿至此隱匿於雪域之境,天下知道它的存在不會再去,想知道它的存在的又不知去路……
星宿胃土雉,吉日。
一大早芳明拿着一套靛青色的長老服和一套首飾來找扇堯:“扇堯主事,您的新衣做好了。”
直至他走遠了,猞猁堡的魔教弟子也陸續離散。
可是當他的手握住她的手的那剎那,她的瞳孔游移,倏忽間腦海里浮現出的竟然是那日陳斐儒對她說過的話。
他們將陵墓前的雜草除乾淨后,此時姜涅告訴她,這是他阿娘與阿爹的合葬墓,但當年他阿娘下葬時,他進去看過……
扇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祭祀台的,她聽着咒語,也聽到風吟,聽到那些銀鈴兒在搖晃。
因為年關后的大雪持續多日,這一場隆重的祭祀一推再推,至元宵節時天氣才逐漸放晴。
他突然抱着她站起來:“我們去一個地方。”
年少的慕艾,總能化作青年時的誠惶誠恐,即便是如她這般無畏的心性。
那聲響彷彿能撩動她的心湖……她微低下頭不想讓旁人看到她按捺不住的笑容。
她的反應微顯出幾分木訥,但滾燙的臉頰出賣了她的心思,她似乎是懂的,又有些不敢相信。
一塊巨大的墓碑前,姜涅回首對扇堯笑道:“堯堯,過來見見我阿娘。”
屬於他的阿爹的那個墓室里是空的,他的阿爹不在裏面也根本沒有被處死。
舅舅不告訴他為什麼,桓六道卻在那一次告訴他是他的生父跑了。
姜涅不信,畢竟他這個師父說話素來半真半假。時隔那麼多年,後來楓葉家主告知了他真相。
“阿娘沒有得到神巫的憐憫,只能偷偷放走了阿爹。”
可是這個男人沒有這麼好命。
楓葉家主還說,男人渡劫死了,比他阿娘死得還要早。
說來姜涅並不信,但楓葉家主這麼說應該是有其用意,所以他沒有再追查過這件事,就讓他的身世沉澱在阿娘的墓室里,封存於他們的記憶里吧。
他只要知道他們曾經相愛過,也為對方壞過規矩,打破過規則,也為了彼此和無數人抗衡過……
他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是他們的故事教會了他去愛人,也延續着他們的愛。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年幼時偶爾想起他時只會覺得生氣。”
那時他會偷偷溜出兵主部,最害怕便是聽到有同齡的孩童問起他的阿爹。
他沒有阿爹,從出生時便未見過阿爹。
姜涅說著笑了笑,牽着她的手站起來:“那日在燕南我沒有反駁陳斐儒是因為他說的也不全是錯的,阿娘下過令殺他,但暗地裏送走了他。”
當他再看向她時眼裏閃過一抹慌亂,他有些急切地解釋道:“所以堯堯,你不要害怕,我阿娘她沒有殺……”
他的話未說完,扇堯踮起腳尖,唇輕輕觸了一下他的唇。
她紅着臉退開了半步,剛才陽光打在姜涅白玉般的臉頰上,他的唇嫣紅好看……
她實在想知道,姜涅被陽光親吻過的唇是否是炙熱的溫暖的。
大抵姜涅也有石化的時候,半晌才回過神來,澄澈的眸睜大的同時,手已先大腦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進懷裏。
“……這次是你先撩的。”
說話之間,他微低頭,唇漸漸靠近她的。
等等,這次,難不成還有上次?扇堯用力想了想也想不起來上次是什麼時候,此時氣息漸熱她已受到了姜涅的影響,算了不想了。
她閉上眼,感受他此時的炙熱與狂野。
陽光灑下,一地銀白。
連鳥鳴聲也略顯歡欣。
回去的路上風很大,姜涅脫下漂亮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扇堯的目光落在外袍繁複的刺繡上,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唇角帶着笑,內心有那麼一絲竊喜能穿一穿如此美麗的外袍,這些刺繡得綉很久很久吧……
“喜歡嗎?”他抿唇輕笑,“那你說大婚定在哪個月?長老們說讓我等半年,可堯堯你知道的,我怕夜長夢多。”
“……”
她沉默了一瞬,她心裏想說:你既與長老們爭執了十多日了,大婚的時間還是聽長老們的話吧,但這話姜涅定然不愛聽。
姜涅能為她力排眾議固然是好,但長期因她與長老不合,不利於長久發展。
於是她用了姜涅慣用的伎倆顧左右而言他:“那姜涅,你舅舅有沒有說過是長得像父親還是像母親?”
