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蕭睿覺得自己的眼皮很重很重,渾身酸疼得難以忍受,好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她的肉一樣,又痛又難熬。一心挂念耶律瑤的安危,她不得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睜開了眼。

出乎意料的是,映入眼帘的並不是她闖進的陳國公主墓穴,而是一座極其空曠的大殿,樑柱在距離她極高的地方,手邊觸摸到絲綢一般的錦被。

她轉動眼珠打量周遭的環境,一時之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地方,她曾經夢到過!是她遇到耶律瑤之後,有一次兩人就在這座宮殿裏嬉戲追逐!集中精神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感真切地傳來,讓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

正當她極速思考這突髮狀況的時候,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一個侍女打扮的僕從端着方形的木質托盤走到了她的床邊。

蕭睿回頭看她,那個僕從竟然是唐琴!

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唐琴先激動地放下了手裏的托盤,跪在地上喊道:“將軍您終於醒了!”

蕭睿一頭問號,唐琴這是?不認識她?喊的又是什麼?將軍?

她整個人都在狀況外,自己這是跟耶律瑤一樣,穿越回到了一千年前么?

“你快說!不得隱瞞!”蕭睿急切道。

這次重傷剛好是隨蕭合卓等人進攻高麗興化軍,途中被人暗害而遭遇不測,是清影救下了她。在耶律瑤的苦苦哀求下,耶律隆緒才准予他們班師回京。

蕭睿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鼻頭有些酸澀,紅着眼眶一把攬過她摟到懷裏,也不顧及拉扯到自己身上的傷。

她需要馬上找到耶律瑤,確認耶律瑤是否安全,然後再從中摸清兩人的處境。一千年前的遼國都城上京到底發生了什麼?而蕭紹矩在那時候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與當時的越國公主耶律瑤,又有着什麼樣的糾葛?這次的穿越是意外還是天命?迷霧重重。

蕭睿皺起眉抓住她的手腕:“我現在有點頭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你是誰?”

蕭睿打開一看,契丹文字讓她手足無措,只好扔給清影:“你念給我聽吧。”

看來自己的確是權謀下的犧牲品,耶律隆緒應該有所察覺,不然憑蕭紹矩的地位,不至於沒來由的有人敢輕舉妄動才對。

清影被她打斷,以為她已經通過了身份考驗,又欲給她喂葯,蕭睿卻推開了葯碗,對她急切追問:“公主在哪?去請公主來。”

“夫君!你終於醒了!”耶律瑤穿戴華貴,疾步走到她床邊,伸手來探了探她的額頭,“謝天謝地,高熱已褪!”

既然這女子是她的貼身侍女,那就是絕對信得過之人。

清影詫異着接過信,心裏疑惑不已。過往與丞相之間所有的來信,將軍是從來屏退她的,如今性情大變,竟然會讓她來念信。

“我這是怎麼了?”她一開口,聲音嘶啞,但不難聽出,是自己原本的聲音沒錯。

沉默一陣,蕭睿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腦中一些畫面閃現而過,今生來世交織在一起,想明白大概是命中注定她要來走這一遭,重新體會一下前世的自己。

“一載又三月……”耶律瑤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信口答上,接着迷茫的問她:“怎突然說起此事?”

卧床七天,風平浪靜。

每日清影來為她換藥清理傷口之後,耶律瑤就會來陪她,蕭睿聽她如數家珍的講了兩人很多過往的事迹,時常聯想到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日子過得倒也不算無趣。

蕭睿也不躲閃,任由那雙胖乎乎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臉頰,再次確認:“我不在的日子你還好么?”

