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酥餅
第四章酥餅
“你鬆開!”
“你先鬆開!”
“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鬆手!”
“好!”
“一、二、三——松!”
一陣風吹過,兩人都沒鬆手。
陸燕芝頭皮被揪的立着眼睛瞪向陸幼安,陸幼安也疼的齜牙咧嘴的瞪着陸燕芝。
這場面真是十足的滑稽。
“你是騙子。”
“你才是騙子。”
“在長輩面前不敬,是為不孝!手足相殘,是不仁,是不義。”
陸燕芝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悶悶的,恍惚間發覺不管從前她叫什麼,在哪裏,是什麼人,現在,此時此刻,她叫陸燕芝,她姓陸,她是恭侯府的姑娘,是這個沒落勛貴世家裏的一員,這輩子她的身上都牢牢的釘死了恭侯府的標籤。
郭氏一臉憤郁的拍着桌子,她甚至氣的站了起來,抖索着手指頭指着跪在堂下的兩人,:“看看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
陸幼安氣的七竅生煙,眼睛都紅了,陸燕芝也不服氣,媽的,我憑本事學人,你生的什麼氣?
“忠孝禮義廉恥。你們兩個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不成?!”
往日裏總是端着一府主母端莊風範的郭氏激動之下第一次像她那個不着調的丈夫一樣說了粗鄙之語。
“你們想幹什麼,啊?想幹什麼?是想翻天了不成?”
陸明芸不放心,也一同去了,陸玉寧見狀,也只得跟上。
***
“砰——”
跪在堂下的陸燕芝和陸幼安垂着頭,聽着郭氏劈頭蓋臉的訓斥,臉上原本還殘存的憤懣不平的神色都消散了不少。
“堂堂恭侯府的小姐,如鄉野村婦一般撒潑,就在老祖宗的屋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打出手!”
正僵持着,一個穿着褐色夾襖的老媽子走了過來,她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神色嚴肅的走過來,說了一句:“兩位姑娘,夫人請您二位去凝暉堂。”
誰小時候沒打過架,陸燕芝沒覺得多嚴重,只是她看了一眼郭氏,這個代表着恭侯府的女人,她風度盡失,她在痛罵,在生氣,可她說的字字句句也是真的。
“這消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我們恭侯府”
關乎顏面問題,兩人開始慪氣,甭管周圍的人說什麼話,她們兩個人維持着這個姿勢,誰都不肯先鬆手。
陸燕芝和陸幼安鬥雞眼似的對視一眼,下一秒,兩人同時鬆開手,隨後不服氣的相互哼了一聲,別著臉一同跟在張嬤嬤的身後往凝暉堂去,身後的丫鬟匆匆收拾着兩人散亂的鬢角和搖搖欲墜的珠釵髮式。
關鍵是,她連一個小丫頭片子都打不過,這丫頭太雞賊了,竟然沒鬆手。
陸幼安說一句,陸燕芝跟着說一句。
“你才是小狗。”
“知不知道府里府外的人會怎麼看你們兩?”
“騙人是小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大廈傾倒之際,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跑不掉。
恭侯府的污名是她的污名,她的污名也是恭侯府的污名。
所以日暮西山,討不回顏面的恭侯府里容不下被輕薄被欺辱的陸燕芝。
府里還有四個未出嫁的姑娘,容不下大庭廣眾之下顏面盡失,無法堵住悠悠之口的陸燕芝。
她只能‘失足’墜塘而亡,拉下了恭侯府遮羞的幕布,這就是她這個背景板的作用。
陸燕芝垂下了眼。
上首,郭氏也對這場鬧劇似的‘鬥毆’作出了處罰。
“你們兩個不是愛打架嗎?”
“都愛揪頭髮是吧。”
“好。”
一大早就被陸燕芝迎頭一擊、被丈夫二次痛擊、被陸氏姐妹三連暴擊的郭氏冷笑一聲,:“現在你們兩都給我相互之間揪住頭髮,就在這揪!不揪滿一天不許鬆手!”
陸燕芝滿心的沉鬱都被郭氏擊散了,她和陸幼安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郭氏,就聽見郭氏一聲喝,:“看我幹什麼?都給我揪頭髮!”
片刻后,陸燕芝和陸幼安轉過身子,兩人面對面的跪着。
她看着陸幼安,陸幼安看着她,兩人對視一眼,眼神相接的那一刻,兩人同時垂下頭抖着肩膀克制着不發笑。
“還愣着做什麼,要我叫人將你們頭髮都剃光嗎?”
