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農業機械化(三)
第九章農業機械化(三)
城裏,年英並沒有見到總工程師,對方實在是太忙了。
城郊,優升機械廠土建部分的廠房框架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生產車間,鍊鋼間,主控制室,水泵房等還在繼續安裝。
工人們這段時間吃喝睡都在工地上,眼見只要完成了底座的澆制,整個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這天清晨,總工程師唐安國帶着工人們通過下到地下,對地基做最後一次澆制。
其他的工人都在做準備工作,運輸混凝土。
唐安國和往常一樣檢查大柱的狀態,本來也應該和往常一樣得到正常的結果。
而此時,總工程師看着眼前的裂縫,而且是還在逐漸擴散的裂縫。
他定了定神,不敢喊出聲,只覺得血液倒流回了頭上,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必須帶工友出去。
唐安國從大柱旁邊退了下來,他飛快來到工頭旁邊,道:“我有了新的想法,你叫上人,我們先出去,進行重新設計,要快一點。”
平安坐在那裏,終究沒有忍住掉下淚來。
“兩個大柱之間有裂縫。”
年英和平安收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飛快地帶着振興機械廠的工人趕往施工現場。
“大柱到處都有大小的蜂窩,有些裂痕直接造成了柱體失去了混凝土澆築作用。”
下一秒,整個人就被埋了。
年英和平安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心裏都隱隱地有不好的預感。
總工程師埋在了山上,平安這個時候也看到了那幾個箱子裏的陪葬品。
誰也不明白意外為什麼發生的這麼快,前兩天才見過面的人,現在就沒了。
工頭跑上跑下,聽了一場又一場的會議,德國專家和波蘭專家都是一樣的建議。
這是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工頭跟在後面,心情複雜極了,這裏面投入了多少錢進去,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們也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去悲傷,夫人所在的酒精廠也需要她回去,平安也需要回機械廠。
工頭不明所以,但也信任他,立馬就叫上了工友們,挨個挨個地往外爬,大家速度很快,有序離開。
這一切來的太快了,等眾人用起重機把人救出來,人已經沒了氣息。
夫人在燒完了那些陪葬品后,終於還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平安知道總工程師是本地人,她沒有問為什麼要葬在外地,只是陪着夫人坐車,坐船去往目的地。
年英則是留了下來,她要帶着振興機械廠的工人幫助西南工業部的專家們一起弄清優升機械廠的問題。
他回到自己那個工棚里時,滿嘴都是水泡。
西南工業部派的人還沒有選出來,振興機械廠處於停工狀態,平安還是能夠離開三四天。
工頭出來的時候,只聽到了一聲響,緊接着就看到身後的出口塌了。
他昨天還在跟總工程師討論,若是工廠建起來了,以後就算是敵人再來,也能有一個軍工根據地了。
“老是這樣停着也不是個辦法?”
第二天大家就聽說總工程師的夫人不辦葬禮,她丈夫想要葬在外地,她會遵從丈夫的遺願,帶他去外地入地為安。
“工頭,你沒事。”年輕的小夥子走上來:“上面怎麼說?什麼時候能開工?”
目的地在祁連山。
“是啊,什麼時候開工啊?”
對於平安來說,總工程師曾經也是她的老師,總工程師的夫人曾經是她的師娘,她出來實習那一會兒夫人經常做飯帶給她。
平安看到祁連山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沒有人不知道曾經發生在這裏的慘烈事件。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總工程師的夫人很快趕了過來。
她們依舊肩負着建設這個新世界的責任。
平安回到平城時,專家已經對工程出現的問題得出了結論。
另外幾個工友也走了過來。
專家的建議是重新選址。
工業部的同志看着這個廠,回去開了一個又一個的會。
工頭幾乎是本能反應拉住了總工程師,卻只聽到了對方一句:“大柱之間出現了裂縫,快去找工業部。”
“再不開工,我想回去幫我媽種紅薯了。”
平安到總工程師家裏就發現夫人買了很多東西,裝了幾大箱子,平安原本還擔心重,搬的時候才發現很輕。
無論如何她都是要陪夫人走一趟。
總工程師的夫人帶着丈夫離開了。
工頭道:“我明天再去問問,不會停太久。”
工業部很快就過來了。
他們都是住在工地旁邊的工棚里,夜晚能夠聽到外面傳來的風,呼啦呼啦的。
工頭剛入睡,就聽到耳邊有工友叫他——
“工頭,工頭,快醒醒!轟炸來了!”