蕭睿的腦袋很疼,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抓不住穿越過來的契機,也不知道前因後果,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抓住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她似乎漸漸有了些眉目。

但眼下對方緊緊擁住她,那雙狹長深邃的眸子裏透着無盡的深情,卻讓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蕭睿理清這些頭緒不久,一連串的珠墜碰撞之聲響起,人還未至殿裏,熟悉的軟糯之音先傳進了她的耳中。

“我很好啊,只是你回來的時候把我嚇壞了,怎麼就傷得這麼重呢?這次是遇到了伏兵么?”耶律瑤懵懂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單純,對於蕭睿突如其來的關心顯得有些嬌羞,但更多的是對她的牽挂之情。

“諾。”清影面帶疑惑,說不清眼前和她明明情逾手足的將軍怎麼突然變得有些古怪,但也不好違抗她的命令,只得收了碗退了出去。

蕭睿眉頭微蹙,沉思片刻后,才問:“我們成婚有多久了?”

時局之下丞相有篡權奪位的野心,她則只是一枚得天獨厚的棋子,因為常年跟着耶律隆緒東征西戰,在軍中享譽極好,可以稱得上是位高權重。

“耶律隆運?我是契丹人?我叫什麼名字?”蕭睿的震驚不比清影小,眼下她只穿了件單薄的中衣,因抓住人手腕使了勁,手膀肩胛的位置生生髮疼。

直到第八天一早,清影神神秘秘地送來一封信。

此刻的耶律瑤應該什麼都不知道,她緩緩將人放開,望着耶律瑤問:“你還好么?”

“您受了重傷,已經昏迷了三天了!”跪在地上的“唐琴”激動地眼含淚花,伸手端起托盤上冒着熱氣的葯碗,要上前給她喂葯。

那張臉未施粉黛,還是自己熟悉的模樣。

額頭上的青筋因為思慮過度而暴起,她覺得腦子脹痛得嚴重,凝神細想之下,腦海里一股又一股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瘋狂湧現。

一年零三個月,那麼她們所剩下的時間,只有九個月左右了!

“您可別嚇奴啊!將軍!奴是清影啊,您的、您的……”欲要給她喂葯的侍女瞳孔放大,湯勺咣當一聲跌落到碗裏,濺起一些藥水打濕了兩人手腕上的衣物,但兩人都顧不上這些,僵持之下,說到後半句“唐琴”就沒了聲音。

去年兩人大婚的時候,她興奮不已,感覺小半輩子的夢終於圓滿,二人自幼相交,情誼甚篤。可沒曾想,婚後他們卻並沒有過多的親密接觸,駙馬對她更是不復當初的寵溺,整個人都變得疏遠起來。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她一度以為,自己對於蕭紹矩來說,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搞不清當初的蕭紹矩為什麼會病逝,隨後沒過多久,耶律瑤也會跟着命喪黃泉,如果是眼下這種傷勢,斷然不會致命。可惜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唯一可以確信的是,她和耶律瑤已經成婚了,那麼離她們兩的死期也就不遠。

等人走了,蕭睿才解開中衣,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勢,肩膀處果然有重傷,纏着厚厚的棉布,似乎是之前用力的原因牽扯到了傷口,棉布裏面隱隱透出了一絲鮮紅的血色,肌膚火辣辣地疼痛,她捂着膀子往後靠在床頭,愣愣地等着耶律瑤來。

跪在床前的清影誤以為她在試探自己,只能老老實實地如實回答:“您是漢人,您跟奴都是漢人啊!您現在的名字是蕭紹矩,是泰寧軍節度使檢校太師駙馬都尉……”

“停!可以了!”蕭睿打斷她,這件事不容細想,之前她考究蕭紹矩身世的時候史無記載,這個人的身份本來就隱晦非常。加上她昏迷之前,公主墓穴里的那副畫軸上,落款處寫着的蕭睿,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夫君你怎麼哭了?”耶律瑤歪着頭,抬手去給她拭去臉上的淚。

耶律瑤被她擁得面上有些發紅,兩人還是初次這般親密的接觸,她有些手足無措,只乖巧地任由她抱着自己,一動不動。這個舅舅自小與她一起長大,英氣逼人,後來受丞相的提拔一路高升,征戰四方建功立業的時候,她總在上京等他歸來。

清影被她厲聲嚇住,顫唞着低下頭慌張道:“奴是隆運丞相自小安排在您身邊服侍的,為了隱瞞您的女兒身,應對所有不便之事!”

