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時間撥回半小時前。
星流剛送走一個訴說愛上自己岳父想做變性手術的中年男人,剛端起水杯,準備壓壓驚,下一位信徒就來了。
這是一個,嗯,該怎麼說呢,看上去就心事重重、思想偏激的傢伙。
瘦高男人戴着一副又厚又大的框架眼鏡,幾乎佔了全臉的二分之一位置,反光的鏡片遮住了眼神,低頭的姿勢更加深了這種看不清神色的陰鬱。
星流盯着男人的頭頂的死線看了一會兒,慢慢放下水杯,沖對方微笑:“這位善信,你有什麼煩惱嗎?”
男人回盯了星流半晌,走到坐墊上跪下,額頭貼地:“偉大可敬的教祖大人,我對一件事舉棋不定,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你算是來對了地方。我們這間接待室,就是為你這樣迷茫的善信所準備的。來,我們好好聊聊,你在煩惱什麼?”
男人抬起臉,表情依然鬱郁,眉毛嘴角俱是下垂狀態:“教祖大人,我有一個朋友,善良又能幹。但他一年前被人害死了。我想為他復仇。但是……”
“嗯……”
真的已經很清楚了嗎?
他怎麼完全沒想到?
不!
既然是教主的指示,那一定是對的!
“我覺得還不夠!他那麼好的一個人,卻被他們背叛欺騙了!如果要報復,當然該以百倍還之!所以,我想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辦法,讓那群背叛者,嘗到百倍的痛苦和絕望!教主,你覺得呢?”
甚至因為太過坦然,以至於男人都產生了自我懷疑。
於是,便發生了真奈美出門找“綠川”報警的一幕。
警察來得很快,在得到依舊處於宕機狀態的男人供認不諱的口供以後,立刻將男人控制起來並帶走。
整個過程非常迅速流暢,快到諸伏景光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
諸伏景光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但至少對他而言,他曾數次夢到那場爆炸。
自從一年前好友死在爆炸中,杯戶町爆炸案已經成為剩下四人話題的禁區。
“我覺得很好啊。”星流毫不猶豫笑着回答。
一定有什麼自己沒注意到的地方!!!
短暫的怔愣后,巨大的喜悅從他的臉上湧出,照亮原本瘦削陰沉的臉孔。
就在男人腦袋冒煙的時候,星流沖菅田真奈美招手,等後者附耳過來時,如此這般那般吩咐了一遍。
“對啊。”星流的態度依然坦然無比。
反倒是男人愣住了。
而“綠川”,也就是諸伏景光,聽聞以後,猶豫再三,還是依言按下了報警鍵。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如此說道,鏡片后的眼睛靜靜打量,像是某種昆蟲的無機質複眼,“教主認為,我該怎麼做?”
“嗯嗯!”
“你不是想讓背叛者嘗到百倍痛苦嗎,我認為該怎麼做,已經很清楚了。”
男人一愣:“是……這樣嗎?”
“是嗎。”男人死死盯住星流,密佈紅血絲的眼球一動不動,反而嘴角高高揚起,臉上肌肉擠作混沌一團。
“我想讓那群兇手,體會到好友臨死前的絕望。讓他們陷入和他一樣絕望的境地!可是!”
夢中,他怎麼也沖不上樓房,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只能眼睜睜看到好友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
這樣的噩夢做多了,幾乎成了諸伏景光的夢魘。
他怎麼也沒想到,夢魘就在今天這麼輕鬆被解決了。
更可笑的是,解決夢魘的人,是比夢魘本身更可怕的存在。
諸伏景光抬起眼,正對上神上星流的視線。
兩人目光交匯,抱臂環胸靠在門框上的青年,率先沖諸伏景光微微一笑。
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主動走上前:“教主,是怎麼知道的?”
就算神上星流擁有一種堪稱魔性的魅力,但殺人犯應該不會在傾訴的時候,把這件事也說出來吧?
諸伏景光不確定地想。
這種不確定卻在神上星流的注視下,變得更加不確定起來。
真的,不會說出來嗎?
“那種事,看一眼就知道啦。”金髮青年卻這麼回答,放下手臂,走到諸伏景光面前笑道,“令我意外的是,綠川君你居然沒打他。”
“?!”
諸伏景光愣在原地,感到一股熟悉的寒冷從脊椎骨席捲上升。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我怎麼會打他……你……”
難道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諸伏景光想這麼問,卻沒能問出口。
而神上星流似乎也沒察覺,笑了一下,道:“因為他是杯戶町爆炸案的兇手啊,而且還要繼續報復警察。一般有正義感的人都會忍不住想揍他。”
“……”
諸伏景光沉默了一陣,反問道:“所以,教主你才讓菅田小姐通知我的嗎?”
