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兄妹?
蕭鐸伸手,掰過郁正的臉仔細端詳,幾乎沒有相似之處。
不,眼睛,這個男人有這一堆琥珀色眼瞳,與嫻妃一模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
“郁正.草民名叫郁正,是郁靈的親二哥,我父親正是蘇州知府郁禮,陛下”郁正失去意識之前,說了這最後一句話。
原來真是兄妹。
那個滿口謊言的女人!!
這一瞬間,蕭鐸壓抑多日的怒意徹底爆發。
他折返回去,沖入房間質問郁靈,“馬棚里那個人是你的誰?你告訴朕。”
三年不見,他似乎比以前更強勢一些了,脾氣也更古怪了。
“你沒有嫁給別人?”
雖然她心裏確實堵着一股氣。
馬車裏安靜得彷彿呼吸都是過錯。
郁靈一點兒都不想面對蕭鐸,行宮裏房間多,“我今夜能不能單獨住一間房?”
今夜郁正依舊住馬棚。
救命了!
皇帝對嫻妃着態度,慕容循與王長明看了倒是很痛快。他們並不知道郁正的身份,只當皇帝是因為嫻妃郁那個姦夫逃跑而憤怒難當。
郁靈搖搖頭,“沒有,我沒有嫁給別人,求你放了我哥哥。”
此時,殿外宮女稟告:“陛下,慕容大人送來兩位美人。”
蕭鐸不反駁了。
蕭鐸走了,徹夜未歸。
郁正倒是挺過來了。
郁靈覺得蕭鐸艷福不淺,有位好臣子隨侍左右,還天天張羅着為他尋覓美人。
郁靈六神無主,喃喃道,“他是我哥哥”
郁靈的眼神無處安放,若是一不小心抬眸觸碰到蕭鐸的視線,她就會被冰凍三尺,瑟瑟發抖。
皇帝也沒有再管他。
“你總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朕,你覺得這樣狠痛快么?!”
郁靈眼神無辜:“我沒有不滿,我只是不想打擾陛下好事,陛下從何處看出我不滿了?”
不要再這樣凝視着她了,如果眼神能殺人,她現在已經被蕭鐸殺死幾百次了。
今日蕭鐸看他得眼神,比前幾更冰冷兇狠一些.
但是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啊。
郁靈愣住了,“我沒有傷你”
“荒謬。”蕭鐸自嘲道。
父親謀反,郁靈並不覺得逆臣之子的下場會好一些。
蕭鐸不言語。
“你不滿?”蕭鐸質問她。
原該這麼對嫻妃!
今日不着急趕路,午後便到了洛陽城行宮。
郁靈眸光怪異,“我去睡馬棚吧,我不打擾陛下了.”
“要麼隨你哥哥住馬棚,要麼住朕的房間,你自己選。”
所以說逆臣之子的待遇比皇妃姦夫的待遇好那麼一點點?早知如此他就早點說了,還擔心皇帝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會一刀送他上西天。
“橫豎一直以來你想寵幸誰就寵幸誰,包括凌香環。”
所以這是她又一次的謊言。
“這幾日弄得朕痛苦不堪,糾結不已,你覺得很痛快?”
出門在外偽裝成夫妻更安全,她們當年就是這樣一路逃來洛陽
她頭一會兒見他這模樣,彷彿她對他做了十惡不赦之事。
“傷得我體無完膚,這樣很痛快么?郁靈?”他瘋了。
“你總是這般,滿口謊言!”
他以前總想着等時來運轉,一切安穩了就離開洛陽離開文氏,現在覺得文氏也挺好的,雖然也打他,但下手輕,不至於往死里打。
郁靈心情鬱結。
蕭鐸沒有殺他,隔日還從路勛那搶了早膳吃,賴在金永馬上不肯下來,非要金永帶他騎馬。
“我沒有、我、”郁靈百口莫辯。
“沒想到跑了那麼遠,兜兜轉轉又回到這裏了。”郁正感慨啊,“走的時候好好的,回來滿身是傷啊。”
郁靈忐忑地蜷縮在馬車角落。
蕭鐸去了桌邊倒茶,飲了茶忽得道,“你有什麼資格提凌香環?”