雙手握着那絹布她顫顫巍巍,半天不敢看上面的字。

蕭睿察覺她的擔憂,立馬安慰:“你與我又不是外人,讓你念你就念,不用擔心別的。”

得到鼓勵之下,清影才認真讀了起來:“傷愈否?中秋於京郊故地會面詳談部署之事。”

“就這樣?沒了?”蕭睿蹙眉。

“沒了。”清影錯愕地答她。

“清影,你知道京郊故地在哪裏么?”

“白牙坡子的破廟,將軍怎麼什麼都忘了?”

“這事不好與你細說,總之……不要讓公主知道。”蕭睿深思道。

“這是自然,將軍放心。”清影點頭。

“中秋是何時?”

“明日。”

“這麼急的么?那明日你隨我出行。”蕭睿道。

豎日中秋佳節,一大早起身,清影方伺候她穿戴整齊,耶律瑤便來了殿裏尋她,手裏還拿着一疊彩色的宣紙一蹦一跳的很是歡喜。

“夫君夫君,你看這紙好看么?我新得的,今日我們做長明燈晚上一同去花池放好么?”耶律瑤笑顏如花,十七歲的孩子生來金枝玉葉無憂無慮,眼下又是受寵的公主,心裏裝不了什麼事兒。

蕭睿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寵溺地依了:“我有點事要出門一趟,回來再陪你做燈。”

“是有公務么?陛下不是准了你一個月的告假,為何還要出門啊?”耶律瑤嘟着嘴,不舍她出門。

蕭睿捏着她水靈靈的臉蛋,溫柔笑道:“的確有事,乖乖等我回來。”

被她愛憐的神情籠罩着,耶律瑤臉刷地一下紅了,立馬退開半步,嬌羞地答了一聲:“好。”

肩傷剛剛癒合,蕭睿不能騎馬,清影便在都尉府後門備下了馬車,一路駕着馬車護送她出了城。

西直門外不到二里地,馬車突然顛簸起來,忽聽有飛箭穿梭的聲音,蕭睿被搖晃得抓緊了車內的椅子把手,出聲問:“清影?怎麼了?!”

“有埋伏!您坐好,奴很快解決!”清影說完拔出腰間的佩刀,飛身出去叮鈴哐啷地擋下了極速而來的箭雨。

倒也是身經百戰的暗衛出身,清影功夫極好。蕭睿坐在車裏不敢亂動,也沒掀起帘子去看,只聽見外面持續不斷打鬥的聲音,未到一炷香的時間,清影從新回到了馬車上。

“將軍,都解決了,搜到了宮裏的令牌。”一隻手撩開馬車的帘子,清影把銅製令牌遞到了她手裏。

蕭睿摩挲着那令牌,自己也認不得上面的契丹文字,但憑藉直覺,明顯的她是被盯上了,立刻吩咐清影道:“掉轉馬頭,回都尉府!”

“那不去見丞相了么?”

“時機不對。”

中秋的會面沒有順利進行,蕭睿只能再尋時機。

她回到都尉府的時候,耶律瑤正在花園裏和一眾侍女踢毽子。

四下菊花盛放,黃白相間香氣迎着風撲鼻而來,蕭睿一身箭袖勁裝,覆手朝耶律瑤走去。

站在路旁的侍女見到她來,立馬欠身行禮。

“噓。”她微笑着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慢慢踱步到耶律瑤身後。

那雞毛毽子在耶律瑤的弓鞋邊起起落落,一眾人歡心地隨着她數數。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數到一百的時候,毽子以一個圓弧飛出,然後穩穩噹噹落在她的腳背,保持着一隻腳站立身體歪歪扭扭,眼看着就要摔倒。

蕭睿雙手從後面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將她扶穩了。

“咦?夫君這麼快就回來了?”聞到蕭睿身上獨特的清香,耶律瑤笑着轉頭看她,一臉驚喜。

“駙馬!”侍女們齊聲行禮。

“下去吧,我與公主單獨待一會兒。”