“是啊。”神上星流一臉理所當然道,“因為我也有一顆正義的心嘛!”
諸伏景光:“……”
想到昨天自己為什麼去警視廳接他,諸伏景光決定對這句話不作任何評論。
這時候,諸伏景光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原來是之前帶走兇手的警察,打電話問他們之前跟這個兇手說了什麼,為什麼兇手在警車上回過神以後,就開始痛哭流涕懺悔自己的罪過,並一五一十交代了之前干過的所有事情。
“幸好你們今天把他逮住了。這小子居然覺得,是我們警察的錯,還想報復我們!”電話那頭,刑警的嗓音里透着幾分慶幸,“據他交代,他還在謀划另一起爆炸案,要不是今天被捕獲,後面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諸伏景光再次一愣,腦中不知為何,閃過了好友松田陣平的臉。
松田陣平跟去年在爆炸案中犧牲的荻原研二是幼馴染,也是在研二走後,四人中最難過的那個。
據諸伏景光了解,松田陣平一直在追查逃脫的爆照案兇手,還想從防爆班轉去搜查課,只是被上司攔了下來。
諸伏景光自然了解松田陣平的性格,知道對方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更何況是為研二復仇。
但也正因為此,諸伏景光心中一直對這件事,存在一種憂慮。
說他多想也好,說他憂思過度也罷,總之,諸伏景光總擔心,松田陣平會在追查兇犯的路上也倒下……
現在好了,這樣的擔憂,再也不會存在。
而這一切,都是託了神上星流的福。
掛斷電話,諸伏景光再次懷着複雜心緒去找那頭耀眼金毛,卻發現對方已經回屋了,而排隊等待的信徒群體再次流動,流向那間似乎深不見底的接見室。
*
星流送走了上一個信徒,雙腿盤坐在墊子上,拿手撐着下巴,等待下一個。
正覺得有些無聊之際,接見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隨後是轉輪摩攃地板的動靜。
星流瞬間抬頭,正好對上一個老頭子渾濁的雙眼。
老頭顯然已經很老了,癱坐在輪椅中,猶如一灘爛泥,乍一眼看上去完全不像個人。起碼不像個活人。一身黑衣的樣子,既像個了無生氣的死神,又像只奄奄一息的大烏鴉。
星流的視線挪到老人手邊的吊瓶上,又移到推輪椅的金髮美女身上,最後又回到老人本身。
這次視線相交時,星流看清了對方的“死線”,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了?”問話的是那名金髮美女,她剛將接待室的門關上,轉身看向星流。
星流又仔細看了看金髮美女的“死線”,發現這兩人的都很有意思。
那個老頭,本來早該死了,硬是續了一大截。
而這位美女,實際年齡也絕對比表面看起來,大了幾十歲。
這兩人是怎麼回事?
這個世界科技樹已經點到這個程度了嗎?
“咳咳!”
星流回過神,揚起笑容:“兩位善信是有什麼關於身體上煩惱嗎?”
金髮美女還好,這個黑衣老頭,就算續了一大截,也是死期將近。
金髮美女看向黑衣老者,星流跟着看過去。
視線相交,老者嘴唇蠕動,像一隻肉蟲,慢慢張開一條縫隙:“盤星教主,名不虛傳。已經看出來了。”
星流微笑不變:“好說好說。”
他前傾身體,再次發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老者定定注視了他一會兒,沒說話。反而是老者背後的金髮美女,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東西,對準星流。
星流:“???”
“這是何意啊?”星流茫然看着那隻手|槍。
槍|口後面,是女人美艷又冷峻的眉眼,像是冰雕的玫瑰。
一秒后,這朵玫瑰微微一笑:“聽說您能使人返老還童,可否為我老闆演示一下?”
“你的老闆是?”
“……”
“……”
“?”
“是我咳咳咳咳!”黑衣老頭臉色漲成豬肝色,胸口上下起伏,發出破敗風箱聲。
金髮美女撲過去,一邊替老者順氣,一邊沖星流怒目而視。
星流攤開手:“你們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呢?”
“……”
“咳咳咳咳!”
過了好一會兒,黑衣老者推開金髮美女,用力撐住扶手前傾,滿是褶皺的蒼老脖子上,一條條青筋暴起。老人的聲音像是一條嘶嘶吐信的毒蛇,又像是黑夜中烏鴉的嚎叫:“所以,你真的可以?!”
星流緩緩收回手,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靛紫色的瞳孔里,似有無數星雲在轉動。
稍稍瞥上一眼,就給人頭暈目眩之感。
“我當然可以。”神上星流的聲音隆隆如冬夜雷鳴,彷彿是從萬米高空降落的神諭。
黑衣老者和金髮美女都不自覺屏住呼吸,聽到他說:“只要你加入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