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家
第二十四章家
霍宗青真的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柳池都不應該在這個時間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這裏。
但他還是下意識走過去,目光一直盯在柳池身上。
就算是夢,柳池半夜翻牆過來找自己,怎麼說也算是個美夢了。
柳池對他笑了笑,動作輕巧地從牆頭上跳下來,問道:“怎麼不說話?傻了?”
一雙被夜風吹了一路而冰涼的手貼在霍宗青的臉頰兩側,把他冰得一激靈。
不是夢。
武威王府的管家站在外面,敲了敲院門。
霍宗青猛然反應過來,這可是武威王府啊,柳池翻牆進來肯定是被發現了的,只不過管家也知道柳池是什麼人,拿不準這是不是柳池跟鎮東將軍玩的一點小情趣,也就放任了。
霍宗青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跟他吵架了?”
可能還是喝了那一杯酒的原因,雖然沒醉,但是他的許多行為還是超越了界限,比如如果他是平時清醒的狀態,就絕不會在今晚翻牆來找霍宗青。
“一人一個睡起來舒坦一點。”霍宗青下意識地答道。
霍宗青嘆了口氣,把地上的衣服給他撿起來,柳池倒是不講究,但他這裏可沒有柳池合身的衣服。
“沒有,”柳池蔫蔫地道,“別亂猜,我要是真跟他吵架了就不會讓你知道了。”
光着身子的少年在窗子透進來的月光下像是一條鱗片瑩潤的白蛇,轉眼就從他懷裏鑽進了被子裏。
他把被褥放在床尾,回過身來半跪在床上,湊近了柳池。
“你不跟我一起睡嗎?”柳池的眼裏也彷彿映進了月光。
霍宗青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但隨即又覺得有點鬱悶。
霍宗青用手撐在柳池的臉邊上,微微喘着氣,他用手指勾起那道拴住了小金塊的線,看着它微微皺起了眉。
霍宗青緊緊地抱住他,動作熱烈得像是要把他吃了似的,鎮東將軍在這張床上睡了也有一些時日了,從來沒有哪天像是今天一樣,覺得這個窗子透進來的月光居然能有這麼多這麼亮。
柳池看他皺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從他手裏把那塊金子奪了回來。
霍宗青把自己身上的外衣拿下來給他披上,然後抱着人回了卧房。
這個動作實在是突兀,霍宗青甚至愣了一下,他的直覺太敏銳,敏銳到他想忽略剛才柳池那一瞬間的敵意都做不到。
霍宗青被他這動作搞得一驚,卻見柳池兩三下就把身上一層層的衣服剝掉了,晃了晃腿就把布靴登了下來,襪子腰帶衣服,一股腦兒的全丟在了地上。
他又產生那種自己是在做夢的感覺了,因為他的常識告訴他現實不太可能會有這樣美好的事物出現。
柳池躺在他面前,手裏還攥着那一小塊金子,但是表情也有些說不出的尷尬與難堪,他並沒有覺得霍宗青會怎麼樣,但是剛才那一瞬間下意識的行為他完全沒控制住。
柳池騎着馬一路奔過來,全身都被夜風吹得涼颼颼的,霍宗青剛從被窩裏爬出來,身上倒是暖得很。
“怎麼突然想到來找我?”他抱着柳池坐在床邊上,有些欣喜地問道。
柳池緊緊地抱着他靠在他懷裏,半晌才哼哼唧唧地憋出來一句:“沒地方去了,只能來找你了。”
柳池卻不管這些,在他懷裏暖過來了,便把身子一扭,拽開了腰帶開始脫衣服。
兩朵霍宗青向來極為關愛的小粉花,一朵被被子擋住了,另一朵俏生生的沐浴着月光,霍宗青的舌頭在瞬間就回憶起了它們柔軟的口感。
柳池攬着他的脖子,順勢仰躺在床上,墨色的長發鋪散開來,更映得他膚色雪白,被霍宗青親得微微發腫的嘴唇是艷紅的,泛着淺淺的水光,那一小塊金子歪歪斜斜地落在他頸邊的頭髮里。
“睡覺吧。”柳池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倒是乖巧極了。
柳池說過這東西是十二皇子送給他的,霍宗青雖然不喜歡這點,但也必須承認這一小塊金子實在是和柳池配極了,他從未想過就這麼一小塊未經雕琢、沒有什麼形狀的金子能和“艷”這個字聯繫在一起。
真是讓人又喜歡又討厭的。
霍宗青有些失笑,他摸了摸柳池的頭髮,聞到了淡淡的酒味。
這不是明擺他拿他當外人嘛。
柳池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漆黑如墨的長發半糾纏在身體上,半落在被子上,皮膚在月光下顯出一種瑩白的質感,像是傳說中的會在月夜引誘人類的精怪。
柳池就直接抱住他,朝他懷裏拱,也不答話,就撒嬌似的埋着腦袋。
霍宗青一時間有些恍惚。
柳池放下懷裏抱着的被子,伸出胳膊攬住他的脖子,先是在他唇上蜻蜓點水般的親了一下,然後在他臉上下意識露出不滿足的表情之後,彎了彎眉眼,又含住了他的嘴唇。
然後轉過身的瞬間便被眼前的景色驚了一下。
那一小塊金子墜在他胸`前,也在閃着燦燦的光。
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像是一場幻夢似的。
沉默在蔓延。
“你不是去找十二皇子了嗎,怎麼沒留宿在睿王府?”他問道。
柳池乖乖地看着他把衣服放好,又去柜子裏面抱了一床被子出來,這時候他才出聲問道:“你不和我在一個被窩嗎?”