屏退了眾人之後,她張開手掌包裹住耶律瑤的小手握住,牽着人坐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夫君有話與我講?”耶律瑤白凈粉嫩的小臉上迎着陽光,額前的碎發被方才運動后的細汗打濕,靈氣逼人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神情專註。

蕭睿左右環顧,確保無人之後,才道:“朝中明面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我很擔心你的安危,可有些事情是註定要經歷的,阿瑤,我也不知道後面等着我們的是什麼,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耶律瑤的眉頭頃刻皺成一團,舅舅的話,她其實略知一二,耶律隆緒早就起了忌憚之心,政局動蕩她也不是心裏完全沒數,只是真當聽自己夫君如此說來,她卻有些手足無措了。

兩人既為夫妻,那麼她就對蕭紹矩一心一意。深知眼下夫君的處境不好,她雖受寵,卻並無力為蕭紹矩做些什麼,難免心生懊惱。

蕭睿揉了揉她的頭,看出了她的擔憂,接着道:“你無需憂心,有什麼事我會撐着的,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好。”

不得不說,這個人負傷歸來后變化很大,會花大量的時間陪她,一改之前的冷漠疏離,讓耶律瑤彷彿回到了從前兩人未成婚的時候,這種感覺很讓她覺得摸不着頭腦,可也只能由着眼前的人這般作為。

蕭睿伸手攬住她,放下滿腹心事,又哄道:“午飯過後一起做長明燈。”

相濡以沫的日子未過多久,開泰六年冬十月初二,南京路鬧起了嚴重的飢荒。

丞相耶律隆運傳信,吩咐蕭睿派私家軍劫走耶律隆緒從雲、應、朔、弘等州運來的粟米,企圖讓災民□□,趁機把控朝野,密謀奪位。

蕭睿手握着書信極憤,轉頭就將那絲絹帛付之一炬,然後說要和耶律瑤去包餃子。

清影大駭:“將軍!置之不理恐怕有難!”

蕭睿覆手站得筆直:“拿那麼多的無辜生命鋪路,註定失敗無疑。”

她們自幼年相伴,一路走來如履薄冰。如今的將軍卻讓清影覺得完全陌生了,她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不再是那個任人擺佈的棋子,可齊天皇后和丞相那裏,註定不會善罷甘休了。無奈地搖頭嘆息一陣,還是隨了蕭睿的意思,轉身踏出殿門去小廚房吩咐人準備包餃子要用的食材。

隆冬來臨之時,蕭睿下朝剛走出五鸞殿,一列侍衛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都尉大人,皇後娘娘有請。”

蕭睿點頭隨行,清影跟在她身側,兩人並無佩刀,但這個皇后明面上是蕭紹矩的姐姐,蕭睿手握軍機要權,自然不會拿她怎麼樣。無外乎是縱容了蕭睿這麼長時間的不問世事渾渾噩噩度日,終於憋不住要拿她是問了。

宮中到處都是皇帝的眼線,一言一行自然耶律隆緒是了如指掌的。都尉見自己姐姐並不會怎麼被約束,但隔牆有耳的道理他們都懂。

進到皇后寢殿的時候,鳳冠濃妝的女人立即屏退了左右,侍女掩門退出,皇后從榻上坐直身子,似乎有些憔悴地伸手招攬蕭睿。

“到本宮跟前來吧。”柔若無骨的手戴着珠翠寶石,衝著她擺了擺。

蕭睿依言走過去,垂着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榻上的女人。

“你這幾月不作為,是出了什麼岔子么?”那女人的聲音很輕,說話有氣無力,似乎下一刻就要咽氣一樣,雖是責問之詞,但語氣並不嚴肅。

蕭睿揖手施禮:“有些事傷天害理,我被皇帝盯得緊,不敢擅動。”

“聽說你與公主情意甚篤,近日來給她教了不少大宋的民俗之事?”鳳眼半眯,皇后話中有話。

蕭睿的手指扣緊,不敢造次:“閑來無事找些樂子罷了。”

榻上的人微微翻身坐起,從小桌邊拾起一個雕花圓盒打開,取出一塊香膏敷在手背上緩緩揉搓,一邊搓一邊懶洋洋地繼續道:“丞相救下你和清影的時候你才六歲,憑着這張臉頂替了我哥哥的身份也實屬不易。怎的能記得清楚大宋的民俗?”

