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闆卷錢跑了(上)

第四章 老闆卷錢跑了(上)

第四章老闆卷錢跑了(上)

一連好幾天都是雨天。

胡寡婦穿着蓑衣從茅草房子出來,望着綿綿細雨,心裏想的是女兒,不知道她有沒有到縣城。

她心裏想着,下着雨呢,估計不會在路上什麼壞人,壞人也要躲雨。

另一方面,她也因為這個雨而焦慮,擔心女兒會淋雨感冒。

“唐媽,快過來,我們在開會——”

胡寡婦抬起頭,糧倉的工作人員們坐在廳房裏,也都看着她。

胡寡婦擺了擺手:“我都聽不懂……我去給大家做吃的。”

正好野葛根粉也曬好了,可以給大家做葛根粉餅。

主任道:“你跟着聽,後面就聽得懂了。”

“這個雨一直沒有停,不能再依靠自然烘乾了。”主任皺了皺眉頭說道:“氣象站那邊的同志說這個月都是雨天。”

年英介紹道:“等一會兒到了廠里,你先跟我一起去見我父親。他也是一個很愛惜人才的人。”

“那城裏怎麼辦?之前就在說糧價漲了,現在糧食運不過去,糧食不是還得漲價?”

“現在一號倉庫里的穀子麥子全部沒有達標,都還屬於半安全糧,二號倉庫因為是這幾天收的,水分含量都在15%以上,還屬於危險糧,3號倉庫是安全糧,但運輸隊一直沒有過來。”

“振興機械廠,喪盡天良!”

“喪盡天良!還錢!”

另一邊,幾個人中間耽擱了一點時間,但好在,他們在大橋倒之前離開了。

人群的最前面,好幾個人在義憤填膺地怒吼着,旁邊打着大大的橫幅。

平安看了過去。

李振花舉了手。

主任搖了搖頭,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問題。

“運輸隊暫時過不來,前天晚上大雨,香金鎮那邊的橋垮了,他們和糧食一起堵在香金鎮上了,也去不了城裏。”主任說道。

上來的人啪啪啪的敲窗子:“快點出來!”

下一秒,她的笑容消失了。

主任繼續開會,問道:“小張,還有多少糧食沒有達到標準?”

“主任,等運輸隊過來以後問一問他們吧。”

車子快要回城了,外面依舊是大雨。

胡寡婦聽到這裏,更加擔心女兒了,女兒走的時候,只帶了五十斤米,也不知道夠不夠吃。

兩個人說話間,車子已經到了機械廠外。

“平城那邊的大倉庫都是用火力烘乾塔。”李振花來了這裏這段時間也見識了這裏的氣候了:“咱們這裏本身天氣就不好,如果一直依賴自然晾曬,糧食的損失會越來越多。”

立馬一群人就涌了上來,把車子圍住了。

年英回過頭按住了她,搖了搖頭:“外面雨大,你出來也幫不上忙,你在裏面等我。”

“你們往後退一下,我馬上就出來。”

年英看向了工廠的方向:“這裏面會不會有誤會,我先進去問一問。”

年英很為自己父親驕傲,繼續說道:“你到時候跟他好好聊聊,說不定會給你專門開一個部門,讓你專心研究水輪機。”

她說完走了出來,站在了眾人面前:“我剛從外面回來,這幾天都不在家,你們先一個一個地說清楚。”

這種焦慮讓她難受,她只能安慰自己,那個少東家看上去不錯,應該不會餓着她的女兒。

現在,這個少東家出來了,大家見她沒有要跑,立馬就退開了。

後面有人看到了年英,“是他們的少東家!”

這麼大的雨,外面居然還站了一大堆人。

這些糧食可怎麼辦。

年英打開車門,平安拔腳就要跟下來。

胡寡婦只好在後面坐了下來,心裏有些慌張,怕自己沒有文化,跟不上,好在主任也不是要她做什麼。

那些人也是想要一個公道,這兩天工廠的門一直關着,沒有一個人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說什麼說?你爸爸接了我們的單子,要了定金,現在帶着錢跑了!”

“你不用緊張,我父親是一個很慈祥的人。”

平安道:“那我一會兒會跟他好好聊。”

年英有些懵,但她從小到大受的教育,讓她立馬冷靜了下來。

年英也轉過頭,有些疑惑。

“振花,你有什麼想法?”

