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番外一
第五十一章番外一
To:我最親愛的睿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請理解我以這樣寒暄的方式向你打招呼,曾經有個人告訴我,如果命里珍重,那分別即是相逢。千言萬語無法表達我此刻內心的激動與對你的神情,只彙集成這簡單的八個字。
還記得我當年的模樣嗎?我給你寫過很多封情書,當時年少無知,用盡了文字裏所能描繪出的浪漫和華麗的詞組,妄圖以此來表達我對你的愛有多麼美好,多麼不可一世。但後來卻都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亢長,大學生涯一結束,這段感情就被我親手斷送了。
所以現在就如你所見,我開始簡潔又直白,妄圖坐上時光機器,回到過去讓一切重來。這樣我才有更多的時間去彌補當時所犯下的錯。
蕭睿,我想,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以及,那時候面對你真誠的告白之後,我沒說出的那句,我在心裏反反覆復年過無數次的,我愛你。
手錶上的時間顯示着十二點,這趟航班長達八個小時,我還有時間慢慢給你寫這封信。飛機順着航線向前,萬里高空上,雲層翻湧,我打開了遮陽板,外面的星空很是絢爛,彷彿我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大片。
闊別多年,我曾經在夢裏反覆揣摩我們的重逢。
也許你會坐在校園外的咖啡廳,直到我從門前經過,隔着玻璃窗與你對望。也許我會用盛滿陽光的雙手推開白色的店門,然後面帶微笑地坐到你的對面,招呼來侍應生,點上一杯跟你一模一樣的無糖拿鐵。
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過了整整七年了,或許你早已開始新的生活,把那些青春裝進書里鎖進抽屜,生命里再沒了我。
可是,在總部提出整改方案的時候,我望着意見書上自己的名字,最終卻還是選擇了回來。那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這次,我想一勇到底。
聽說這些年,你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事業紅紅火火,一躍成為年輕人中的翹楚,資產近百億,二十九歲就爬上了富豪榜,並持久不下。
那天的陽光很好,氣氛也很好。
這一天,我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就應該再和你重逢,就像地心引力一樣,一種無形的緣分和龐大的力量,把我推向你。
我們都長大了,我終於可以打破世俗的桎梏,重新站在你的身邊。
不知道你還記得那年的中秋晚宴嗎?我作為大二的學生會代表站在演講台上發言,而你作為大一新生,剛好坐在了距離我最近的首排位置,後來我無數次的想,這應該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當我回過身,剛用手撥好劉海,準備彎腰去撿課件的時候,你微笑着朝我走了過來。
當我說出“蘇真”這兩個字的時候,你的眼裏竟然閃過了一絲驚喜。
再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你穿着簡潔乾淨的運動套裝和一雙白色的球鞋,長發被你乾淨利落地紮成馬尾,站在陽光下,你遠遠地望着我。當時起了一陣風,我的課件資料被吹了一地,裙擺被風掀起,路旁的月桂花瓣沾上我的衣裳。
我聽到你在用那極巨磁性的溫柔嗓音跟我打招呼:“你好呀!我是蕭睿,大一新生。”
你這個人啊,越長大越收起了鋒芒。我竟然很難在網上查到你的動態,這麼多年連一個公眾號都沒有,你是鐵了心,想讓我找不到你的半點消息么?