她這麼蹩腳的轉移話題姜涅豈會不知道,他有些不高興,但隨即嘆了一口氣寵溺地勾唇:“桓六道說我像阿爹多一點。”
他似乎是陷入一瞬的回憶之中,淡漠的眉眼變得柔和:“我小時候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有我阿娘生氣的時候,我才覺得我長得像她。”
“……”
扇堯下意識地看了摩詰山上一眼,姜涅你這麼說話是要被你阿娘揍的。
她從未見娘親便不知難過,宿山上的師弟師妹也多是無父無母,以前師父便是她最親的人……
可今後她也不再覺得孤苦,即使難免會有別離,她也會活得好好的。
她小跑着走在前面,昳麗的臉上,依然是飛揚神采。
內心的歡欣雀躍久久不能停止,今時彷彿所見之景都萬般豐富,她高興,她快樂,內心充盈且對餘生充滿希冀。
忽地,她停下,轉身看向身後,喊道:
“姜涅,等春暖花開了我要去一趟燕南,隨便你跟不跟着去。”
她說著邁着更大的步子,向城寨的方向跑去。
長發隨風起舞,步履輕快。
元宵次日,摩詰山鹽場出的第一批井鹽,連帶着一些鐵器與藥材要銷往業火城,此事姜涅交給了阿因。
貨物共計車馬十餘輛,臨行前會有祭祀送行,定在二月初二,恰是兵主部巫神節。
正月二十中原派來的使臣抵達銅鎮,姜涅收到消息便讓龍湛龍微帶人去迎接了。
正月二十八,使臣抵達兵主部,兵主部的族人夾道相迎。
這是鄭回第三次出使苗疆,如今他已官至宰相。
當他再度走向兵主部的大殿,當年那個站在姜叔晚身邊絕美蒼白的少年,如今已是身着苗疆首領盛裝站在了銀座前。
他比當年多了偉岸、多了挺拔。
鄭回拱手行禮,姜涅一笑:“鄭大哥。”
說實話看到鄭回帶着這麼多人來的時候扇堯都快氣笑了,因為前日姜涅剛下令殺了豬。
而姜涅說的那種肉乾若要做出來得花上幾日,正好二月初二巫神節時能吃。
她就是嫉妒!鄭回的口福比她好太多了!一來就有肉吃!
“聽說你已經訂婚了,莫不是這位?”鄭回眯着眼,“我怎麼覺得這位姑娘越看越眼熟啊?”
身着苗疆盛裝的扇堯被鄭回盯得心裏發毛,她的臉頰微熱:這廝莫非還能看出她就是阿葉不成?那他鄭回還真的有些能耐了!
鄭回為周期眉勾着姜涅走到一邊:“你小子這麼做就有些沒品了……”
姜涅:“?”
“那姑娘這麼像阿葉,你找替身也不能這麼找吧,對阿葉和對那姑娘都不公平的……老哥我勸你一句你要麼忘了阿葉全心全意對人家姑娘,你如果忘不了就送那姑娘走……”
“……”
聽到這裏扇堯額角的青筋已暴起,袖子裏的手捏成拳頭,鄭回是不是當她聽不到啊!
姜涅的眉頭也是越凝越緊……
哪知鄭回摸着下巴繼續道:“長安不錯,你若不介意我將她帶到長安去,我的府邸還缺養貓的姑娘……”
“這個貓奴……”扇堯終於忍不住了,走過去,“你的話我記住了,改天原話不動的告知鄭夫人,告訴她你不但在外面說自己死了老婆孤寡一個,還到處找姑娘替你養貓!”
“喂喂喂,那是族裏辦的親事沒有官府文書!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鄭回紅着臉怒吼道。
“可你這麼多年不回去怎麼知道別人有沒有在等你,她若是在等你,你對得起她嗎!”
