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希爾維斯特茫然地望向他的母親。
屬於洛菲的殘影正充滿鼓勵地看着他,似乎已經明白了希爾維斯特的心中所想：“你是不是在問你自己——你又哪裏值得她這樣做呢？希爾，我的孩子，你似乎總是在懷疑自己。懷疑自己是否配得上別人,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值得被擁有。”
“到頭來,你什麼都沒有，除了你自己。可是希爾,我們都是愛你的。”
【洛菲】輕聲嘆息,將之後的故事繼續講述：“時間被她摺疊，顛倒,我又一次回到了命運的分岔路口。布洛姆菲爾德家族又一次收養了我,打算將我送入皇宮。”
希爾維斯特低聲道：“但這一次你做出了改變——你事先查清了皇帝的喜好,把自己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在家族安排好的地點,讓他對你一見鍾情。”
“真聰明，希爾，不愧是我的孩子，一下就猜出來了。”
【洛菲】洋洋得意，神態頗有幾分與龍蕪相似：“我當然不可能像民間流傳的那樣,對皇帝這種爛人念念不忘啦~不過他倒是很喜歡給自己貼金呢,以為我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沒了他就活不下去，偶爾就也想為我做點事情了。哎,alpha的本性有時候真讓人討厭。”
“當然啦,”她話鋒一轉,“雖說這個回到過去重啟未來的計劃是挺好用的,但總體上難免會有紕漏。比如，有的人剛好處於時間的翻折點,那麼他就會不可避免地……多知道一些什麼。這個是純粹的技術性調整，沒有辦法，但還是出了些意外。”
希爾維斯特自然懂母親在說些什麼：“——阿格尼絲的兩份注射提取物。他怕死，卻又想成功，而在他的記憶里，他死了，我活着。所以他把另一段時間線的記憶中，害死了他的那份提取物給了我。”
而樹下，有着幾個人影。
無數流光拔地而起，將洛菲的殘影席捲其中，光束向正前方不斷延伸，為希爾維斯特平鋪出一條蜿蜒小徑。
他終究還是上前一步，給了她一個虛無的擁抱。他的雙臂穿透了殘影的軀體，【洛菲】卻笑得很開心。
放眼望去，這片草場似乎望不到邊際，唯有一棵孤獨的樹，無聲地屹立在曠野的正中心。
他猜測中的各種場景：或橫屍遍野，或火海刀山，或數不盡的哀嚎與悲鳴……這些都沒有出現。只有一片綠草如茵的曠野，在和煦清風的吹拂下，顯得生機盎然。
希爾維斯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狼狽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回答道：“……再見，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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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的盡頭是什麼？
希爾維斯特不知道。
洛菲知道希爾維斯特說的【她】是誰。
“再見，孩子。”
“哈哈，你小子，被我騙了吧~”
是另一段時間線中，被召喚而來卻最終以死反轉時間的龍蕪。
“是的，如今流動在你身體裏的，除了阿蕪給你的精血，還有那批瘋子從她的細胞中提取出的活性物質，而阿格尼絲也算是罪有應得，被注射了蟲族的提取物。現在應該也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吧。”
她眼睛一閉，雙臂一伸：“來抱一個吧，兒砸！你長這麼大了……我只在你最小最脆弱的時候擁抱過你。現在想想還有點遺憾，我該趁着你沒長大的時候，多親近你幾次。”
希爾維斯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想見見她。”
說起老皇帝其他孩子的悲慘下場，【洛菲】肉眼可見地開心幾分：“怎麼樣，希爾，現在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這道殘影的指尖，已經開始維繫不住形狀了。細小的光點漸漸消弭在冰冷的空氣中，希爾維斯特注視着他的母親又一次離開他。
他只是不知疲憊地向前走去，一直向前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終於看到一扇破舊的木門，出現在視線中。
“往前走，希爾，往前走，那裏有你想見的人，那裏有你想了解的事。今天能再見你一次，我真的非常開心。”
希爾維斯特躊躇片刻，終究還是推開了這扇破舊的木門。
瞬間，光熄滅了，唯有小徑依然蜿蜒，依然在黑暗中熠熠閃光。
洛菲的殘影憂愁地嘆了口氣：“現如今，我也要徹底消散了。當時我拜託阿蕪做一個能在死後和你交談、如果你過得幸福，我就可以毫無遺憾地離開的術法。現在，我覺得也是時候了。”
“不太行，希爾，那個阿蕪的意識已經徹底消散了。她還剩下一截骸骨，現在在你的另一半手中。”
希爾維斯特慢慢向那裏靠近。他很快就看清了樹下的幾個人——首先是一頭黑色長發，懶懶散散地曬着太陽的龍小姐，一邊曬太陽一邊慢吞吞地吃着零食；一個頭頂鹿角小姑娘正枕在她的大腿上，不住地打着瞌睡，似乎就是那個促成了他和龍蕪“好事”的傢伙；一個看起來頗為成熟穩重的年輕女性，她的雙臂上生着毛茸茸的鳥羽，正在絮絮叨叨地同龍蕪說些什麼。
最後一人，是一名擁有着白色長發的男子。
