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所有神經都是緊繃的,言慈從沙發上站起來,面朝著旋轉樓梯的方向,眸光隨着盛印走過來的動作收緊。
見狀,男人長腿一跨,在盛印逼近言慈的前一秒,完全擋在她身前擋得嚴嚴實實的——絕不能讓他傷害她第二次。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同理,也不能在同一個人手上栽兩次。
盛印停在兩人身前。
他穿一身唐裝,閑閑散散地就往旁邊沙發上一坐,目光正好能看見言慈的側臉,以及她開始有些發顫的身體。
話是對盛南說的:“這麼緊張做什麼,我還能吃她不成?快讓她坐。”
應該認不出她吧?
哪怕是懷着這僥倖心理的言慈,也還是沒辦法戰勝內心恐懼感,她的餘光察覺到盛印的視線,額角冷汗狂冒,
“盛叔叔。”
她還是中規中矩地喊一聲。
盛印臉上是笑着的,但那笑意偏偏沒有融半分在眼裏,他應一聲,狀似不經意地抬手示意,“小言——”
孫阿姨正好奉茶上來,盤裏正好三杯熱氣騰騰的綠茶,一一擺上,正準備退下去的時候,卻被盛印叫住,“孫阿姨。”
“兒子,我說她是來求你救她心上人的你信不信?”
渾身都開始顫唞,冷汗打濕後背,沒人能明白言慈當時的感受,如果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言慈表現得好一些。
言慈視線直直落過去,與盛印的撞上——那是在商場浮沉幾十年的陰沉精明,只一眼,就能明白高低懸殊。
“就站這兒。”
但是落在“小言”二字落在言慈耳里,就如驚雷,突然劈得她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來。
盛南沒有深層去想,握着言慈的肩膀將她拉到沙發邊坐下,她正對着盛印。
一般有客人來時,孫阿姨理應迴避,但是既然是盛老先生親□□代,也只好站在旁邊候着。
說完,他倒是一副完全不關心答案的模樣,低頭慢飲着熱茶,專心品嘗的模樣。
不是她這種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能相比的。
盛印端起面前騰騰熱茶,用杯蓋講究地浮開飄在表面的茶葉,送到嘴邊,停住沒喝,反倒將目光從杯麵移到對面言慈臉上,
“找盛南什麼事情?”
“盛叔叔”緊張難捱的還是言慈,她磕磕絆絆地沒能說出口,“我”
盛印根本沒在聽,他捧着茶杯的雙手漸落,與胸口位置在同一水平線,他嘖一聲,“你要是不說,我幫你說?”
他指指沙發,“別客氣,坐着說。”
那口吻,如一個親切的長輩。
言慈來前所做的心理建設,全盤崩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看着盛印談笑風生般對身旁的男人開了口:
盛印的態度,是在盛南的意料外,難道是父親考慮到他怎麼樣也不肯相親的原因,所以臨時轉性了?
心裏咯噔一下。
孫阿姨垂手拿着盤子回身,低眉應:“老先生您吩咐。”
你以為他認不出大變樣的你,但是很可惜,他剝開你比剝開一隻煮熟的蝦子更容易,不僅如此,他甚至彷彿能知道你來此的目的。
試想一下.
你對面坐着的那人,把你親生母親逼得走投無路直接給你下跪,而現在呢,那人居然若無其事地對你微笑着,就彷彿從未傷害過你似的。
那一瞬,周遭陷進灰白的安靜里。
獨獨盛南是活的,他清雋的臉上浮着笑,彷彿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似的,沒有說話,卻用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他信她;
不信盛印。
盛印喜歡一切都盡在掌握中的感覺,現在他看言慈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瀕臨的跳樑小丑在進行最後的掙扎表演。
他不着急,緩緩地反問,“小言,要不你親自說說,你冒着不惜與我撞見起衝突的險也要來找盛南的原因。”
原因
來找他捐骨髓,救江渡。
眼下這情況,言慈真的說不出口,下意識地搖着頭否認,“我沒有,我只是單純、單純想見他。”她企圖用謊言來遮蓋一切驚慌,“盛叔叔您別誤會。”
撒謊的技術,
拙劣又笨拙。
連普通人都騙不過,遑論是騙精明無比的盛印,彷彿是自投羅網。
盛印還是那副閑散輕鬆的表情看她,還是笑着問:“想見他,還是想要他的骨髓呢?”
那兩字一說出口,言慈渾身都跟着一個寒顫,她轉臉去看身邊的男人,發現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自己。
他在等,在等她的回答。
言慈真恨不得這是一場噩夢,她便可以用醒來逃離,可這不是,這是活生生的現實到底走不出他眼中的千山萬水。
“盛南。”
她擠出兩個字,卻沒了下文。
氛圍膠着,降至冰點。
盛南目光湛深看着她,英俊的臉上維持着平靜與理智,他不信他的父親,只在等她回答。
盛印也看她,“說阿,小言,沒事兒。”
“.”