“……”鄭回頓時說不出話了,當初走得急切,確實沒在意,不過……
“這件事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鄭回驚看向她,很快他從她的這副表情里看出了端倪,他眯眸,“你真的是阿葉?”
這事他只和阿葉說過,連姜涅都不知道。
扇堯抿唇不語。
鄭回一嘆,語氣逐漸誠懇:“行了,我知道了,我這便差人去問她嫁人沒。”
說實話這些年遊離在外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女人,在家鄉辦婚事時她家一家人都嫌棄他的庶出身份,也覺得他沒錢沒前途……那時他年輕是有氣性的,至於後來沒聯繫了,是因為宗族都將他除名了,所以不想回去。
鄭回來是帶着聖旨的,對於聶符石將他封王此舉,姜涅知道背後的用意,卻對鄭回說:“還請鄭大哥帶着聖旨回京。”
聶符石是蕭梁後裔,其太爺爺是明照族兄,其祖父是入贅聶家后,至西海侯開始改姓聶的。
大抵西海侯獲得水心缶也有想找明照太子的意思,如果不是西海侯死在了魔教手裏,西海聶家也是極有可能反雍朝的。
即使聶符石沒有這個心思,但他爹西海侯在位時確實有過。
聶符石寫下封王的詔書很可能已知他是明照轉世……
姜涅會拒絕封王,雖在鄭回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鄭回嘆了一口氣:“姜涅你既已決定好,便要切記,你的士兵不可越過祗山城。”
姜涅點頭,不接受封王是從小所受的教導,是舅舅的耳提面命,以竹白的身份封侯只是意外。
“我們居于山野城寨,受神巫所庇護,也將庇護這無限河山。”他看着鄭回淡淡一笑。
鄭回深吸一口氣,誠懇一笑:“我也衷心祝福你守護一方安寧,生生世世。”
“鄭大哥這次能否多住幾日。”
鄭回卻是嘆道:“不行啊老弟,今時不同往日,位置高了被盯得緊事也多,等我告老還鄉就來你這養老,明日我就得回去了。”
姜涅點點頭:“我讓龍家家主和龍微長老護送你回長安,屆時龍家家主和龍微代我出使長安。”
鄭回笑道:“如此甚好,這二人在長安的一切也包在我身上。”
是日晌午後,兵主部大殿至姜涅的寢殿外終於安靜了。
姜涅和扇堯從院牆外飛進來,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守衛守着了,扇堯才敢踏步進去。
因為一整天都在應付使臣,姜涅顯得疲憊。
當他的手捂上胸口的時候扇堯正好回頭看向他,她有些緊張:“姜涅,你不舒服嗎?”
姜涅緊抿着唇沒有說話,他走至茶榻邊坐下后,才說道:“堯堯,我頭疼……”
這是那日以真魂弄斷禁喪后留給他的後遺症,蒼皇也沒辦法幫他恢復。
在無量地府時的記憶……通過禁喪一遍一遍向他重複當時的血腥與可怖。
他不想在被這些記憶困擾,緊抿唇之間,拿出藏在袖子裏的一個精美盒子,再度看向扇堯時他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堯堯,我頭疼……”
扇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手中的盒子,瞬間想到了,這是姜涅拿來裝肉乾的盒子!
她的雙眸變得晶亮無比,刷起袖子踢了鞋子跳上茶榻:“我給你揉揉!”
“……”姜涅的唇角抖了抖。他是不是好沒用,哄她溫存要拿吃的來哄。
他懷疑她根本對他的美貌一無所知……
不過,罷了,他也只求她能停留在他身邊就好。
姜涅的銀冠被取下,他的長發四散開來。
扇堯半坐在榻,姜涅躺在她的腿上,她的指尖微顫着劃過他的發……
姜涅閉眸之間,唇角微揚,又在睜開眼的剎那間冷光四射,那些屬於無量地府時苦難的記憶像是想吞噬他一般,他的手有些慌亂地打開盒子,取出一塊肉乾,抬手送至扇堯的唇邊。
他只是迫切地想壓下那些記憶,這幾日只要蒼皇在心臟內肆掠時他便能想起那些不好的記憶……
他緊擰起眉,他知道那日與火護法大戰時,蕭燼染從無量天上下來過,不排除他又做了什麼手腳。
扇堯微張嘴,滿足地小口一咬。
“好吃嗎?”他低聲問。眉眼雖是冷漠,唇角卻帶着甘之如飴的淺笑。
扇堯欲哭無淚是真的好吃,姜涅總是能用美食撩撥她、牽動她,讓她捨不得立刻去燕南……
“我早就想問了,是誰教你的廚藝。”
姜涅的答案是扇堯沒想到的:“被桓六道餓出來的。”
“……”
姜涅笑了笑,低啞的、撩撥的聲音再度傳來:“堯堯~手下別停。”
“……!”