這番話中的試探之意很明顯,蕭睿在腦中飛速思考一圈兒急忙組織語言答道:“征戰慣了,了解了一些,不多。”

皇后朝她招手,示意自己要起身。蕭睿走上前去,那隻白皙光滑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撐着力氣從榻上下來,皇后往窗邊走了幾步,另一隻手摘下了花盆裏的一朵小小臘梅,語氣里有些無奈:“若是丞相下棋的手拿不動他的棋子了,你和清影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你可要想好後面的事啊……”

這個女人的話怪怪的,明明身份在自己之上,是當下最尊貴的皇后,私下也算自己的頂頭上司,但就二人一番談話,卻並沒有在她面前擺出優越的貴族架子,一切都那麼的不合常理,蕭睿有些琢磨不透,但也不敢擅自問她。

“皇後娘娘的忠告,我記下了。”蕭睿答道。

皇後手裏的臘梅被捏碎,然後揮手間扔到了地上,“本宮累了,你回去吧。”

“是。”蕭睿躬身行禮,然後自行退了出去。

清影等在殿外,見她出來連忙迎了上前,回都尉府的路上一直無話,蕭睿看着小姑娘深皺的眉頭,關切地拍了一把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將軍……皇後娘娘,她沒有為難你吧?”清影抬起眸子,支支吾吾地問她。

“嗯?她為何要為難我?”蕭睿見她說到後半句的時候,臉頰浮現出了一絲不正常的紅暈,總覺得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接着又問:“你這丫頭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說過?”

“唉……您這記憶有損得也太嚴重了,時隔如此之久都沒恢復過來。皇後娘娘她,她……”清影的手抓住衣擺揪成一團,越說臉越紅了。

蕭睿雙眸收緊,附耳過去:“你小聲說。”

清影的手顫唞了一下,擴到蕭睿耳旁,飛速嘀咕了幾句。

蕭睿聽完莞爾一笑,似乎能找到突破口了。

除夕大雪,丞相又送來密信,定於正月初六子時伏兵叛亂,務必要蕭睿調度私家軍前往配合。事情走向白熱化,不由得她不擔憂,皇后之前所提到的那點她也心生顧慮,畢竟在君主□□政體下,存亡往往是一夕之間的事。

蕭睿穿越過來也有一陣子了,對長着“唐琴”臉的清影總是格外優待,並沒有把她當普通侍女,此刻兩人相對而坐,蕭睿將一盞新茶推到她面前,柔聲道:“喝點茶暖暖身。”

外面下着紛紛揚揚的大雪,耶律瑤早已就寢,殿內的隨侍都被她打發走了,只餘下她們兩人。清影眉頭深鎖,順從地喝完茶放下杯子,才擔憂地開口道:“將軍,是不是要出事了?”

“不要擔心,我有應對之策。”蕭睿溫柔地笑着,並不想讓這姑娘思慮過多。

初六夜晚亥時,蕭睿陪同耶律瑤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絲毫沒有因為整個上京即將面臨一場腥風血雨而有所行動。

直到丞相的一小支軍隊包圍了都尉府,清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握着腰間的佩刀把手站在耶律瑤和蕭睿面前。

前來的將領五大三粗,對着蕭睿一拜,扯着渾厚的嗓子道:“奉命行事,勞煩駙馬爺交出私家軍兵符!”