可是現在,你大概躲不掉我了。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在開學第一天的演講台上,你就知道了我的名字,那時候你卻大大咧咧地像第一次見我似的,開口問我叫什麼名字。
你大概是剛打完了籃球,額前的碎發有些被汗水打濕,歪七扭八地貼在腦門兒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溫和地望着我,你俯身下去幫我撿散落在各處的課件資料。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甲剪得整整齊齊,遞到我手上的課件資料也跟着染上了你護手霜的味道。
但是我並不關心這些。
聽說你的蕭氏集團做得很大,橫跨各個領域,並在業界有頭有臉。
我曾經在無數個像這樣漆黑的夜裏,一個人等待月圓,夢回從前。
等飛機到達首都機場,我一定會馬不停蹄地奔向你。
還想知道,你這些年是不是按時吃飯了,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胃,你一直都那麼瘦,瘦得讓我心疼不已。
我想知道,你還會偏頭痛嗎?當你偏頭痛的時候,會不會有人把你頭放到大腿上,像當年的我一樣,十指力道適中的給你按摩緩解。
演講進行到一半突然停電了,你一個健步沖了上來,在黑暗中,你緊緊拉着我的手,用手機的燈光為我照亮了全世界。那時候的你,像從天而降的英雄,那張乾淨的臉和深邃的眼神闖入我的心裏,不由分說地攻城略地。
現在的我,再也不用擔心面對威脅和那些異樣的眼光,別人的指指點點,對我來說已經不足畏懼,更何況,國內的大環境這些年來輕鬆了不少,世人對打破成規的愛情也變得寬容了許多。
為了認識我了解我跟我熟識,你天天聽漢語言文學的課,還和我的室友唐琴變成了連體嬰一般的好朋友。在她的撮合下,你竟然拿着我寫的詞作了曲,抱着結他在我宿舍樓下彈唱,轟動了整個校園。
現在的我,已經達到了足夠強大的地步,足夠有能力去承擔自己的一切。再也不會受人威脅就輕言放棄,我有大把的時間去尋找回被我弄丟了的你。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當初我走得那麼突然,夜還長,你等我慢慢說給你聽。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何為心動,也不知道女孩子可以喜歡女孩子,這份感情悄悄在心裏生根萌芽,直到它野蠻生長,從我孤獨的世界裏開出一片花海來。不得不說,大學時期的你,真的很粘人,跟你待在一起一整天,哪怕我們都不怎麼說話,卻也不會讓我感覺到一絲尷尬,那份默契似乎與生俱來,命定相愛。
后我們總算變成了一對情侶,哪怕與全世界為敵,也站在彼此身邊不離不棄。那時候是真好啊,我陪着你上考古學的每一堂課,聽每一位專業教授的講座。每天一起吃食堂,因為有一段時間你營養不良,我還專門在家煲各種各樣的湯給你送去。
我喜歡看你認真上課的樣子,也喜歡看你在籃球場上縱情奔跑的樣子。喜歡你受一點兒小傷就賴着我撒嬌的樣子,也喜歡你把玫瑰花瓣從天台上撒下來對我示愛的樣子。
雖然是不同專業,可我們卻總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當然,更多的是你說我聽,在你身邊獃著,聽你喋喋不休時,我總以為,那就是我的一生了。
形影不離成了校園裏用來評論漢語言文學系系花和金融系系花的著名詞彙,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裏都留下了我們在一起的足跡。那些青澀的害羞的靦腆的溫暖的,讓我為之沉迷的情愫,如同冬日裏絢爛奪目的初陽一樣在我的生命中絢麗斑斕。
我們曾經一起規劃未來,畢業了應聘的工作單位要同一個,買車買房住在一起,連房間的佈置我們都幻想得特別詳細。衛生間要有淋浴和大大的浴缸,廚房要是開放式的,整個格調古色古香,書房外要有一個小陽台,擺上棋盤和香爐,閑暇之餘煮酒對弈,品茗聞香。
你還記得嗎?
蕭睿,我都記得的。
我帶你回家見過父母,老兩口特別喜歡你,我爸說你渾身透着一股子英氣,我媽還說,你要是男孩子,鐵定讓我嫁給你。
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在黑暗中不由分說地牽起我的手,就着夜空渾圓的月亮,你舞步翩翩,如夢似幻,像童話里的王子一樣,給我塑造了無盡的浪漫。
我的裙擺隨着你的牽引轉動,一曲無聲的華爾茲卻在你的步伐中踩准了每一個點,在我心上盪開,留下深至骨髓的痕迹。你轉到我的背後,握着我雙手,嚴絲合縫貼着我的手臂攬到我的腰前。那個環抱的動作至今仍在我的腦海里,想起來我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上揚。
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心跳得快從嘴裏跑出來一樣。你滾燙的鼻息在我脖頸周圍纏繞,讓我一時之間悸動得如一個花季的少女。那個時候,我暗自意識到,這就是愛。
我曾經在你失落的時候,救過你一命。
那時候你母親出事,你父親勒令你出國深造,你渾渾噩噩地跑出去,過馬路的時候沒有注意對向的來車,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作出的第一反應就是撲向你!我忘記了我還有家人,忘記了我還有朋友,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失去你!