“日本鬼子的轟炸機又來了!”
工頭愣了一下,趕緊起身,外面炮火連天,旁邊建了一半的工廠已經炸開了。
他趕緊推醒了旁邊睡着的兩個工友,又拉響了警報:“快走快走!去防空洞!”
此時,防空洞好像就出現在眼前了。
炸彈從天而降,這是一道血光,前面一個背着機器的工友已經身首異處。
他帶着工友們和城裏其他人一起逃跑,炸彈一個一個地落在了周圍,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被炸得胳膊腿亂飛。
好像只是一個轉眼間,他和其他人又被抓了起來。
面對着敵人的刺刀□□大炮,他們像一群待宰殺的羊圈一般,他反抗着,不知道為何,手裏只有鋤頭,敵人嘲弄着,甚至沒有開槍,用刺刀一下一下地捉弄着。
最後,刺刀猛地刺進了他的肚子裏,腸子被拖了出來,流了一地。
工頭猛地從夢中驚醒,他肚子的方向好像在隱隱作痛,滿頭是汗。
身邊睡着的是正在打呼嚕的年輕工友。
原來只是噩夢。
另一頭的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工友猛地驚醒,一把拿過旁邊的扳手,緊接着鬆了一口氣:“工頭,是你啊?”
“大半夜不睡覺,你在幹嘛?”
工頭畢竟沒有從夢境中緩過神來,他迫不及待地起身,直接跑到了外面。
夜空中只有一輪明月,能夠隱隱約約的看到白雲的影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工頭鬆了一口氣,沒有轟炸機,新中國成立了,日本鬼子投降了。
那些拿着刺刀衝進他們家裏的畜生已經滾出這片土地了,可這片土地就安全了嗎?
老工友走了出來:“你這是幹什麼?”
“做了一個噩夢。”工頭在旁邊坐了下來,盯着天空,彷彿那裏有什麼東西在窺視着大地。
工友也看向了天邊,就如同幾年前那樣,那個時候他們也會一直盯着天空,生怕下一刻就有敵人的轟炸機過來。
“你是又夢到鬼子了吧?”老工友道:“我也經常做這種夢,尤其是戰爭剛結束那兩年。”
老工友卷了葉子煙,點燃,遞給了工頭,工頭在他頭上那長長的刀疤上停留了半刻。
平常老工友都是戴着帽子,剛出來沒有戴。
工頭接了過來,抽了一口,他沒有說夢到了什麼。
老工友也抽了一口,兩個人在夜色中看着未完成的工廠,沉默着。
他沒問對方夢到了什麼。
也不需要問。
怎麼會需要問呢,那是全中國人的噩夢,大家共有的噩夢,沒有一個國人經歷了那樣的災難后能不做噩夢,能夠不夢到鮮血與刺刀。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們甚至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睡著了,只要有一丁點響動都會立馬醒過來,拉上身邊的人就往防空洞方向跑,半路中反應過來,天上沒有轟炸機,周圍也沒有爆炸的聲音。
反應過來的時候,又哭又笑。
笑的是戰爭終於過去了,哭的時候,曾經一起去躲防空洞的同胞們沒有等到這一刻。
新中國成立了,鬼子投降了,他們留下了遍體鱗傷的中國大地逃走了。
現在,家園裏沒有拿着刺刀的敵人了,沒有盤旋在頭頂的轟炸機了。
可他們的靈魂上留下了無數刺刀的影子,留下了無數炸彈的傷口,這一切的噩夢在他們身後追逐着,逼迫着他們快點強大起來。
幾乎每一個經歷過的人都只有一個信念,要快點建設家園啊,快點,再快一點,不能讓過去的一切重演。
工頭望着天空,望着安靜祥和的天空。
他靜不下心來,怎麼都靜不下來,他起身又來到了工地上。