扇堯爆紅着臉,這次連脖子都紅了,這人不正經起來着實欠揍,她手下的力度加重了。
“姜涅我腿酸……”
半晌,扇堯罷工了,推搡着想要他起來。
姜涅一個翻身,長發傾瀉如瀑,胸`前銀飾碰撞,他抿唇看着她時,目光灼灼如炬。
扇堯還不知道這人此刻如鷹如狼,也不待伺機而動,直接將她壓在身下。
等她反應過來,那既好看的唇已然壓下。
“……”
不知過了多久,姜涅低喘着放開她,嗤笑道:“一股子肉乾的味道……”
原本心跳還沒恢復過來的扇堯一聽頓時怒了,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懲罰似地吻了上去。
姜涅稍遲疑了一瞬,似內心輕嘆,又緩閉眼眸,回應起她。
窗外,月明星稀。
他摟着她低聲問:“當日業火城外我讓你帶我上路時,恨過我嗎?”也不知是陡然想起業火城外的初見,還是天生反骨哪壺不開提哪壺。
扇堯不禁“呸”了一聲,他可真敢問。
那時,她只是覺得這個人徒生一張頂頂好看的皮囊,性情卻是討厭得要命;那時,她大約想了幾十種殺了他的方法。
不過,她也只是“呸”了一聲,抿唇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巫神節
星宿心月狐,凶。
簽,吉。
扇堯戴着面具隨在且歌且行的人群中,阿因的隊伍已經遠去,此時巫神遊街已開始了,街上扮作巫神戴着面具跳舞的人絡繹不絕。
扇堯是和聚月他們走散了,而姜涅此時竟也不知去向。
她嘆了一口氣,環顧四周,突然看到賣肉包的小攤,摸了一下還帶着錢袋,抿唇一笑,閃身之間已至小攤前,正要給錢,一隻手握住了她的。
她側眸看來,只看到他臉上漆黑的面具,她未語先笑,姜涅戴面具的樣子一點也不嚇人,他是不是以為會嚇到她?
姜涅嘆氣解下腰間的錢袋遞給她。
她喜歡吃的東西很多,但包子始終排在前幾。
他早說過養她比養蠱容易得多。
“對了姜涅,我明天就去燕南,帶上竹宛和聚月,二月趕過去,路上慢慢走,到了正好看燕南的桃花,順帶告知陳大夫我和你訂婚了。”
姜涅眯眸,抿唇一笑。
扇堯盯着他的臉,狐疑:他怎麼笑得這麼奸詐?
此時,芳明從人群中跑來:“首領,聚月走了。”
扇堯一驚:“……什麼?”
他們一行趕製城寨外的時候,聚月和那個男人已走出好遠,聽到芳明的喊聲,二人回頭看來。
那個男人停了一會兒,對着姜涅的方向雙手合十,微微躬身。
姜涅停住了,對着那僧人淡淡點頭。
聚月也對着他們的方向雙手合十。
再之後二人消失在山道上。
扇堯想了有一會兒才明白,帶走聚月的男人是去雪域為僧多年的聚府老爺。
聚府的老爺回來了,他說要帶着聚月去找他阿娘去,在聚月出事以後龍欣帶着聚府守衛離開了,兵主部的人找了很久。
扇堯和竹宛收拾好行囊,他們會在次日啟程去燕南。
她知道姜涅最近忙,料定他不會跟着去的。
馬車駛離兵主部城寨的時候,竹宛趴在車窗上看着城寨大門。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首領都快忙死了,這個時候肯定不敢跑路。
竹宛忍不住訕笑兩聲。
半個月後,大岳城。
扇堯在城外停下找客棧住宿,順便去集市買東西補給。
“小宛你先守着車。”
“嗯嗯。”竹宛乖巧點頭。
扇堯拿着水袋走遠,至市集,忽然腳下一停,耳朵動了兩下。
她聽到了聲音,銀鈴聲。
眯眸之間,又屏氣凝神再感應了一下。
很快在她想回頭之際,餘光注意到了那抹白影。
下一刻,那白影已翩然而至。
他長發飛揚,白衣勝雪,如畫的眉眼含笑,素白的手上拎着一隻肥碩冒油的烤鴨。
“今次不吃包子,再嘗嘗烤鴨如何?”