你看,為了你,我可以連命都不要呢。
我們的愛情,是真的可以跨過生命吧,我當時堅信這一點。
然而事情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美好,當傳言鋪天蓋地遍佈校園每一個角落的時候,這件事終究還是讓你家裏的人知道了。
我畢業的那天跟大家吃完飯之後,原本是要去找你的。後來我剛走出校門不遠,一輛黑色的車子便停在我面前,車裏走出來了一個杵着拐杖的中年男人,他的身後跟了數十個保膘,團團將我圍住。那身中山裝成為了我這七年的噩夢,幾乎每個下雨的夜晚,我都會想起來。
他由人撐着傘向我走來,一臉嚴肅地對我說:“蘇小姐,我是蕭睿的父親,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就是這樣,我被他帶上了加長的林肯轎車,我們相對而坐,他直入主題,要求我離開你,並且以我家人的處境作為要挾。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回了家,他所談及的一切由不得我不信,我爸的情況我很清楚,他到底貪了多少,看我的生活我就能明白個七八分。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一個人走在雨里,仰頭望着灰沉沉的夜空,任由臉上的淚水合著瓢潑大雨瘋狂肆虐,那迎面而來的窒息之感痛得我難以忍受,心裏是無邊無際揮之不去的死寂。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等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時,我媽媽心疼得不行,我能從她的眼中看到的除了心疼,剩下的就是分外刺眼的愧疚之色。她着急忙慌地找來毛巾給我擦臉擦頭髮,讓我去洗漱,可我卻特別的煩悶,第一次紅着眼睛用力推開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大雨的原因,我的頭昏昏沉沉,啞着嗓子冷漠地問她:“蕭家是不是找過你們了。”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接下來她和爸爸都跟我道歉,我掀翻了家裏的桌椅,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可是蕭睿,你能明白嗎?那時候的我,沒有辦法,我沒有任何辦法。即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我也只能舍了你。
當我爸爸跪在我面前求我的時候,他放下了作為一家之主的所有尊嚴,我看着他極盡狼狽毫無血色的臉,一時之間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一個風光了大半輩子的至親,跪在我面前對我說:“女兒啊,你還年輕,何必要在這條路上掙扎啊!會毀了我們這個家的!”
所以最後我妥協了,對不起。
我真的拿他們毫無辦法,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在家人和你之間兩難,全是迫不得已。
一封給你的信竟然被我的淚水打濕了,抱歉。亂七八糟地寫了這麼長,不知不覺間又回憶起當時的心痛來,我沒有忍住,弄髒了字跡,你看的時候千萬不要嫌棄,雖然你有潔癖,可是我現在腦子亂鬨哄的,絕非故意。機艙里的空調開得有些低,我好冷,等我捂會兒手,你別急。
渾渾噩噩地辦好籤證,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我們整整一個星期都沒見着,正好你忙着答辯,我也沒有心思去打擾你。
再次見面的時候,你看到我憔悴不堪的模樣,想要靠過來抱抱我,我卻下意識地推開了你。你肯定不知道,我轉頭不看你的時候,好像跌入了逼仄的深海,拚命亂抓,卻沉淪在水底無法上岸。
我聽到自己用一種極度冰冷的口氣喊你的名字:“蕭睿。”
明明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卻難受得像是被一隻無形地手卡住了喉嚨,決絕的話哽咽在胸口,半天都說不出來。你彷彿察覺了什麼,扳過我的身子,盯着我的眼睛,慌亂地問:“怎麼了?”