老工友跟在後面,安靜地看着。
工廠旁邊拉了隔離帶,避免有人誤闖進去,現在安靜極了。
工頭摸了摸最外面的挖掘機,抽了一口葉子煙。
兩個人坐在那裏許久,夜色一點一點包圍了他們。
第二天一大早,工頭召集了工廠里所有的工人——
“我們這個廠被寄予的厚望,工業部向銀行貸款了三百萬來完成工廠的建設,之前我們去開會的時候,她們說我們這裏不單單是機械廠,不單單生產農業機械,更是鍊鋼廠,煉鐵廠。”
“鍊鋼廠煉鐵廠有多重要大家都清楚,一旦發生戰爭,可以直接轉為軍工廠,以後就不會再出現鬼子出現,我們手裏卻只有鐮刀鋤頭的情況了,就不會出現鬼子在上面用轟炸機炸我們,我們只能被炸的情況。”
“我們的工廠出現了問題,我們也要解決這個問題,後來的人才能知道如何解決問題。”
“專家們商量過後想到的辦法是下去重新用混凝土澆築,這兩根大柱之間在澆築一次,跟第一次不一樣,這一次工人下去作業會有危險,專家說不建議這樣做,外國的專家也不會跟我們一起下去,因為這是我們的家,我能夠理解他們。”
工頭道:“但我會下去,如果我一個人能完成,我願意一個人去做。但我需要幫手,我需要五個人做幫手。”
人群中立馬有人舉了手。
“我去。”老工友站了起來,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露出了那道疤,“能有多危險,怎麼都不會比鬼子的轟炸更危險。”他旁邊的人也站了起來:“不用說那些虛的,反正我是國家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既然國家需要鍊鋼廠,那我拼了這條命也要給他鍊鋼廠!”
“可不是!既然國家需要!我拼了這條命也要給她一個鍊鋼廠!”
“怎麼也不會比用鐮刀跟鬼子的□□打危險了!”
“既然來了這裏,就是衝著建設國家來的!國家需要什麼,我們就給什麼!”
工業部的代表愣了一下,看着滿屋子積極報名的人,他只覺得整個廠房裏,有種偉大的精神在流淌,這就是這個國家的工人!
年英和平安在後面,在這個廠里,她們倆都不是主要人物,年英小聲說道:“我現在也想去學土建。”
要不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懂,下去只能添亂,她也加入其中,她也想要拼了這條命給國家建個鍊鋼廠!
年英正要說什麼,工業部的代表走到了兩個人面前。
“工地的事情可能要麻煩你們了。”
還有機器交接,工人們的安排。
“保證完成任務!”年英熱血沸騰地敬禮。
工人們分成5人一組,晝夜不停的去澆築。
下去之前要先做好防護。
其中一個工人把那個竹編安全帽拿了起來,發現裏面塞了很多棉花,笑道:“這肯定是最高規格的安全帽了。”
幾個人都把安全帽帶好,又穿了防水服,這才慢慢通過通道。
平安和年英在外面,整個心都揪緊了,因為這是坍塌以後的第1次下去。
工頭在最前面,進去以後才發現真實的情況比專家說的還要糟糕,入口的水泥板塌下來了,到達底部的大柱,還有一段距離,更不要說進行重新澆築。
老工友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很快他注意到另一邊有一條一尺長的裂縫,可以到大柱所在的位置。
“我先下去看看。”工頭說著,開始用手挖,沿着這條又窄又黑的通道慢慢地向里爬去,洞裏面的石子並沒有清理,摩攃着膝蓋,手肘,防水服部一會兒就磨破了,開始流血,工頭咬了咬牙,繼續往裏面爬。