郭氏明顯在氣頭上,陸燕芝和陸幼安不敢頂嘴,其他人也不敢求情,何況,郭氏的懲罰——
陸燕芝咬着腮幫子不許自己笑,陸幼安忍得眼睛瞪得像銅鈴,兩個人視線再一次對上,隨後很快雙雙垂着頭,摸索着對方的頭髮揪住了。
這場面讓屋裏的人都垂下了頭。
最前頭的陸鳳霜轉過了身,陸玉寧捂着嘴,垂着頭將抖動的身子縮在了陸明芸的身後,連滿眼擔憂的陸明芸都抿住了嘴。
不多會兒,屋內就只留下陸燕芝和陸幼安兩個人相互揪着頭髮。
因為下定決心給她們兩個一個教訓,所以郭氏發話了,兩個人到掌燈時分才許回去,這之前都不許吃飯,不許鬆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雖然膝下有軟墊,但跪着終歸不是那麼舒服,何況手臂這樣懸空的舉着實在太難受了。
盯梢的嬤嬤去換屋裏的炭了。
陸燕芝看了看陸幼安發抖的手臂,又見小姑娘倔強的咬着牙,紅着眼的模樣,努了努嘴,衝著肩膀處說了一句,:“搭着吧。”
陸幼安咬着牙,看了陸燕芝一眼,她沉默了片刻,:“你也搭着吧。”
話一出口,陸燕芝就迅速的放鬆了手臂,微微鬆了一口氣。
陸幼安被陸燕芝的速度驚了一瞬,隨後,她吸了吸鼻子,也放下了空懸的胳膊。
屋裏的氣氛緩和了許多,陸燕芝趁機鬆開手,說道,:“你要不也先鬆手,等我頭抬起來了換個姿勢了你再揪,我脖子難受。”
陸幼安眼眶裏的淚水被她努力憋了回去,她看着‘沒皮沒臉’‘不疼不癢’還有心偷懶的陸燕芝,哼了一聲,卻依言鬆開了手。
陸燕芝左右扭來扭脖子,看着眼眶紅紅的小美人。
要是陸幼安還是那副‘頂天立地’大辣椒的模樣,陸燕芝絕對會跟她犟幾句,但這會兒,人都悄悄哭了,陸燕芝有了那麼幾分不好意思。
結果她剛看過去,陸幼安炸毛了,:“你那是什麼眼神?”
她嗆了陸燕芝一嘴的‘辣椒粉’,兇巴巴的說道,:“學人精,不許看我。”
對於陸幼安來說,她這是第一次這麼丟人,也是第一次被嫡母處罰,還是和她最最最討厭的“叛徒”陸燕芝一起,現在這個討厭鬼還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兩個人一起被罰,她有什麼臉面同情自己?
陸燕芝翻了個白眼,看來她們兩是走不了溫情路線了,也好,陸幼安炸毛的樣子比她偷偷哭鼻子的樣子好看多了。
她毫不客氣的說道,:“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你?!”
“我!”
陸幼安氣的一個仰倒,恨不得撲上去咬死陸燕芝,哪有這麼厚顏無恥又討嫌的人?
“學人精,你最討厭了。”
“愛哭鬼,我也不喜歡你。”
兩人又掐了起來,你一句我一句,一聲比一聲大,誰也不服誰,跪着的身子都直起來了,蠢蠢欲動的手都在晃動。
突然,“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兩人悚然一驚,同時迅速伸手抓住對方的頭髮,塌下了腰,垂着頭老老實實的跪着。
走進來的陸明芸手裏提着一個大食盒,看着慫頭縮腦裝老實的兩個人,無奈的搖了搖頭,都被罰在這跪着了,還不老實,剛剛兩人拌嘴,聲音大得恨不得全府的人都聽見。
二次被抓,陸燕芝心裏打着鼓,她不敢抬頭,陸幼安也不敢,臉漲的通紅,死死的垂着頭。
氣氛窒息間,就聽見了天籟之音,:“好了,先吃飯吧。”
“姐姐!”陸幼安驚喜的喊出了聲。
“二姐。”陸燕芝收回了手,在背後搓了搓手。
陸明芸放下了食盒,拆成了兩層,擺出了幾個盤子,:“三妹使了一鍋羊肉熱湯拖住了趙媽媽,我過來給你們兩送些吃的。”
“這是剛出爐的火茸酥餅和梅菜酥肉餅,六妹妹喜歡咸口的點心,快趁熱嘗嘗。”
趕在陸幼安說話前,陸明芸又推過去一個盤子,:“你愛吃的玫瑰凝露香餅也有,快吃。”
陸幼安嘴巴張了張,隨後在陸明芸‘溫柔’的注視下,老實的取了一塊點心,塞進了嘴裏。
“其他的湯水不好送來。”陸明芸小心從底下取出兩個小罐來,:“光吃點心不好克化,這是糖蒸乳酪,你們兩個吃了甜甜嘴。”
為了這口熱乎的小甜點和帶肉的小點心,冬日裏,陸明芸愣是走的額上蒙了一層細汗。
嘴裏是香酥的火腿味,陸燕芝抬頭,定定的看了含笑看着她們兩人的陸明芸一眼,:“謝謝二姐。”
陸明芸笑着用帕子擦了擦陸燕芝嘴角的點心渣,:“謝什麼,你都叫我二姐了。”
說著,她無奈的看了一眼悶頭苦吃的陸幼安,又將點心往陸燕芝跟前推了推,:“你四姐也沒個樣,就圖嘴上痛快。姨娘捨不得管教她,養的她什麼都往敢往外說,今日讓她在這反思也好。”
這話說完,她看向了陸燕芝。
她這位六妹妹年紀最小,姨娘也走的早,身邊跟着的都是小丫鬟,雖然府里的份例按時按例的發放,但有人盯着和沒人盯着是兩碼事,就像今日的衣裳,這樣的配色。
看着那張只有巴掌大的小臉,眼底的青黑遮都遮不住,‘精心修飾’的妝容都黏在了髮絲上,那件帶絨邊的裙擺落在墊子下。
陸燕芝這副模樣,陸明芸也實在沒辦法違心說好看。
不是沒有人提點過陸燕芝,但陸燕芝就是聽不進去,看誰都是要害她的樣子,逮誰咬誰,執拗的一意孤行。
府裏頭能隨意定奪她們生死的人又沒將她放在心上,看的煩心了就關人禁閉,但顯然沒什麼作用。
想到這,陸明芸無聲的嘆了口氣,她輕輕摸了摸陸燕芝的頭,:“幾個姐妹里,屬你年紀最小,下次別這麼衝動了,拌幾句嘴沒關係,你年紀小打架總是要吃虧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