“不想留在那。”柳池把手伸進他懷裏暖着,小聲道。
“柳池在我這裏,沒什麼事你們就退下吧。”霍宗青對着門外說了一句,然後把柳池冰涼的雙手拿下來,放在手裏暖着。
“你怎麼過來了?”他問道。
兩人之間的旖旎氣氛一下子冷淡下來。
霍宗青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用手摸了摸柳池的臉側以示自己並沒有在意,然後起身嘆了口氣:“就這樣吧。”
這種氛圍是不可能做得下去了。
他坐起來,轉身想去拿床尾的被子,但柳池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腕。
霍宗青被他一把拽回去,很用力地按進了床褥里。
柳池動作有些粗暴地把他的兩隻手反剪在背後按住,然後不怎麼客氣地進去:“什麼叫就這樣吧?”
他的聲音里極為罕見的帶着明顯的怒氣。
“什麼叫就這樣?霍宗青?”柳池近乎咬牙切齒地問道。
霍宗青太緊張,搞得兩個人都不怎麼好受。
說實話,霍宗青現在甚至很茫然,他不明白為什麼柳池突然生這麼大氣,柳池之前跟他生氣都是生悶氣,或者小小的鬧彆扭,最起碼從來沒有明着發過火。
但柳池的怒氣可不會因為他的茫然而消失,霍宗青不答話,他也就不再說話,只是動作像是發了狠似的。
過了一會兒,霍宗青突然掙紮起來,但柳池更用力地按住他。
“柳池、柳池——”霍宗青討饒一般的叫着柳池的名字,聲音因為悶在床褥里時間久了,也彷彿帶着濕氣似的。
柳池頓了頓,然後鬆開了霍宗青。
霍宗青小心翼翼地轉過身,面對着柳池,看他還是一副繃著臉的模樣,放軟了語氣,說道:“從正面好不好?剛才那樣我有點難受。”
柳池朝下看了看,然後屈指彈了一下小宗青,挑眉問道:“難受?我看你還挺喜歡的。”
霍宗青不敢怒不敢言。
但柳池終究是沒有再是那種怒氣沖沖的狀態了,只是從正面動作比起剛才堪稱溫柔地親吻他。
“不準……”在親吻的間隙,柳池有些含糊地說了一句什麼。
霍宗青沒聽清,但他的直覺向來好用。
柳池是在因為他剛才說不做了而生氣。
但是霍宗青不太明白為什麼。
霍宗青顯然沒想到這事就是單純的柳池是個小心眼,只許他自己一退再退,霍宗青想退一步都不行。
柳池只覺得自己今晚都已經足夠出格了,從睿王府大半夜的騎馬來找他,還翻了武威王府的院牆,想跟他溫存一下的時候,這傢伙居然因為這麼點小事就來一句“就這樣吧”然後準備不做了。
好不容易的純粹發乎心的主動一次結果以這樣的結局收場,柳池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接下來柳池倒是溫柔多了,完事之後兩個人躺在一起,柳池枕着霍宗青的胳膊,安靜地解着兩個人纏在一起的頭髮。
霍宗青想了想,伸手捏了捏他臉上的軟肉,輕聲道:“剛才是我做得不對。”
雖然不知道柳池為啥生氣,但是頭一回惹他生這麼大氣,霍宗青覺得自己也該道個歉。
柳池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專註於對付打結的頭髮,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嘟噥道:“我不是故意的……”
霍宗青一愣,然後意識到了他是在說當時從自己手裏把小金塊搶回去的事情。
柳池眉眼低垂着的模樣乖巧安靜極了,臉上的表情細看還有點幽怨,嘴裏還小聲地嘟噥着:“你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我又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給你道歉嘛……”
嘟噥完了,柳池莫名又理直氣壯起來,來了一句:“就是你做得不對。”
霍宗青只覺得他這幅小模樣可愛得要命,揉了揉他的頭髮,笑着應了一聲:“嗯,就是我不對。”
