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處暑(一)
放下心口堵了很多年的石頭,石小滿回到杏村后心情變得暢快許多,無論面對誰都滿面春風,笑意盈盈。
眾人心中想到,以前怎麼沒發覺小滿丫頭這麼親切可愛,想想當初那般對待她,真是太不應該了……
其中最悔恨的,莫過於距離她家不遠的李氏。
雖然李氏沒有沒表露出來,但是毛毛三天兩頭就往她家來,時不時也會跟石小滿說些什麼。據說李氏依舊對羅喜兒不滿意,新仇加舊恨,每日都不給她好臉色。倒是對着石小滿的時候,分外和藹可親……
這叫石小滿哪裏擔當得起,每次路上遇到李氏都十分惶恐。按理說她不過幫了一次忙,這態度前後轉變也着實大了點——
“小滿這是要去哪兒?要不到家裏坐坐?”
聽聽,這哪是李嬸會說的話?自打上回孟寒傷了毛毛后,李氏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像這般熱情的樣子,可還是第一次。
然而石小滿卻婉拒了,“今天就不去了,孟寒好像着了涼,我正要去給他抓點葯。”
這幾天晝夜溫度差別大,晌午天氣炎熱,到了晚上就透出陰涼。孟寒睡覺不老實,總是把薄被踢得到處都是,是以才着涼了,一早起來說話瓮聲瓮氣,頭重腳輕的,石小滿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便讓他去炕上躺着,自己去給他拿葯。
聞言李氏也不強求,只說道:“這兩天是容易生病,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石小滿與她辭別,“李嬸也注意身體。”
到了大夫家裏,她說了孟寒的癥狀,大夫給她開了幾幅藥方,讓她拿到裏面按着抓藥。石小滿提着幾包葯回去的時候,孟寒還在一動不動地躺着,眼睛睜得很大愣愣地看着房頂,嘴唇泛白,額上冒起虛汗。
這一幕把石小滿嚇得不輕,連忙放下東西走到跟前,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發起燒來了!
“孟寒,你醒醒!你沒事吧?”她心中驀地一驚,晃了晃他的身子。
孟寒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看她,艱辛地扯出一個笑臉,“香香回來了……”
柜子裏放了好幾床被子,石小滿全部搬了出來蓋在他身上,直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好重……”
孟寒聲音微啞,掙了掙很不願意蓋這麼多層,被石小滿一把按住掙扎的手,“不許動,老老實實蓋着病才好得快。”
他似乎才察覺自己的不對勁,“我病了嗎?”
石小滿點點頭,又橫了他一眼,“都是你睡覺不好好蓋着,害得我還要給你抓藥,你又欠了我六十文錢。”
孟寒的眸子黝黑泛亮,有如一泓映着明月的潭水,“那等我病好了還給你吧。”
石小滿隨口應道:“好啊。”
院中有一個煎藥的砂鍋,石小滿仔仔細細煎了大半個時辰,用紗布墊着倒在碗裏。孟寒已經睡著了,她將人搖醒,動作緩慢地將葯送到跟前,“喝葯了。”
黑乎乎的一碗,湊近一聞既腥又苦,孟寒當即就皺緊了眉頭,往後一縮身子,“我不喝。”
“你不喝怎麼能好?”石小滿往他面前送了送,“快喝了。”
偏偏他吃了秤砣鐵了心,只知道搖頭,臉都燒得紅起來了,不吃藥怎麼行?沒見過這麼不聽話的病人,石小滿也氣了,一把將他推倒在炕上,騎在他身上橫眉豎目霸道地問:“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可用強的了!”
孟寒猛地被撞得發懵,一抬頭就看見石小滿惱怒的嬌顏在頭頂,當即綻出一抹笑容:“那你用強的吧。”
“……”
怎麼有人能用這麼純潔的眼神說出這麼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若不是兩人天天在一起,石小滿都要懷疑他其實已經不傻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石小滿哪裏干過這檔子事,怔了半響才發覺兩人姿勢多麼曖昧,忙不迭從他身上下來,面紅耳赤地退到一旁,“你……你想的美!你愛喝不喝,反正病的又不是我!”
說罷看也不敢看孟寒的反應,快步走出了房間。
她抽空去後院看了一趟,根據上回姑娘說的方法把瑞香重新打理了一遍,果不其然長勢比先前好了許多。雖然嘴上說不願意再管他,但她心裏還是挂念孟寒病情的,故沒有在後院多做停留,又回去了前院。
在房間門口停住,她忍不住暗暗唾棄自己沒出息,分明說的不管的,還是忍不住擔心——
然而進到屋裏一看,桌上擺的葯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滿滿一碗動也沒動,孟寒矇著被子縮成一團。石小滿氣不打一處來,上去想要把他揪起來,但是走近一看他眉心緊蹙,臉頰通紅,探了探溫度竟然燙得灼人!