“姜涅!”
她幾乎是衝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跳上他的腰。
姜涅的耳根一紅,看似眉眼笑意漸收實則心跳如鼓:“堯堯……別人都看着呢。”
他們抵達燕南時,燕南山地里的樹林正抽出新芽,山上的桃花樹也只是剛剛開出很小的花骨朵,山林里透出新綠與淡淡的粉色。
竹宛趴在車窗上,過路的村民不時對他們投來一眼。
在村口的老樹前他們停了車,扇堯下車去醫館,姜涅坐在車上一動不動。
竹宛見狀跳下車:“扇堯姐姐我和你去。”
他的小臉紅紅的,手裏拿着姜涅的水袋。
聞言,姜涅橫眉看過來,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說什麼卻又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輕微調整了一下坐的姿勢。
村裏的集市上竹宛見到各式各樣的古怪玩意,他沒有見過的魚,還有他沒有見過的鳥類。
他們穿過這片不大不小的市集,走過一條街,便能看到掛着“醫”字旌旗的地方。
扇堯進去的時候,陳斐儒正在和病人說話,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霎時停下了。
病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末了,笑着問:“陳大夫,這位是?”
陳斐儒晃神之間,淡笑道:“是某的表妹。”
“啊,原來是陳大夫的表妹到訪,那您忙吧不打擾您了,我找小夥計抓了葯就走。”病人說著去後院找小夥計去了。
小地方,沒多久村子便能傳遍了,陳大夫的表妹回來了。
那姑娘長得真俊。
沒半日,又有人說,那姑娘長得俊不說,帶回來的女婿更是驚為天人……
只有竹宛很納悶,自個兒大老遠來是為了跟着扇堯吃喝玩樂的,為什麼要被姜涅留在醫館裏,還得跟着陳斐儒識字學讀葯經……
嗚嗚嗚。
陳夫子嚴厲死了,比他師父還要嚴厲百倍!
陳夫子對小夥計那麼好,卻對他那麼凶。
不過很快竹宛就意識到自己有些荒廢了,很多字他都識不全了,他也漸漸明白姜涅的用意了。
扇堯能明白姜涅,如果不是對竹宛有很高的期望,他自己又無法做到對竹宛狠下心來嚴厲,他不會將他交給陳斐儒的。
十六部的長老知道他的用意,因為忌憚他,便不敢真的對竹宛嚴厲。
想來想去讓陳斐儒這個外人來唱黑臉是個合適的人選。
兩人牽手走至羅剎天廟時,才發現這裏的葯田消失了。
那些古經書里的神奇藥材彷彿是一場夢一般,在姜涅身體恢復以後徹底消失。
“姜涅,莫非是集奴在無量天上偷偷幫我們?”扇堯凝眉看向姜涅,她想到的能幫他們的人只有集奴。
而且集奴在人世歷劫時是明照的徒弟,集奴很可能是知道羅剎天廟的。
姜涅點頭。
雖然那些珍奇的藥材消失了,但也不影響他們對此地的喜愛。
當扇堯推開院子大門,乾淨整潔的小院,擺放有秩的葯盆與花盆。
還有剛做好沒來得及用的漁網與小船……
看得出來,那日雷雨夜她離開后,姜涅在這裏生活了有一段時間。
她的手指劃過漁網,又在小船前蹲下,不禁哂笑:“姜涅,這漁船你做了多久啊?”