其他幾個人守在裂縫旁邊,他們雖然沒有進去,但同樣提心弔膽,一怕上面塌下來,二怕下面陷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數着心跳,黑暗中沒有人說話。
好在,很快,工頭就從裏面道:“沒問題!把和好的混凝土弄過來吧。”
外面的眾人開始一袋一袋地背着,最開始還好,但進去了以後,因為入口太小了,也不敢盲目的去挖開,畢竟下面的大柱有裂縫,上面動工的動靜太大,會有整體垮掉的風險,只能等下面的大柱全部澆灌完成,在對上面進行動工。
又黑又狹小的通道里,眾人就一點一點地把包裝起來的混凝土往裏面頂,在出來的時候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傷。
年英想要讓他們休息一下,可沒有人休息。
“時間緊,任務重。”
年英也沒有休息,她和其他幾個人在不斷地攪混凝土。
整個工地井然有序,心同樣也緊繃著,生怕出現意外。
國外的專家來過兩次,都不停地搖頭,直說太危險了,如果塌下去了,很有可能進去的人都救不出來。
平安和年英對視一眼,她們兩都知道這個事情,她也知道大家都明白這個事情,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不停地遞着東西下去。
年英想起了振興機械廠回來的那些工人們。
她突然明白她們為什麼都回來了。
沒過幾天,廣播站過來安裝了喇叭,說是城裏工廠都裝了喇叭,方便接聽國家大事,國際風向。
眾人也很高興。
喇叭完成的時候,大柱也澆築完成,下面的人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泥土和着乾涸的血跡,眼睛卻是亮的。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所有人鬆了一口氣,緊接着是巨大的喜悅,是啊,成功了!
晚飯的時候,眾人圍在一起說著這段時間的事情。
七點一到,喇叭響了起來,眾人停了下來,側耳傾聽。
“一開始是一首歌。”有人小聲說道。
“不知道是什麼歌。”
一陣悠揚的音樂在還沒有完成的工廠上響起,緊接着便是一個女聲——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的歌聲多麼響亮——”
眾人只覺得一天的勞累在這一刻都消散了。
“我們勤勞,我們勇敢獨立,自由是我們的理想——”
歌曲到第2段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跟着一起唱了:“寬廣美麗的土地,是我們可愛的家鄉~”
眾人跟着唱了起來,“誰敢侵犯我們就叫他死亡!”
平安聽着聽着,想起了家鄉雨蘭鎮,想起了遠方的母親。
十天時間,胡寡婦和李振花一起走遍了雨蘭鎮的每個角落。
每一次到了一個村莊,一片山,李振花這個年輕姑娘就會一邊記錄情況,一邊給胡寡婦解釋——
“地勢由北向南逐漸升高,南明村的厚山峰最高,北亞村的水位最低。”
“咱們鎮屬於四面環山,雖然不是最低點,但一旦到了雨季,就容易形成洪災。”
胡寡婦喜歡聽她說這些,她看着李振花的地圖越來越完善,她住的這個小鎮在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和以往不同,以往在她心裏這個小鎮是無邊無際的。
而現在她看着年輕姑娘畫出來的地圖,整個小鎮更像頭牛的形狀。
主任就奇了怪了,這兩個人天天到外面跑:“你們找的砂石呢?你們還記得要找砂石這個事情嗎?”