蕭鐸:“當初背叛朕的人,是你。”
郁靈不想在這兒待下去,她會被逼瘋。
“怎麼不反駁么?說你沒有背叛。”
“我、”
蕭鐸來到她面前,“那件衣袍是什麼意思?”
重逢多日,他終於問出了口。
這麼多年,魂牽夢縈,他無數次想過,若再見到她,一定當面問她這件事。
只是再見面時,他以為她已經有了別人。
“逃離皇宮,卻又在私庫里放那樣的東西?為何?”蕭鐸質問她:“是怕朕找到你秋後算賬,故意哄騙朕,你以為一件衣袍就能叫朕心慈手軟?”
“那件衣袍,可是你又一次的虛情假意?”
夜幕降臨,該點燈了,殿裏昏暗。
“既然你已經認定,又何必問我。”郁靈道,“確實是我又一次的虛情假意。是我貪生怕死,故意討好你,這樣的回答,陛下滿意了吧。”
“為何背叛朕?明知道沒勝算。”
蕭鐸連聲質問,這些問題壓抑心中數年。
在他這般眸光之下,郁靈無處躲藏。
“因為我不甘心。”郁靈眸光糾結,“你是我年少時,情竇初開就喜歡的人。我不甘心陪在你身邊那麼多年,還抵不過一個凌香環。我不甘心,你明明早知我已經無法生育,你卻還口口聲聲地哄騙說只要我生下皇子,就封我為皇貴妃!我不甘心,你明知道我與淑妃是死對頭,你還是將後宮的權柄交給她。”
“我並非從一開始就背叛你,我是被逼到了絕路。”郁靈哭訴,“我何嘗不知貴妃毫無勝算。你口口聲聲說我背叛,可是,我忠心耿耿的時候,你已經不信任我了。你將凌香環藏在御書房,聽信她的話而猜忌我。你冷眼看着他們欺辱我!”
“我只是不甘心,那麼多年,最後卻什麼都得不到。”
“直至今日,我從來都沒有後悔所做的任何事,若我委曲求全留在皇宮,現在是什麼下場?一個父親謀反、沒有子嗣、在宮裏沒有依靠的妃嬪,會是什麼下場?”
郁靈說過無數謊言,但是這是她頭一回在蕭鐸面前,將心都剖開給他看,一字一句都是真心話。
她不蠢,該懂的道理她都懂,她很清醒。
說完這些話。她挺直了腰身凝視着他。
無聲的凝視間,郁靈絲毫不膽怯。
蕭鐸比她想像中更平靜。
“太后對你下藥之事,朕不比你早知道幾日。”
“凌香環的父親也謀反了,可她來找朕,如今她與她的弟弟過得很好。”蕭鐸道,“可是你呢?你可曾將朕當做你的夫君,你總是滿口謊言,一意孤行。在你的心裏,朕沒有貴妃重要,甚至沒有司徒珏重要,你覺得朕殘暴不仁,不可信任,在你的臆想當中,因為你依附貴妃,所以才有了嫻妃的地位。若貴妃失勢,你也會墜入塵埃。當年在王府,朕殺了你的婢女,那個婢女是廢太子的卧底,可是從那一日起,你就完全否定了朕。”
蕭鐸語氣極力平靜:“這麼多年,朕任由你予取予求。朕不曾忘記當年在王府,那樣無可抑制地對你動心。可是你後來,再也不許我靠近。你甚至不肯提王府的事。彷彿那些只是我一廂情願!入主皇宮那段時日,我痛苦不堪,旁人都以為朕因謀權篡位而痛苦,而你呢,郁靈你明明知道朕痛苦的根源,卻高高在上,作壁上觀。”
他的手掌捏得她肩胛都痛,“你我之間,究竟誰更殘忍?!”