柳池又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就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又親了一口。
這事算是翻篇了。
親了他一口之後柳池又縮回去,枕着他的胳膊玩頭髮。
已經是下半夜了,月亮逐漸朝西偏轉,夏天天亮的早,再不睡覺的話,估計在睡着之前就能看見天亮了,但兩個人現在都沒有什麼睡意。
霍宗青把被子給柳池蓋好,為了防止自己再無意間在什麼地方惹了柳池生氣,霍宗青還是選擇了跟他一個被窩,兩個人躺在一起湊得很近。
柳池不睡覺,用指尖一點點的描着霍宗青身上的傷疤。
霍宗青十四歲從軍,到現在已經有五年了,倒是沒有受過什麼大傷,但是一些劃開皮肉的輕傷也免不了。
柳池的指尖上一點繭子都沒有,霍宗青覺得痒痒的,又不捨得叫他把手拿開,倒是現在距離天亮也要不了幾個時辰,霍宗青還想跟他來一次。
柳池顯然是想像不到霍宗青現在腦子裏居然是這種想法的,不然絕對會說他一句人菜癮大。
“你知道我十四歲的時候,摔斷了腿吧?”柳池在他懷裏小聲道。
霍宗青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那時候宋樂山想殺我沒殺成,就把我帶回國師府了。”柳池用指尖沿着他的傷疤慢慢地描摹,口中也不緊不慢地道,“宋樂山想看我變成瘸子,就把我關在房間裏,不找人醫治我,也不許我見任何外人。”
霍宗青皺起眉,他只知道宋樂山讓柳池摔斷了腿,但沒想到這老頭居然惡毒到這個地步。
“十二當時找不到我,他無權無勢的,也沒有給他撐腰的母親,宋樂山當然不可能放他來見我。”柳池低聲道,“然後他就跟宋樂山說,”
“如果宋樂山不讓他見我,他就在國師府門口跪下。”
霍宗青的呼吸一窒。
“後來宋樂山就把他放進來了,是十二當時自己把我從國師府里背出去的,是他找人治好了我的腿。”柳池的眼睛裏閃着瑩瑩亮光。
十四歲的盛雲歸一無所有,他把僅剩的、皇家血脈帶給他的那一點尊嚴擺出來當成籌碼,換來了現在健全的柳池。
“他救了我,我會對他永遠忠誠,也會願意為了他付出生命。”柳池看着霍宗青,他似乎還想說什麼。
霍宗青的直覺告訴他柳池正在試圖對着他敞開心扉,但是還差一點兒。
他一直盯着柳池的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話,他在等柳池提到自己,因為柳池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態實在太過明顯。
柳池想說什麼?是接納?表白?承諾抑或是期望?
但柳池垂下了眼睛,始終沒有說出口。
還是差了一點兒。
霍宗青心中驟然湧上了一股煩躁。
但他並沒有被這種情緒影響多久,畢竟現在比起之前柳池不斷地敷衍搪塞自己、把一切都對自己隱瞞的情況要好得多。
讓他煩躁的不是柳池的退縮,而是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今天是六月初五,而他七月初九就要離開長達一年的時間,也或許會更久。
他等不了柳池太久。
柳池看他的表情不怎麼明媚,用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小聲道:“不要不高興嘛,以後你就不要跟十二鬧彆扭了。”
“畢竟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他真的跟我有那種關係,就完全沒有你的份了呀。”
“我跟他是朋友是兄弟是家人,關係比你去完風月樓的錢兜還清白,”柳池的兩根手指像是小人一樣,沿着他的鼻樑一步一步向上走,“現在皇帝也不希望我再跟十二湊在一塊了,你以後跟十二正常相處,好不好?”