“嘖,說不定我兒子愛你愛得要死不活,恨不得死了燒成灰都要灑在你的墓碑上,區區骨髓算什麼阿。”
“.”
“只不過你拿着骨髓去救心上人,這一點不知道我兒子受不受得了,畢竟,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可是一種滅頂的侮辱。”
“.”
言慈哪兒敢接話,被質問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死死咬住自己下唇控制自己的顫唞程度,雙手也緊緊放在腿上抓着裙子,格外地用力。
盛印無聲笑看着,像是局外人在看一出舞台劇,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縞潮部分的到來。
終於,沉默良久的男人開口,低沉聲線在言慈左側響起,“言慈,你得親自告訴我怎麼回事。”
再度陷入僵局。
她不敢回應,不敢撒謊,不敢狡辯,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避開盛家父子兩人的目光,低垂着頭看着被自己抓得滿是褶皺的裙擺。
寂靜里,盛印的聲音帶着點戲謔響起,“那個刑警隊長病得要死要活的,你再不開口那可就真死了阿。”
言慈,“.”
這簡直比打在她身上都還要讓人痛苦,就像被一把很鈍的刀砍頭,腦袋雖掉不下來,但是足以讓人疼得死去活來。
盛南偏頭,低垂眉眼看去——身側坐在沙發上的女孩頭深深埋着,渾身上下都在顫唞,她很害怕。
須臾,他腳尖一轉,走到言慈面前單膝蹲下去。
他伸出一隻溫涼大手,覆蓋住她裙上雙手安撫,嗓音是溫柔的,“有什麼事情就告訴我,不必怕他,我不信他,你問心無愧就好。”
在男人的眸光里,言慈緩緩抬頭。
她對上那道視線,失去血色的雙唇顫唞着,顫唞到最後哆嗦出一個反問句——“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那一秒,男人眸底微光漸斂。
他握住她的手漸漸鬆開,徹底脫離,然後他起身站直,居高臨下的姿態帶出強烈壓迫感,“你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做你問心有愧。”
言慈仰着頭,眼角不自主地蓄淚。
她的唇依舊在顫唞,聲音裏帶着滿是哭腔的濃重鼻音,“就就是,就是問心有愧。”
她對不起他的信任。
盛南看着那張臉,看着那雙滿是淚水的眼睛,伸手過去,用手攀在女人的臉上,指尖捻去眼角滾落的淚珠,低低徐徐的嗓音蔓延,“所以,那個江渡是真病了,你也是真的為他而來的。”
寥寥數語,道盡所有不堪。
他是天生的深情眼,哪怕在此刻冷漠地注視着一個人,也會給人一種錯覺,她真的走不出他的眼,企圖偏頭避開目光,奈何臉被他攀在掌里,強迫性地要她和他對視。
“回答我。”他說。
言慈怔怔看他,眼圈發紅。
他不停地用手指替她拂去淚水,寸寸撫過,溫柔得讓人沉淪,“說實話,嗯?”
徹底的,言慈在他的掌心裏哭出聲,她看着男人的黑眸開始認錯,“對不起對不起.盛南我對不起”
音落時,男人收回了手。
言慈怔怔地看着那隻逐漸抽離的手,她失控了,她哽咽着從沙發上跌下去抓男人指骨,卻被他毫不留情地避開。
盛南後退數步,看她的目光是冷的,他淡漠將雙手都揣進褲包中。
他從未對她這樣過;
是她賤,是她咎由自取不得好活。
言慈跌到地上,頭險些就磕在茶几上,她很狼狽,非常狼狽,至少很多年都再沒有這樣狼狽過。
“咯噔”一下,盛印把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後他當著言慈的面,彎腰伸手從茶几下方拿出一個銀色鐵盒,打開,放在茶几上輕輕一推。
出於慣性作用,那盒子直接滑行到言慈面前。
她看清楚了。
那是一種特殊醫用工具——
針芯鑲嵌在針栓里,針栓外面還有一個螺絲,通過螺絲可以清楚看見整根針的長度,那針很長很粗,比尋常針都要大數十倍,針頭卻非常細。
盛印重新去端茶,口吻依舊是調侃,“我都幫你把骨髓穿刺針準備好了,去取他骨髓阿,抽空他阿,他那麼愛你,會心甘情願被這針刺進骨肉里,你說對不對?”
那穿刺針倒映在言慈的瞳孔里,清清楚楚。
那穿刺針也落在男人的眼裏,只一眼,他便轉眼去看跌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言慈,她死死盯着那針,不說話,沒反應,只是看着,像是入了魔。
作者有話要說:哎(別嘆氣,我幫你們嘆了)晚安小闊愛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