那日她說想在小河裏捕魚,沒幾日他便開始畫圖紙、鋸木頭。
只是她離開前姜涅的漁船才剛剛動工。
姜涅似是思索了一會兒,斂眸淡笑:“也沒幾日吧。”只是幾個白天和晚上而已。
她離開的那幾個雨夜,他的思緒是亂的,近乎瘋狂的思念快要將他淹沒了,倒是忙碌才能讓他靜下心來不去想她……
夜裏,扇堯取出棋盤與姜涅下棋。
燕南能留住她,是與集奴下棋修身養性的那段時日,讓她找尋了年少時在宿山派修行時的初衷。
“堯堯,你說想創辦星宿劍派,開設學府?”姜涅說著落下一子。
扇堯點頭,目光含笑中也透着一股子堅毅:“是,即使道法世界不能飛升萬古,我也要在金丹壽元內做我想做的事,我無法普濟世人,也沒有那樣的非凡能力,但我能設學府將師父授予我的,教授給其他人。”
是她的師父換回了她在道法世界活下去,她也想帶着宿山派賦予她的意志繼續活下去。
她抿唇一笑,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師父,如今堯堯才真正明白“師門”是何意。
姜涅看着她:“你若是睏倦了,一回頭,我永遠在。”
他想告知她,他永遠支持她。
扇堯微紅着臉頰:“姜涅該你落子了。”
半個時辰后。
“姜涅,你老實說是不是故意輸我半子。”
姜涅斜躺在茶榻,撐着頭,白袖滑至手肘露出潔白的手臂:“瞎說,本來就是我棋藝不精。”
她真當他年少時什麼都學啊,不過是她路上說要下棋,他在書坊二十文買了一本棋譜,又花半炷香的時間惡補了一下……
不過他可不敢說出實情,否則扇堯會氣得火冒三丈的。
“堯堯,我頭疼,早點睡吧。”
扇堯一頓,走過來:“我幫你揉揉。”
很意外的,扇堯清楚地看到他臉紅了,因為紅的太明顯了,她心下哂然:這小子還有臉紅得這麼明顯的時候?還以為他臉皮能有城牆那麼厚呢,這段時日不正經的話一籮筐都裝不下。
扇堯心下有些得意。
姜涅卻是沉眸說:“別了,會揉出事的。”
她是不是真當他是菩薩了?
扇堯聽懂了:“……”
小跑回了自己的房。
次日晌午,午膳吃罷。
“姜涅,你剛才說要帶我去遊船?”扇堯從房頂上跳下來。
“是啊。”
兩人忙活了很久將小船推到河裏,可此時扇堯才知道,這人說帶她遊船是假,讓她來撐船才是真。
“堯堯受累了,換我了。”
他將水煮好后,試着做了好久的抹茶,他擦乾淨手,起身走來,唇邊依舊是甘之如飴的寵溺。
伴隨着他的走動,小船晃動。
直到船身猛地顛簸了一下,扇堯終於瞪大眼睛喊了一聲:“停!!!”
他還敢再走一步,這船就要翻了。
哪知姜涅就是天生反骨!
這一腳剛踏出來。
船真的翻了!!!
扇堯從水面冒出頭來,將船槳猛地扔向姜涅:“你是不是沒聽見!”
姜涅擰乾長發上的水:“……”
他只是好奇船是不是真的會翻……
忽地他澄澈的眼眸似有華光一閃而過:“堯堯~這船怎樣?是不是爽翻了?”
“……?”
扇堯氣得咬牙捏緊拳頭。
是不是骨頭癢了,又開始不正經了??
夕陽之佚下,河面波光粼粼。
他們的小船歸來后。
扇堯捲起褲腿坐在岸邊玩着水花。
姜涅洗完頭髮后從河中心走來,他的胸膛上淌着水,長發貼在脊背手臂上……
夕陽金紅色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那雙眉眼淡漠,唇角微含笑。
扇堯幾乎看呆了去,在喝水裏晃動的雙足也停下了。
這是什麼男菩薩?
“男菩薩”走至岸邊,在她身邊坐下。
“姜涅,你吹一首歌我聽。”扇堯將一片樹葉貼在唇上印下一吻后,遞給他。
姜涅微怔片刻,接了過來。
風聲、銀鈴聲,還有亘古的巫樂聲……
在夕陽里搖曳。
距離河邊不遠處,破舊的羅剎天廟靜寂的流淌於歷史。
正文兩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