可他們這裏的情況,也弄不出來火力烘乾。

“能有什麼誤會?”對方把報紙扔了出來。

【振興機械廠老闆帶著兒子卷錢跑路了】

年英拿了起來,大雨中,她的頭髮已經完全濕透了,貼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狼狽,但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變,鎮定地說道:“情況我了解了,現在這麼大的雨,大家不要把身體淋壞了,我回廠里了解具體的情況,我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年英看着他們:“如果不相信,你們也可以留一些人跟我一起進廠。”

年英說話間,工廠大門打開了,幾個管理層看上去也很是狼狽。

年英和他們眼神對視了一下,就知道外面這些事情都是真的。

她離開了五天,她父親帶着錢和她哥哥跑了。

平安看着雨中狼狽的人,看着她幾句話讓群眾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回去等消息,另一部分不放心的人則是跟着一起進了廠。

生產部部長走了過來。

“少東家,你終於回來了。”對方臉上也只有焦急:“工廠的錢被帶走了,還有一堆單子沒有做,原料不夠,工人聽說了老闆的事情,已經罷工了。”

“怎麼會……”年英越想越覺得不對:“他怎麼會這樣,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家都在忙着趕貨,財務就接到了銀行的通知,你父親把錢都取走了,我們去找的時候才知道你父親在兩個月前就已經把房子也賣了。”他看着少東家,眼神有些同情。

眼前的少東家和這個機械廠,一起被拋棄了。

年英聽着這些話,腦海里想起了之前那些不合理的事情。

明明物價飛升,她父親接了好多單子,超過了工廠能夠承受的極限,她去問的時候,父親只是說現在情況特殊,需求量大,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實際問題。

那個時候她天真的以為父親信任她,是想把這些問題交給她解決。

更加重要的是,以前已經吃過一次虧,幾年前就是因為通貨膨脹,預定單子接太多差點倒閉。

年英後知後覺意識到,父親這一次是有預謀的。

這樣的念頭一出現,一瞬間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以前父親從來不讓她進廠,話里話外都是說這個廠要留給她哥哥,哪怕她去學了管理,哥哥對工廠沒有興趣,出國學畫畫,她父親也沒有鬆口。

去年,她父親才鬆口,讓她進了廠,但實際上管理權依舊在父親手裏。

這一次,她要去找平安,起初她還擔心父親不會同意,沒想到他一說,對方就同意了,還跟她說人才難得,讓她要有耐心,一定要找到對方。

當時她天真地以為父親是在給她機會,讓她創造一個屬於自己的時代。

想通了這一切,年英苦笑了起來,她被拋棄了,還是那種預謀已久的拋棄。

“現在這個情況,除了宣佈倒閉,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生產部部長嘆了一口氣。

現在經濟困難,城裏因為糧食問題搞的人心惶惶,城外又有土匪出沒,這樣的環境下,工廠工人們本身就想要回農村種田,原本的東家跑路,直接就給了這個機械廠致命一擊。

“你去召集工廠剩下的所有人,聯繫工會,銀行,看看她們的態度,我一會兒就過來。”年英努力維持着鎮定,腦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走了一遍,最後選擇了最好的辦法。

生產部部長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年英說完以後,她回到了車上,車子裏,平安看着她。

“我和芙蓉城的機械廠的少東家是同學。”她像是從打擊中回過神來,低頭說話,不再看平安:“現在他們也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你帶着水輪機過去,他肯定會歡迎你。”

她的頭髮,衣服都在滴水,她卻毫不在意。

原本驕傲穩重的大小姐,此刻像個被遺棄的落水狗,安靜地坐在這裏,她的身體有些發抖,似乎正在努力消化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平安並沒有回答對方讓她離開的話,而是問道:“你接下來怎麼辦?”

“不知道,我能怎麼辦?你知道我父親給我堆了多少單子嗎?他把預定款全部捲走了,現在沒有材料,沒有工人。”年英垂着頭,語氣依舊努力維持着平靜,現在所有的事情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她反而更加不能亂了。

年英腦海中有一根理智的線,正牽引着她,不允許她崩潰。

平安沉默了下來。

“我以為他……”年英看着自己的手,低聲說道:“我以為他讓我進廠是認可我了,那幾天我都睡不着覺。”

父親終於看到了她的努力,她的優秀,終於願意讓她接手他奮鬥了一生的事業。

“他把所有錢都拿走了,廠房還有我們住的那個房子他都賣了。”

平安安靜地聽着,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對方,因為無論怎樣的安慰都是蒼白的。

她那樣崇拜自己的父親,而現在,她不僅被自己父親拋棄,還被扔了一個爛攤子,讓她一個人面對還不起的債務和流言蜚語。

平安抬起頭,看向了這個工廠,風吹過那鋼鐵鑄成的招牌,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它撐過了戰爭,撐過了轟炸,也許它也曾經開心過,因為它終於迎來了新時代。

而此時此刻,大雨傾盆,振興機械廠的招牌沉默着接受被拋棄的命運。

胡寡婦並不知道城裏發生了什麼,這兩天,她就跟着年輕同志們處理糧食的問題,晚上都沒有睡覺,一遍一遍地檢查糧食,一旦出現問題,立馬處理。

大雨天,鎮上的人也沒有閑下來,男人們時時刻刻關注着田裏的問題,放水,怕稻苗被水沖走。

女人們在家裏洗紅薯,撥玉米。

胡寡婦穿上蓑衣,她準備去自己的田裏看了看田埂,她怕雨太大了,沖壞田埂。

李振花和另外一個年輕同志也跟了過來,兩個人是出來挖野菜。

三個人在雨中一邊挖野菜,一邊向著胡寡婦的田行進。

“怎麼了?”李振花抬起頭,就看到胡寡婦望着田,在看什麼。

她的田埂被人挖過了。

“這麼忙,誰來幫忙挖的?”