霍宗青攥住他的手,輕輕地咬了咬他那兩根手指,迎着柳池期待的目光,不怎麼情願地答了句:“好。”
沒有什麼家人相處經驗的柳池並不知道,那怕是在民間,女婿和岳父的關係也通常是水深火熱的,更何況十二皇子在霍宗青這裏完全達不到“岳父”的級別。
這兩個人註定是不會友好相處的了。
徹底睡着的時候已經快能看見天邊泛白了,霍宗青沒睡多久就被日光和多年的生活習慣叫醒了,但柳池在他旁邊臉上蓋着被子還睡得正香。
可能是有點熱,柳池只用被子蓋住了臉,身體反而都露在外面,在日光底下白的刺眼。
霍宗青的臉就是一黑,然後去找了件他的外袍給柳池蓋上了。
他也沒有就此起床,而是又躺了回去,在柳池旁邊閉目養神。
這裏好歹是武威王府,他要是出去了,說不得就要遇上武威王或者王妃,柳池昨晚是可能因為喝了點酒比較衝動才跑來這裏,等會兒要是醒了看不見他,說不得就得多緊張後悔了。
霍宗青的思量一點沒錯。
過了晌午柳池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先是抱着被子坐起來,目光慢吞吞地從霍宗青的身上轉了一圈,再移到陌生的房間擺設上,然後那雙漂亮的眼睛就睜大了。
“這裏是武威王府。”霍宗青揉了揉他睡出紅印的臉,笑着說道。
“哦……”柳池有些茫然地點點頭,然後又獃滯了幾個呼吸,才猛然轉頭看向霍宗青,“這裏是武威王府?”
“是啊。”霍宗青笑得可燦爛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柳池手忙腳亂地放開被子爬起來問道。
“已經過了晌午了,我義父義母現在大概在睡午覺了。”霍宗青把衣服遞給他,還是那副笑眯眯的高興樣子。
柳池長長地嘆了口氣,捂住臉,非常悲傷地嘆息道:“我完了。”
昨晚為什麼會腦子一抽翻牆進來啊?
這裏可是武威王府啊!
然後柳池轉頭看着憋笑憋得顫唞的霍宗青,惡狠狠地把裏衣扔到他的臉上:“還笑!不準笑了!”
霍宗青被又香又軟的布料糊了一臉,勉強收住臉上的表情,做出一副柔情小意的樣子來,拿着柳池丟過來的裏衣低聲下氣地問道:“我幫你穿衣服?”
柳池沒好氣地把自己的裏衣拿回來:“不用你,我自己穿。”
末了,他又有些不自在地問道:“你吃過飯了嗎?”
“沒呢。”霍宗青坐在床邊欣賞着他的身體,“等會兒你收拾好了我再叫飯,應該有做好的。”
“不用了……”柳池動作迅速地套上衣服,口中道,“你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你着什麼急啊,反正義父他們已經知道你來過了,就算是不跟他們碰面,等你走的時候也得先去牽你的馬。”霍宗青笑着攬住他,“你別著急,王府很大的,你跟義父他們遇不着。”
“先跟我吃飯,吃完了我送你出去,好不好?”
柳池抿着嘴唇考量了半天,才勉強點點頭,“嗯”了一聲。
霍宗青看見柳池的耳朵尖都紅了。
柳池是那種不會臉紅的類型,只有羞極了,耳朵尖才會泛上一點紅色。
實在是相當罕見的景色。
霍宗青就沒忍住咬了咬他紅紅的耳尖。
柳池頓時像是觸電似的推開了他,捂着耳朵朝後退去:“你幹什麼?”
霍宗青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隨後才想到自己之前好像都沒有咬過柳池的耳朵,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錯過良多。
但眼看着柳池有惱羞成怒的跡象,霍宗青還是恢復了正常,重新攬住他,安慰道:“沒事沒事,你先收拾,我去叫飯。”
這大約是柳池這輩子直到目前來說吃得最難受的一頓飯了,始終生怕聽到威武王的消息。
不過霍宗青也確實是沒有騙他,武威王府很大,如果不是故意想找,就算現在武威王沒在午睡,他們想要碰上也很難。
臨走的時候,柳池小心翼翼地跟在霍宗青身後,手裏揪着他的袖子,小聲抱怨道:“你明明有自己的將軍府,怎麼不住?”
要是霍宗青自己好好睡在他自己的將軍府里,還犯得着讓柳池這樣來王府找他嘛。
霍宗青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頭髮,只是帶着他朝外走,並沒有解釋。
實際上他也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麼,自從他喜歡上柳池之後,就不怎麼願意住在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將軍府里了,他想住在一個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
霍宗青想到這裏,才突然意識到為什麼昨晚柳池會來找自己。
柳池沒有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