蕭睿長身立在雪地里,面不改色,一手攬在耶律瑤腰上,從容地把兵符遞了過去。

耶律瑤心頭大驚,被這陣仗嚇得不輕,顫唞着雙腿靠着蕭睿。

將領見蕭睿摟着人,粗狂的臉上呈現出一絲為難,想了想又拜了一拜道:“公主身份特殊,末將要帶她入宮看管,煩請駙馬爺行個方便。”

清影抽刀出鞘,擋到了蕭睿和耶律瑤面前。

形勢危急之下,蕭睿依舊十分淡定,她貼着耶律瑤小聲說:“不怕,我在。”

耶律瑤雙眼睜大,似乎還沒想明白眼下的局勢,沉默不語,只緊緊地抓着她的衣擺。

蕭睿一手搭在清影肩頭輕拍一下道:“不用攔,我們一同入宮去。”

三人被帶着入宮,五鸞殿外被一眾精銳殺得血流成河,蕭睿伸手蒙住耶律瑤的眼睛不讓她看那些屍體,隨行一路進到殿中。

皇后模樣依舊,坐在鳳椅上懶洋洋的。

殿內都是耶律隆運的親信,私家軍前來增援,此時此刻,耶律隆緒獨木難支。

見到耶律瑤的時候,耶律隆運朝着手下揮了揮手,長刀歷時架在了耶律瑤雪白的脖頸之間,耶律瑤略顯慌亂,清影蠢蠢欲動。

蕭睿向清影搖了搖頭,然後牽起耶律瑤的手,自己擋到耶律瑤面前,沒再移開半步。

耶律隆運早就察覺了蕭睿的不受控制,撫了撫鬍鬚嗤笑開口道:“扮契丹人扮得有模有樣了?不怕死要護這丫頭?真當你是個角色?”

“丞相說笑了。”蕭睿狹長的丹鳳眼朝皇后看過去,“鱉已入瓮,私家軍盡數入宮,是時候收網了。”

皇后聽完,由貼身侍女撫將起來,朝着耶律隆運拜了一拜,轉身跪向龍椅的方向。

“你此話何意?!”耶律隆運看着眼前斗轉的形式,激動得險些站不住,滿臉的疑惑和震驚之色。

“多行不義必自斃,丞相既為皇后與我之舅父,何以不懂如此道理。”蕭睿嘆息一聲,厲眼掃過那持刀的將領,對方駭得立刻縮了手,跪倒在地。

眼下大局已定,耶律隆緒掀開龍椅前的幕簾走將出來,拍手之際,殿內兩側禁軍湧入,將叛黨全部拿下。耶律隆慶戎裝趕來,欲帶走耶律瑤。

耶律瑤急忙甫在地上朝着皇帝拜道:“陛下,請允我陪着夫君。”

蕭睿閉眼不忍去看她,結局早就註定,她哪裏逃得過一死,耶律瑤這孩子,真是執拗。

“唉……”耶律隆慶垂頭嘆息一聲,叩拜了耶律隆緒退出殿去。

殿中唯剩下帝后和蕭睿、耶律瑤四人,靜謐的空氣里傳來皇后低聲嚶泣。

耶律隆緒至殿上下來,一把匕首扔在了地上。

“你自行動手罷……”

皇后拿起那匕首,破涕為笑,轉頭望向蕭睿,哀莫大於心死地問道:“你是何時歸於陛下的?”

蕭睿看着她有些於心不忍,上前兩步蹲到她身前,從懷裏掏出一方乾淨的錦帕輕柔地給她拭去淚水,然後才道:“承蒙丞相給了這條命,這些年來征戰沙場,該還的早已還清,大勢所趨,談不上歸於誰。”

“我們今天都是走不出這五鸞殿的,臨到頭來,我只問你一句,你對我有無半分真心?”

“對不起……”蕭睿閉眼呼出一口氣,三個字,說得分外愧疚。

當那把匕首插進她胸膛的時候,她笑得決然,鮮血噴涌而出,動人心魄。

蕭睿原本沒打算利用她摸清丞相的部署,但從那日清影透露出皇后對她的特殊情意之後,這才有了合適的契機。要不是這一番利用,耶律隆緒並不那麼容易能夠輕易平息這場叛亂,雖然歷史不會改寫,接下來長達十多年的太平之治早就載入史冊,他們終歸會敗的。