兩人氣息凝重,看向對方的眼神並不平靜。
互相在對方心裏有着數千條的罪狀。
此時侍衛來稟告,“陛下,郁正又跑了!金統領已經派人去追。”
蕭鐸譴責的目光掃過來,“他逃去了何處?”
“我怎麼知道?”
“那朕叫金永找到之後就殺了,不必再來回朕?”
“別別別!別殺他!他不是逃走,他只是記掛家裏,應該是去見我嫂嫂了。”郁靈道,“我與他逃走的時候,沒告知嫂嫂,這會兒嫂嫂估計正六神無主。”
郁靈賣慘道。
她被蕭鐸揪着上了馬車,一道進城去找郁正。
夜裏的洛陽城人流如織,進城后只能下車徒步前去夜市,遠遠地她瞧見了哥哥郁正,他果然沒有走遠,小吃攤客人云集,他正忙着收拾桌上的碗筷。
文氏一邊罵他,一邊給客人上菜。
“那個人就是我嫂嫂。”郁靈道。雖然嫂嫂不過是個市井婦人,但這兩年的確庇護了他們兄妹二人,郁靈覺得哥哥對嫂嫂還是有情意的。
“小娘子!”
身後有人忽得喊她,郁靈回眸看去,糟糕,這人是媒婆上次介紹的李公子,洛陽首富家的獨子。
郁靈的打扮與先前的天差地別,襯得她愈加飄逸出塵,李公子看到她,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條線。
“小娘子,跑什麼?”李公子伸手將人攔住,“你這回可別誆我了!你明明還沒成親,上回那人不過是你兄長,收了我一百兩銀子沒有還?就必須跟我回家給我做妾!”
“什麼一百兩銀子?”
聽見這沉沉的一聲,一臉富態的李公子才留意郁靈身邊站着的高大男子。
郁靈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死的心都有了!
李公子立即變臉,對蕭鐸樹起敵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夫君。”蕭鐸眸光滲人。
“我才是他夫君!上個月她家收了我一百兩銀子,將她給我做妾,沒想到她跑了,我手裏還有收據,就算鬧到官府去我也不怕!”
郁靈小心翼翼地對上蕭鐸的眼神,他冷漠而鄙棄地睨她。
“這一百兩不是我收的,是我嫂嫂收的,我可沒答應給你做妾。”郁靈覺得好丟人啊。
“你怎麼沒答應?你若不答應,怎麼會來酒樓與我想見?”
“我是被媒婆騙了,媒婆說是帶我去酒樓相親!!”郁靈驚呼道。
“不管如何,我先出了一百兩銀子,你就是我的!!”姓李的正要動手來抓郁靈。
蕭鐸伸手攥了他的手臂,幾乎要將他折斷,李公子的家丁上來幫忙,也沒能救出他。
“哎喲!兄台饒命!兄台饒命!!”
“滾。”蕭鐸怒斥道。
李公子立即慌不擇路地跑了。
郁靈:“.”
蕭鐸皺眉看向郁靈。
“相親?”
男人的語調毫無起伏,卻透着深深的鄙棄,叫郁靈無地自容。
“被人一百兩銀子賣了做妾?”
“我、”郁靈無可反駁。
“跟我回行宮。”蕭鐸的態度就是完全不想聽她解釋。
“那、那我哥哥怎麼辦?”
他不是喊她來找哥哥么?那侍衛會不會傷了哥哥。
“你很想朕繼續關着他么?”
“你這哥哥看着也沒什麼出息,就讓他在洛陽賣一輩子吃食。”
郁靈小心翼翼地看着蕭鐸,他的意思是不是放過哥哥了?
思考瞬間,蕭鐸道,“愣着做什麼?難道想留下來給人當小妾?”
這個該死的男人!!!