她們倆只是負責尋找合適的砂石,找到了大家會一起去開採。
李振花振振有詞:“已經找到了,我不僅找到沙子,我還找到了合適的採石場,以後想建新的糧倉就有地方採石了。”
“你步子不要邁那麼大,先把咱們現在要的砂石找到。”主任板著臉,說道。
既然砂石已經找到了,主任便帶着糧站的同志們和鎮人民政府彙報情況,準備讓那邊也派點人幫忙,糧倉這邊人手不夠,他們每天的日常工作要收糧入倉,確保糧食安全,還要人手經營糧站,每周還要派人出去打柴,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搞這個曬穀廠。
人民政府一聽這事,大喜,第一句話就是:“那敢情好,我們這裏多雨,每年秋收,大家搶收糧食都生怕搶不過來,一下雨,水稻在田裏就收不回來了,以後有了一個專門的晾曬壩,大家也就方便了。”
胡寡婦也是這樣覺得。
她以前所在的地主家,對方是有很多田的,地主覺得租給佃農對方還要留一點糧食,實在是不划算,於是很多田都是讓長工去種去收,從她九歲開始,一到秋收,她在田裏一泡就是一個月,腳丫發爛都還在田裏。
如果下雨了,糧食沒有全部收回來,就是一頓毒打,硬說她們偷懶了,養頭驢子都比他們有用。
實際上,她們沒有偷懶,收割水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割稻子,稻穀脫粒,背穀子去晾曬,那個時候,他們幾乎一刻都不能停,依舊無法避免雨天。
胡寡婦想到這裏,她的思緒開始飄遠,那夾雜着土腥味的空氣伴隨着遙遠的少女時期一起回到了她的腦海中。
胡寡婦想起了那段日子,想起了曾經和女伴們一起在田裏的苦日子,她還記得有一次大雨,她們想回去避雨,管家罵她們是懶蟲,她們只能泡在水裏頂着大雨繼續割水稻,雨水順着臉頰流進眼睛裏,她們甚至不敢伸手去擦掉。
當時有個剛來不久的女長工,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紀,起初她捂着肚子,不停地喊疼,監工的人說她裝病,給了她一腳,她不敢再喊疼,咬着牙繼續堅持下去。
胡寡婦現在還記得,那個女長工最後倒在田裏,身下不停地流血,血染紅了那飽滿的稻穗,在年少時期的胡寡婦眼裏那是一副非常恐怖的畫面。
她想要去拉,其他人拉住了她:“已經沒氣了,穀子上這麼多血,晦氣啊,地主估計又要發火了。”
那個時候她還只是個不知事的少女,並不知道對方是懷了孩子,後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沒有人知道那個和她一個年紀的姑娘是誰家賣來的,也沒有人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的父親是誰。
但這件事情卻給她的人生留下了深刻的陰影,每次秋收,她都會做噩夢,從那以後,她更加不喜歡說話了,那個女孩的樣子總是刻在她的腦海里,少女時期的她總覺得那會是她的未來。
後來,她長大了,躲過了那種未來,可看着女兒一點點長大,她每天的焦慮都在增長,害怕那會成為她女兒的未來。
直到她們來了雨蘭鎮,在這裏,秋收的那段時間,是她能夠找到活的時候,因為她可以不休息只吃幾口乾饃,一整天都在田裏,秋收的日子下來,她能掙不少錢。
秋收才開始意味着喜悅,後來女兒進城讀書,她才徹底擺脫了那種恐懼。
而現在,大家準備幫助農民秋收,她心裏像是有一個遙遠的傷口被慢慢撫平。
李振花發現,唐媽這兩天似乎有心思,她總是會拿着掃把來來回回地掃地,掃完地以後又到她身邊來轉兩圈,似乎在看她在做什麼,又像是要鼓起勇氣跟她說點什麼。
李振花在和另一個同志一起設計場地,新的晾曬壩就在糧倉后五十米的地方,因為考慮到整個晾曬壩,全鎮人都要用,所以把位置移出去了。
整個壩子佔地一畝,他們正在測量數據。
胡寡婦又一次走到了她們這邊。
這一次李振花叫住了她:“唐媽,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
李振花心目中,唐媽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她一個寡婦,背井離鄉逃難來到了這個小鎮,沒有田,沒有地,沒有親朋,可她不僅把自己女兒養大了,還送女兒進城讀書。