她只是以此給自己和耶律瑤謀一條後路而已,顯而易見的,當皇后自戕的那一刻,耶律瑤隆緒背對着她們,可能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帝王無情,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蕭紹矩,你是個聰明人,可你功高蓋主,鋒芒太盛。”耶律隆緒的聲音再次響起,端的是不咸不淡,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蕭睿認同地點點頭,揖手拜道:“請陛下允我再與公主說幾句話。”

“一炷香的時辰。”耶律隆緒說完,轉身從偏殿後面離開了。

耶律瑤至始至終默默地看着她,心裏痛得難以呼吸,淚水奪眶而出,眼尾泛紅一片。

蕭睿走過去抱住她,將手上的那枚綠色寶石戒指取下來,鄭重地放到她手裏,然後疼惜地為她拂去臉上的淚:“別哭,下輩子,下輩子我們再續前緣。”

耶律瑤哭得凄慘,拚命搖頭:“不要……不要……”

“阿瑤,你聽我說。”蕭睿的手輕柔地捧住那張讓她眷戀不已的臉:“你聽我說。”

“你把這一生好好過完,總有一天,你會再找到我,在另外一個時空,我們一定會重逢。我等着你,我會等着你來找我,好么?”

“不要……我不要……”耶律瑤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望着她的那雙大眼睛梨花帶雨,緊緊抓住她的手,怎麼都不願意放開。

蕭睿拿她真的是沒有辦法,可到了生死之際,卻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解釋了,要怎麼說,她才會知道千年以後,兩人真的可以再續前緣呢?

這九個月過得惶惶不安,她一點點了解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宿命這個東西讓她不得不信,千年之前的那個靈魂,是她,耶律瑤沒有認錯過她。跨越一千年,耶律瑤最終還是會找到她。

可哪怕時間倒轉,歷史不可顛覆,只有蕭紹矩死,耶律瑤才會病逝。

“相信我,好不好?”蕭睿親吻耶律瑤的額頭,“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去到一個沒有權勢,沒有殺戮的地方,然後幸福地在那裏生活下去。”

耶律瑤哭累了,心知無力回天,滿目蒼涼地點了點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來。

那個笑容很甜,眼睛彎如月牙,嘴角梨渦淺淺,是她最愛的耶律瑤的模樣。

清影給她的護身短刀從衣袖裏滑落出來,她將短刀對準自己的心臟,用力插了進去,然後跌坐在地上,任憑鮮血染紅胸`前的衣襟。

痛,死亡真的很痛。

可為了回到現代,重來一次,她,別無他法。

然而蕭睿並不知道,這一次,耶律瑤幾乎沒有多等,隨手拾起地上的劍,立刻就自刎追她而去了。

九個月的朝夕相處,回到現實卻也不過只是一個瞬間。

蕭睿再次費力地睜開眼睛地時候,嗅到了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是熟悉的現代風格,房間裏一片潔白之色,自己躺在醫院的床上,左手打着點滴,指甲邊上還浮着凝固的血跡。

“姐!你醒了!”顧詩紅着眼眶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到她睜開眼來大喜過望立馬撲上去握住了她的胳膊。

腦袋好痛!她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陽穴,還沒有從死一次里緩過勁來。

突地想起什麼,用力翻身從床上坐起,她驚恐地望着顧詩:“阿瑤呢?!”

“你都救出來了,她當然也救出來了!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馬上去叫醫生!”顧詩神色有些閃躲,欲轉身出去。

蕭睿見形勢不對,立馬抓住她的手臂:“她在哪?!帶我去見她!”

顧詩總歸是沒法拒絕她的,在蕭睿那近似癲狂的神態中,她突然理解了什麼,垂頭嘆息一聲,扶了人取下吊瓶轉而往耶律瑤的病房去。

躺在重症監護室病床上的耶律瑤一臉憔悴,頭上裹着層層疊疊的紗布,鼻子上插着氧氣管,心律設備在一旁平穩跳動,除了“滴滴滴”的聲音,整個房間安靜極了。

唐琴原本坐在一邊正在用熱毛巾給耶律瑤擦手,看到顧詩扶着蕭睿進來,眼中露出一絲驚喜,站起來走過去扶住她:“你剛醒過來嗎?醫生看過了嗎?”