郁靈立即跟上,天氣寒涼,洛陽城今夜的風尤其大,似乎又要下雪了。
“你給我買一串冰糖葫蘆吧。”郁靈揪住蕭鐸的袖子。
她想,你要是給我買一串冰糖葫蘆,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你自己沒有錢么?”
郁靈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很誠實地道,“我沒有啊,否則我在驛站的時候怎麼會吃陽春麵?”
“那一百兩呢?”
“什麼一百兩?”
“賣給人當妾的一百兩。”蕭鐸幽幽道。
混蛋!他竟然嘲諷她挖苦她!郁靈氣惱懂得臉都紅了!
但是路過糖葫蘆攤時,蕭鐸還是給她買了一根冰糖葫蘆。
哼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街市很長,他們穿梭在人群之中,郁靈漸漸沒有跟上了,人群當中她看不到他的身影。
忽然覺得有些心慌,拐進了漆黑的巷子,她想沿着巷子去人少的地方。
“你去何處?”
蕭鐸從身後攥住了她的手腕,他語氣不好。
“我不是要跑。”她解釋道。
他大概是尋她有一會兒了。
漆黑的巷子隔絕了夜市的嘈雜。
因為他捏她手腕,所以冰糖葫蘆沾上了他的袖口。
“方才有個問題你沒回答。”
郁靈:“?”
“當年臨走前,為何要贈那件衣袍?”
郁靈靜靜凝視着他,反問他,“那你告訴我,為何那隻珍珠耳墜收在匣子裏?”
蕭鐸抿着唇。
“什麼耳墜,朕不知道。”
哦,不知道,那她也不知道。
“你吃冰糖葫蘆么?”郁靈突兀地問了一句。
黑暗中,四目相對,蕭鐸目光如炬地凝視着她。
郁靈很難平靜。
“是朕先問。”
“我的理由與你的理由是一樣的。”郁靈歪了歪頭,耍小聰明。
“吃冰糖葫蘆么?”她抬手將冰糖葫蘆遞到男人唇邊,無視他威脅的眼神。
可下一瞬,後背重重地撞到巷子磚牆上,溫熱的唇覆上來,她微微瞠目,男人已經深深地吻住她。
他肆意地品咂着她口中的酸甜,山楂的酸與蜜糖的甜。
如同這些年,兩人無聲的糾纏與較量。
郁靈覺得自己也是貪心的,那隻耳墜,叫她窺探到了男人的心,而那件衣袍,是她留給自己的退路。
她想蕭鐸知道,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是在意的。
怎麼可能不在意,他是她一見傾心的男人。只是中間許多年,她將那份愛意偷偷藏起來了。
闊別經年的吻,糾纏到她幾乎暈厥。
他的手指探入她的髮絲。
郁靈聽見了他沉重的呼吸,她愛看他這般,為她情不自禁。
她與他額頭相抵,心口怦怦直跳,又主動去咬他的唇。
寒風吹過巷子,帶走面上的燥熱,洛陽城的夜晚真的很浪漫。
兩人在昏暗無人的巷子裏,纏吻了許久許久.
郁靈覺得,這一刻是她這些年最歡喜的時候。
巷子的末端有遊人走進來了,他們該離開了。
蕭鐸忽然解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郁靈瞬間覺得身上暖和了。
“不是說身為人妻,不該接受其他男人的衣裳么?”郁靈用他的話堵他。
蕭鐸冷嗤,“在你心裏,朕是其他男人么?”
郁靈:“.”
蕭鐸:“回去了。”
郁靈跟在他身後走出巷子,他的外袍帶着他的體溫,很暖很暖,她忽得壯起膽子,伸出袖下的手,她微涼的手不動聲色地貼合男人溫熱的手心,與他十指緊扣。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叫她很安心。
蕭鐸微微一滯,眼角餘光睨她,但很快就恢復自然,牽住她。
他們從不像普通的情侶一般,這樣並肩走在人群之中,
這是頭一回,郁靈喜歡這樣的感覺,親昵的感覺,就如同他完全屬於她。
她心臟亂跳,他牽着她往前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