“肯定是某個好心人。”李振花說道。

胡寡婦思索着等回鎮上問問。

三個人又挖着野菜往回走。

“胡寡婦啊,要不要乾柴?”

他們剛到鎮口,正好遇到了歸龍村的張老叔。

兩個人以前是一個村子逃難出來的,來了這裏以後都沒有田,胡寡婦給人當幫工,張老叔就是去打柴來鎮上賣。

現在也分到田了。

對方也穿着蓑衣,挑着兩擔子乾柴,剛才又用荷葉搭得嚴嚴實實的。

“都還是乾的,這個下雨天不方便出去打柴,我也便宜賣了。”

李振花和年輕同志都去打過柴,背過柴,所以看到對方下雨天還能被這麼多柴下來,很是敬佩。

“我現在用不上了。”胡寡婦也捨不得買柴:“你去問問米鋪他們。”

“那我過去問問,你剛從田裏回來吧?我去看我的田的時候,也幫你挖了水渠的。”

胡寡婦笑了:“我就說誰這麼好心,原來是你啊。謝謝你啊。”

“客氣什麼?大家都是逃難來的,互幫互助是應該的。”他說著,挑着柴就要走。

胡寡婦道:“你這個乾柴怎麼賣?”

她心裏想着得承了人家這個人情。

“你不需要就不用買,現在雨大的很,鎮上好多人都缺柴。”他說著,挑着柴就跑了。

胡寡婦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想到對方之前也是沒田,家裏又有孩子要養,這麼大的雨還在打柴送柴,心裏想着,明天對方來賣柴,她怎麼也要買一點。

“我問問主任我們能不能買一點。”李振花看着大雨中的人,她感到了一陣心酸。

胡寡婦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胡寡婦帶着糧倉的年輕知識分子們坐在糧倉的屋檐下一起搓麻繩。

就像主任說的現在是國家經濟困難時期,所有的糧倉都提倡增產節約,勤儉辦庫,他們的麻繩,篾框這些用具都是自己動手做的。

胡寡婦正好都會,還能教大家。

雨幕出現了一個影子。

很快那影子就到了糧倉的院子裏,原來就是昨天的李老叔,對方今天依舊是穿着蓑衣帶着斗笠,挑了兩大挑東西。

李振花以為是乾柴,回過頭跟主任說道:“他是歸龍村的李老叔,之前一直沒有田,所以一直賣柴維持生計,這兩天下大雨,他還在天天去打柴賣柴,我昨天遇到的時候看到他手都磨破了,咱們幾個人湊點錢買了他的柴吧,正好過兩天就不用去打柴了。”

結果對方就進了屋檐,開口道:“同志們,我來交糧了。”

大家都很驚訝,十村八店哪些人是免征的,她們記得很清楚。

主任起身,跟他認真解釋道:“李老叔,咱們征糧的暫行辦法里有規定,鰥寡孤獨無勞動力者,以及人平均稻穀收入不滿300斤者是免征。”

“我知道呢,這不是天天下雨嗎?我賣了好多乾柴,能夠交上公糧。”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了兩袋糧食,撓了撓頭,憨厚地說道:“國家想着我們,我們肯定也想着國家,我有一個兄弟在城裏,他們說城裏現在缺糧食,我們的國家現在需要糧食,我也做不了什麼,就只會賣柴買一點糧食交公糧。”

他說著把兩袋糧食放上了旁邊的稱,說什麼都要交上這個糧。

主任看了看那兩袋糧食,口袋上還印着米鋪的名字,這個時候,大家才看到他蓑衣下面的麻布衣服滾了不少泥巴,膝蓋的地方都有血跡。

雨天路滑,向來是來的時候摔的。

“先去換一下衣服吧。”一個男青年起身,說道:“我們這裏還有藥水,擦一擦藥。”

“不用不用,我們哪有那麼金貴。”李老叔連連擺手:“你們快糧食入庫吧,我還等着要收據呢。”

大家看向了主任,主任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得按照規定來,等明年你田裏有收成了,到時候肯定等着你來交公糧。”

“你們這些讀書人啊,就是死板!”他說著,直接把兩袋糧食往裏面一推,轉身就跑了。

大家想要去追,哪裏追的上,回來的時候,兩袋穀子就堆在房檐下。

李振花說道:“這要賣多少柴才能夠買到這麼多糧食。”

糧倉的眾人都去打過柴,最怕的就是雨天打柴背柴了,路滑柴重。

而這個人這段時間都在打柴背柴賣,大家都可以想像,從深山到鎮上的路,他肯定走了無數遍。

雨幕中,每一步堅定的步伐中,他想的都是要買糧食交公糧,國家想着他,他也想着國家。

眾人眼眶都有些濕潤。

胡寡婦的心裏依舊在默念對方說得那句話——

“國家想着我們,我們心裏也念着國家。”

主任晚上檢查的時候,望着被標註出來的危險糧,他的嘴裏冒了好幾個火泡。

“開會!這些糧食一定要送去城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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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土地里[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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