每一次,兩個人一起出去,唐媽都是一副“你們讀書人真是太厲害了”的那種目光看着她。
可實際上每次她們出去,李振花都要被唐媽所擁有的生活智慧震驚。
無論多大的雨,無論多滑的路,唐媽能永遠不摔倒,而且只要是糖媽在她身邊,能夠以各種姿勢把她從馬上要摔倒的狀態提起來。
每次出去,一到山裏,目光所及之處,唐媽一定能找出來能吃的東西。
哪怕是老鼠,只要到了唐媽手裏,那就是美味。
唐媽在廚房裏放了幾個鐵夾子,捉到老鼠以後就剝皮去掉內臟,然後風乾,最後在炭火里烤熟,那一個香。
她以前看到老鼠會覺得臟,而現在看到老鼠,她差點流口水。
於是李振花看着胡寡婦,等她說話。
胡寡婦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道:“我們不是需要建曬穀壩嘛,我有一個想法,我就是這樣一說,要是我說的不對,你們不要笑我。”
她剛說完就意識到,這些孩子不是以前的那些讀書人,不會笑話她。
“唐媽,你說。”李振花放下了手頭的工具,拿起了自己之前的紙和筆。
胡寡婦有些不好意思,覺得李振花的小本本上記的都是重要的事情,說道:“你不用記下來,我就是這樣一說,我們以前收穀子的時候經常下雨,這樣就不方便了,當時我們一直在想,要是有一個很大的地方,可以遮雨,這樣哪怕是下雨,把稻穀割了就送到那裏脫粒,到時候就算是沒有太陽,攤在通風的地方也不容易壞……”
李振花聽得眼前一亮,看了看這個巨大的場地,如果……如果下面是水泥場地,上面弄一個大的遮雨棚。
“唐媽,你真是個人才!”李振花猛地抱了抱唐媽,然後轉頭就跑:“我去找鎮長商量!”
於是,這個曬穀壩再一次升級。
糧倉主任覺得好笑,原本只是想要給糧倉弄一塊曬糧的水泥場地,結果升級成了全鎮公用的曬穀廠,現在更是厲害了,升級成了可以遮雨的曬穀打穀廠了。
這一下子就不只是需要砂石了,不僅要採石,還要伐木,搭建避雨蓬,棚子頂的設計也很重要,晴天要取掉上面的棚子,雨天要快速蓋上去。
這麼大的一個工程量,糧倉這邊沒有辦法做到,好在,鎮政府便主動接手了,糧倉只需要出兩個同志。
李振花和胡寡婦。
李振花負責技術指導,胡寡婦則是因為剛好她跟鎮上的人都熟,又跟糧倉這邊熟悉,而且還認識香金鎮前來幫忙的同志們。
胡寡婦以前參加了不少集體活動,有在地主家的時候,有在雨蘭鎮做幫工的時候,可是無論還是前者還是後者,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種被繁重的勞力拖垮了的神情。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興奮高興,所有人都在說這個新的曬穀廠有多好。
香金鎮的同志們一來,聽說了他們的新計劃,都稱讚說好,於是大家有說有笑一起去採石場。
大家分工合作,有打炮眼的,有安炸彈的,有用獨輪車運輸碎石塊的。
明明非常辛苦,可是因為有了彼此,因為有了希望,好像也沒那麼苦了。
中間休息的時候,香金鎮的同志很活躍,站在了人群中間,說道:“我教大家唱一首新歌吧。”
“好啊好啊。”
“快唱!”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香金鎮的同志高聲唱了起來。
這和胡寡婦以前聽的歌完全不一樣,她以前聽到的那些歌曲,多數都是悲慘的,充滿了悲痛和無可奈何。
而這首歌,旋律輕快優美,歌詞朗朗上口,只幾遍,那些歌詞就像是刻進了他們的心裏。
胡寡婦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唱了起來——
“寬廣美麗的土地,是我們親愛的家鄉,英雄的人民站起來了,我們團結友愛堅強如鋼~”
唱着唱着,胡寡婦只覺得心臟位置漲漲的,酸酸的,她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感覺。
那種感覺彷彿一個流浪多年的人終於找到了容身之處,從此有了抵抗外部災難的家了,而隨之而來的是為她奉獻一切的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