“我沒事,她怎麼樣了?”蕭睿皺眉,被兩人攙扶着坐到一旁椅子上。

她的聲音略顯沙啞,話剛出口,眼裏的淚水就滑落了出來。

顧詩和唐琴看得於心不忍,兩人對望着,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蕭睿轉頭看向唐琴,目光堅定:“你說吧。”

“唉……”唐琴無力地搖了搖頭:“畢竟是穿越了整整一千年的人,小公主的頭部受到了重創,身體倒是沒什麼大礙,醫生說,她生命體征一切正常,就是陷入了重度昏迷,不知道還能不能醒得過來……”

只要身體沒什麼大礙,那就是萬幸了。

蕭睿淺淺一笑,如釋重負一樣。她會陪着她的,直到她醒過來為止。

那天之後,顧詩和唐琴輪番來照顧兩人,直到蕭睿的身體好轉,便親自陪床住在醫院裏。

每天按時給耶律瑤洗漱、翻身,換導尿管,所有事情她都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除此之外,每當病房裏不再有第三個人的時候,她還會跟耶律瑤講許許多多一千年前的事,那些耶律瑤給她說過的兩人經歷過的瑣事,大婚的細節,也講一些兩人在現世重逢的種種,往事歷歷在目,說到動情之處,不免潸然淚下。

耶律瑤睡得很沉,有時候睫毛會微微顫動,像正在振翅的蝴蝶一樣。

蕭睿時而摸摸她的臉蛋,時而親吻她潔白的手背,總覺得下一刻,耶律瑤就會醒過來。

期間李橙前來探望過一次,看着蕭睿憔悴不堪,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子,他心裏也分外難受。

離開前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睿姐姐,你務必保重自己的身體,瑤瑤若是能醒來,一定希望看到一個完好無缺的你。”

蕭睿沖他點點頭,難得地振作了一些。

當天吃飯她難得地多吃了兩口,唐琴坐在她對面,察言觀色后,往她的碗裏多夾了些肉。

“我們都陪着你一起等她醒過來,你可不能把自己熬壞了。”

“嗯。”蕭睿一邊扒飯,一邊默默落淚。

耶律瑤到底什麼時候能醒,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自己夢回千年前走的那一遭,算是徹底體會了那份厚重的感情。

不管是一千年前,還是一千年後,她只是她,耶律瑤也一直,是這樣義無反顧地愛着她的。

她好後悔,當初人好好的時候,沒有將她護住,沒有阻止她涉險。

那些後知後覺,最後以至於釀成了大錯。

如果能有一次機會重來,該有多好?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也可恨那些人會這樣對待手無縛雞之力的耶律瑤。歸根結底,是自己沒有護好她啊!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風和日麗。

蕭睿如往常一樣,給耶律瑤放完曲芷樂新上的電視劇,俯身親了親那光潔的額頭,突然想起來,很早前耶律瑤問她的一個問題。

天祺娛樂辦慶功宴那天晚上送完唐琴,兩個人相擁走在路上。

耶律瑤拽着她問:“只是喜歡嗎?還有沒有更深的?”

那雙靈氣逼人的眼睛充滿期待,她卻懦弱地沒有說出口。

一晃過去了好幾個月,又彷彿就是昨天才剛剛發生的一樣。

蕭睿的心堵得難受,她側過頭,將嘴巴靠近耶律瑤的耳朵,臉頰貼着耶律瑤的側臉,輕聲道:“阿瑤,我愛你。”

說完之後,她嘴角上浮,揚起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溫柔地對着那張沉靜的睡顏笑了,沒關係,像現在這樣也好,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再也不會被人打擾。

耶律瑤的情況已經完全穩定,按照她的性子是不愛長期呆在醫院裏的,蕭睿拿了病歷,走出門去打算給她辦理出院手續,移到南山別院去休養。

她沒看到的是,那句話說完之後,耶律瑤藏在被子裏的手指,輕微地動了動。

等一切準備妥當,再返回重症監護室,蕭睿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整個人僵在了當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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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個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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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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