當希爾維斯特看清白髮男子面龐的剎那，不由得呼吸微窒——這張臉，同星際時代的司言的臉，幾乎一模一樣，就連紫羅蘭色的眼睛，都是如出一轍。
該不會，他就是司言未曾謀面的父親吧？而這裏，則是龍小姐同她過去的夥伴們會面的場所。
這幾人的身份並不難猜。希爾維斯特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便重新邁開步子。雖說他仍不明白，母親讓他看到這一切的用意，但他總要往前走。
很快，希爾維斯特便站在了龍蕪的身側。龍小姐似乎看不到他，但是其餘三名神獸都沖他禮貌地頷首。應該是……看得見他的？那為什麼龍小姐不知道他的存在？
希爾維斯特心有疑慮，卻還是安靜地站在一旁，打算先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生有鳥羽的年輕女性沖希爾維斯特禮貌地笑笑，率先開口，打破天地間的寂靜：“阿蕪，最近有考慮過伴侶的事情嗎？”
“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龍蕪覺得莫名其妙，指了指倚靠在樹上的白髮男人：“說實話，我真沒想過這方面的事情。你看看司瞑，自從在我這裏看到了他的未來和他的伴侶，直接把自己的魂給撕了。有他‘珠玉在前’，我還敢談戀愛？我怕我自己死了都來不及。”
她吐槽完好友，還不忘追問一句：“怎麼，你突然關心我的龍生大事，是捨不得我了嗎？親愛的，咱倆湊合湊合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說完，龍蕪還衝她丟了一個熱情洋溢的wink。
生有鳥羽的年輕女性無奈嘆息：“阿蕪……我們只是擔心你太寂寞，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們沒法陪伴你很久的。”
龍蕪渾不在意：“那到時候我就找個地方，長睡不醒。睡著了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那等你醒了之後呢？”
鹿角少女睜開眼睛，認真地發問：“你會獨自面對漫長到令人難以想像的時間。”
“話可不能這麼說。”龍蕪評論道，“不管我選誰做伴侶，他都不能活得和我一樣長久。到最後，還是只有我一個。”
被叫做司瞑的白髮男子此刻插話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最近研究出了一種新的術法，可以讓結契雙方壽命共享。”
“誰問你了？閉嘴。”
龍蕪怒罵他一聲，轉頭又輕聲細語地對鹿角少女道：“怎麼說呢……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伴侶的話……”
——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伴侶的話？
希爾維斯特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些許。
他聽到龍蕪緩緩開口：“他不需要長得很好看，也不需要頭腦很聰明。至於人品——或卑劣或高尚，或君子或小人，我都無所謂。我只有一個小小的期許，期許他能夠讓我明白，你們這麼希望讓我擁有的感情，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如果他愛我，那麼我也會試着學會愛他。唔，就這一個要求吧。”
鹿角少女沉默了：“蕪姐姐，你在這方面……意外地很純情啊。”
“這怎麼能算是純情呢？”龍蕪振振有詞，“這是從多方面體現了我求知的精神。當然，我是不覺得這樣的人存在啦，哈哈。你們都說我有時候脾氣不太好，我承認，能忍受我脾氣的生物，的確是非常稀少的。所以，就別催婚啦好哥哥好姐姐們。”
她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求饒的動作。
“怎麼會呢？”
生有鳥羽的年輕女性掩面微笑，目光在希爾維斯特身上一掃而過：“阿蕪，你一定、一定會獲得幸福。”
“不是，你們今天怎麼都神神叨叨的，表現都特別奇怪？還總是喜歡往這個方向看？”
龍蕪納了悶了，也有學有樣地抬頭，朝希爾維斯特的方向看去：“這地方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她的目光穿透虛無的空氣，遊離在希爾維斯特的面龐上。二人的視線隔着時間與空間相交，一人一無所知，另一人心頭小鹿亂跳。
希爾維斯特想，他已經明白了這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場景中——這是龍小姐的故友們跨越時間與空間傳遞給他的信息：嘿，我們把她拜託給你了，聽到了嗎，她喜歡這樣的伴侶。
眼見鹿角少女的眼睛已經被另兩個稍年長些的神獸捂住，希爾維斯特忍俊不禁，慢慢俯下`身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觀察，龍小姐的眼睛在疑惑狀態下的模樣：眼睛瞪得很大，金色的眸子中是滿滿的疑惑，卻也未曾倒映出希爾維斯特的身形。
不過沒關係，男人溫柔地贈給她一個無知無覺的吻。
“我願意相信我，也相信你，龍小姐。”
他輕輕撫摸着自己手腕上紅繩狀的婚契印子：“相信我會是你愛的那種人，相信我已經讓你明白了情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