怎麼了,我不能說。我無法鼓起勇氣把一切都如實告訴你,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向任何人低頭,可是你的父親卻把我作為一個從小長在骨子裏的清高都捏得粉碎,他甚至讓我低下頭之後,匍匐在地想要大聲求饒,可是,我做不到。
我能說的,只有一句話。那一句話,幾乎用盡了我全身的力氣:“我們分手吧。”
在你驚恐的表情里,我讀到了一絲疼痛,片刻之後,我便看見你將那一絲微不可查的疼痛匆匆掩藏起來,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你的聲音遠沒有我想像中的那樣失控,只是很輕很輕地問我:“你想好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句話顯得太過於單薄,還是因為你竟然沒有出口挽留我。
天知道我有多麼希望你能夠挽留我,哪怕一句。可是你沒有那麼做,那時候我的腦海里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過去的所有大學時光,如幻燈片一樣在我面前走馬播放,殘酷地告訴我我要接受這個現實,什麼海誓山盟,不過時一時興起罷了。
那一刻我的自尊心受挫的同時,內心有個聲音還在不停的嘲笑自己,這段感情,對你而言究竟算得了什麼?我用各種難聽的話去攻擊你,試圖讓你反抗,讓你眷戀,讓你捨不得!於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冷漠而堅定,說出的蹩腳理由,甚至連我自己都信以為真。
“我要去國外進修,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詞作人,我們在一起,你只會是我的累贅,蕭睿,你還不夠成熟,所以,我就分手吧。”
你冷靜地聽我說完之後,出乎意料地沒有立時反駁,反而,你沉默了。你垂下眸子,纖細的長睫根根分明遮住眼睛,我看不清你那雙丹鳳眼下的神情,只知道你的臉冷若冰霜。你抬起一隻手將墜在額前的劉海用力撩到腦後,然後另外一隻手也隨着自然地離開我的肩膀插進了褲兜。
更甚至當我轉過身走開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十步之內,你追上來問我緣由,我就不顧一切地回頭,哪怕背上罵名,哪怕從此生活艱辛,只要我們在一起,我相信可以挺過去的。
可是你沒有來追我,哪怕我心底有再多的渴望,最終你也沒能挽留我一句,那一刻我甚至懷疑,當初你說你愛我,真的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反而只有我,天真的以為那就是一生的承諾。
我們就這樣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各奔東西。
鄰座的年輕媽媽抱着小孩兒,大概是因為氣壓的關係,那孩子哭得震天響,吵鬧聲讓我有些頭疼,我想停一停,時間還多,我們時間還有很多。
我一個人背上行囊,踏上了這條遠離你的道路。當我身在異國他鄉的時候,我竟然茫然無措起來。我有一絲害怕,面對陌生的人潮,我甚至不敢穿過斑馬線,歐式建築層層疊疊,行人碧眼金髮,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太可怕了,因為我的身邊,再沒了你。
剛到國外那些天,我每天失魂落魄,過得就像行屍走肉一樣,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後來進了進修的學校,面對鋪天蓋地的課業,才稍微緩和。那時候我瘋狂地想你,我特別怕夜幕降臨,一旦黑暗中我沒有了你這束光芒,就只能捲縮在被窩裏等待死亡。
國外的一切我並不能習慣,然而安頓好家人之後,我開始發現,我竟然安頓不好自己。我的筆下再無法寫出飽含熱情和愛的文字,我在時間的長河裏看着車輪逐漸向前,面前是與我兜兜轉轉擦肩而過的各類風景,我無法在這些陌生的風景中找到自我。
形形色色的人群成為我如行屍走肉般的機械生活的背景板,我拿起筆,又輕輕放下,我想念你,卻又無能為力。
我時常會去種了一排法國梧桐的街道上隨處就地而坐,靠在粗壯的樹榦上,抬頭去仰望蔚藍的天空,這樣我就可以假裝我們還在一起,還在讀大學那會兒。
早餐我會自己熬小米粥,我記得你很愛喝我給你煲的粥。上完一個早上的課,中午就吃一顆蘋果,到了下午,會去學院的地中海風格咖啡廳點上一杯無糖拿鐵,我總會拉開對面的位置,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幻想你在我身邊。
你永遠不會知道我這七年怎麼過來的,直到我開始工作,在網上拚命地搜索你的所有消息,跟大學同學打探你的近況,拚命地想抓住一絲一毫跟你相關的東西。我保留着我們彼此的習慣,日復一日,從未改變過。
知道你過得很好,我越來越受不了,因為我過得太糟糕了,我進了最大的娛樂公司,爬上了萬眾矚目的那個位置,可是我的心卻空了一塊,這一塊就是你啊。
蕭睿。
我真的太想你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大概我們已經重新開始,重新擁有了彼此。想到這裏,想到你的那張讓我魂牽夢繞了七年的臉,丟失了整整七年的幸福感此刻包圍了我,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輕易放手了。你等着我。
Form:愛你的真真
天光破曉的時候,雲層被一道灰白的影子劃開。這一趟航班終於到達了終點,清晨的首都機場還在沉睡之中,蘇真仰在頭等艙的VIP位置上,身上隨意搭着一條彩色的毛毯,似乎是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裏有什麼美好的事實現了,她的嘴角浮上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