“你到底是……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的!”石小滿簡直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可惜他還聽不見。
只好端着葯重新熱一遍,這回不敢再由着他的脾氣,石小滿把人扶起來,別看孟寒削瘦,卻仍舊比她重上許多,別提有多吃力才把人扶到後面牆上倚着。
孟寒已經迷迷瞪瞪地醒了,耐不住難受低哼沉吟,蓋了這麼多層被子還覺得冷,不住地往石小滿懷裏拱想要取暖。
“孟寒,孟寒?”石小滿拍了拍他的臉頰喚醒他的神智,騰出手舀了一勺藥送到他嘴邊,“張嘴,把葯喝了。”
孟寒這回沒有反抗,不知是沒有力氣了還是因為是石小滿喂的,乖乖地張口喝下去。
一入口眉頭就皺得更緊了,他癟癟嘴控訴道:“……苦。”
“當然了,良藥苦口。”石小滿又舀了一勺,“啊。”
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喝,頭一歪用行動表示抗拒,“我不要喝。”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處處都在鬧彆扭?
石小滿一面不解,還要一面告誡自己不要跟病人一般見識,要有耐心耐心。所以她也不生氣,耐着性子繼續勸道:“喝完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孟寒不為所動。
“你不喝葯怎麼能病好,不病好什麼都不能做,還會渾身不舒服,你覺得這樣好么?”石小滿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孟寒抬眸淺淺地看了她一眼,垂眸不言不語。
石小滿破釜沉舟,“你不把病養好……我日後都不讓你親了。”
“不行!”他瞬間坐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石小滿的唇瓣,“不能不親。”
“……那你喝葯啊。”石小滿不自在地抿唇,心中悲涼,她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出賣色相了!
果然還是這招最見效,孟寒端過她手裏的葯碗,咕咚咕咚幾口就見了底,十分豪爽地擦了擦嘴巴:“我喝完了,我要親你。”
石小滿後退一步滿懷警惕,“等你病好了再說。”
孟寒很吃驚,挫敗地坐了回去,“香香騙人……”
“我沒騙你。”她為自己正名,說的一本正經,“你現在生病了,是會傳染的,若是我也生病了,誰來照顧你?”
他根本聽不進去,只知道自己被戲弄了,還喝了那麼苦的一碗葯。哼,騙子。
他躺回被子裏屁股對着石小滿,悶悶不樂地繼續睡覺。
石小滿訥訥地對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口,最終啥也沒說。讓她說什麼?你來親我吧?太沒節操了,她才不幹這種事兒。
喝過葯之後孟寒的情況果然好多了,有退燒的跡象,身上開始冒汗,不停地踢被子。石小滿為了讓他快點好,他一邊踢就一邊給他重新蓋好,最後兩人都折騰得滿身是汗,孟寒才算消停下來。
孟寒不願意吃藥,石小滿就打算去徐嬸家問一下,有沒有什麼土方法不吃藥也能好的。她見孟寒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來,就往徐嬸家走去。
老遠就聽見徐嬸的咳嗽聲,咳得她心尖都禁不住跟着一顫。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自從上回生病後,徐嬸就落了個咳嗽的毛病,怎麼治都不見好,常常一咳就止不住,上氣不接下氣的。
這回徐盛也在家,但被徐嬸支出來燒水了,見到她只是點了點頭,又埋頭往灶眼裏添柴火。
想必是沒料到石小滿會來,咳嗽聲掩蓋了她的腳步聲,徐嬸並未察覺。
是以石小滿進去的時候,正好瞧見她手裏的帕子,紅殷殷一片,還沒待看的清楚,就已經被收在懷裏。
“小滿,你怎麼來了?快點坐。”
徐嬸臉上很平常,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如若不是她臉色蒼白,石小滿幾乎要被糊弄過去。
她坐直了身子,想到方才看見的東西,直覺那一定很重要,“徐嬸,你剛才手裏拿的什麼?”
“還能有什麼?一個擦汗的帕子而已。”徐嬸頗不在意道。
絕對不是帕子這麼簡單。
徐嬸表現得越鎮定,石小滿就越覺得不正常,卻又問不出什麼,只好記在心裏默默作罷。
沒一會兒徐盛燒好水端了過來,石小滿還在念着剛才的事,藉機接過:“我來吧。”
等水溫適宜后,她才端起來遞給徐嬸,忽然手中一滑,碗從她手中掉落,水灑了她和徐嬸一人一身。
“呀!”
溫度已經不至於將人燙傷,只是身上黏糊糊的難免難受。
石小滿掌握了方向,她身上濕得比徐嬸嚴重多了,可憐巴巴地望着徐嬸,“這下好了,我成了落湯雞……徐嬸這裏有沒有什麼不穿的衣裳?能不能借我換換,改天我洗了再給你送回來?”
徐嬸不知道她這點小心思,點了點她的額頭道:“這麼大了還冒冒失失的,看你日後嫁人了怎麼辦。”
石小滿吐了吐舌頭,“大不了陪着你嘛。”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身後徐盛一時慌神,怔忡地看着她的身影。
在屋裏換下濕衣服,石小滿看了看在柜子裏翻找的徐嬸,因為她身上也濕了一點,遂也脫了外衣。這會兒正背着她,石小滿立在徐嬸換下的衣裳前,滿腦子都是猩紅的一片。
終於沒忍住從裏面掏出一放帕子,許是被水浸潤了,淺淺的紅色沁了出來。
她心中一顫,隱約猜到什麼,卻又不肯死心地將其打開,在看到上面血跡后僵在原地,連徐嬸找到衣服回來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