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小小屋內站着兩個高大男人，一個很年輕，另一個看上去歲數大些，他們眉頭緊鎖，似乎有為難事。

“你妹妹情況不太好，燒再不退，恐怕有危險……”

聞言，年輕男人終於下定決心，“我要退出。”

“……你真想好了？”對方回答這般乾脆，中年男子覺得有些惋惜，勸他，“機會難得，這樣放棄……未免太可惜？”

年輕男人臉上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往屋外走。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沒攔對方。

就在年輕男人即將跨出屋門，一道微弱聲音響起。

“哥哥……”

急促腳步聲一頓，謝恆“嗖”的轉身，幾步跨到床前，關切問。

【無風不起浪，我看謝恆不像正經人，帶娃娃參加尋寶綜藝，嘖嘖……說不準真能幹出搶人名額的事！】

兩年前，父母出了車禍，雙雙去世，撞傷老人的住院費加上雜七雜八費用將近70萬，幸好對方好說話，同意分期還款。

《大山尋寶》綜藝節目在深山內拍攝，為了保障嘉賓的安全，節目組在大山周圍村莊設有幾十個臨時應急點。

第二天一大早，謝恆給小奶娃量體溫，確定她完全退燒，身上也沒有不舒服的地方，這兩日懸着那顆心，總算落地。

聽着懷裏娃娃虛弱又着急的小奶音，謝恆又一次擰起眉頭，“你病成這樣，怎麼進山？”

“……總算降下來了。”

他只能輟學，當了兩年替身演員，臟活累活別人躲得遠遠的，他願意干，工資和一般打工仔差不多，八千塊錢左右，好的時候，有一萬元……這份工作勝在時間靈活，方便他照顧妹妹。

直播間觀眾——

【歡迎新朋友關注元澤小哥哥微博，記得重點看下小哥哥昨天發的微博喲！這裏是搬運#元澤：不能參加尋寶綜藝真的好可惜喲，好想去大山裡呼吸新鮮空氣啊，哭哭~~~~#】

【……弱弱問一嘴，我看這兄妹兩感情還挺好啊，怎麼直播間戾氣這麼重？】

狹小房間靠窗位置擺着張窄床，床上一席被子隆起，裏面躺個奶娃娃。

【開直播做戲呢，戲這麼好，怎麼不去當演員，當什麼小偷啊！】

綜藝錄製時長將近一個月，他手頭沒有餘錢，沒辦法把綿綿送到專門的幼兒託管機構，鄰居家老太太善良又熱心，經常幫忙照看綿綿，可一個月時間太長，老太太家裏還有個孫子……他實在張不開這個口。

兄妹兩人所在的農家小院，是其中一個臨時應急點。

她臉頰紅紅的，嘴唇發白，上面起了層細細干皮，只有一雙大眼睛水潤潤。

【說的有理，這綜藝簡直太壕，斥巨資找名導拍攝，還專門開設1.3億獎金給尋寶者，1.3億啊，誰不眼紅！多的是網紅，明星，尋寶專家參加呢！】

【不就發個燒嘛，裝什麼裝，搶別人名額的時候，怎麼那麼好意思呢！？】

中年男人拍拍他肩膀，他是有兒子的人，最能感同身受，這時候，小孩辛苦，大人也不好受。

小圓桌上直播器指示燈一閃一閃亮着，屏幕上赫然是那名叫做力哥的中年男人活動脖子走出屋的場景。

這時，一隻小手緊緊拽着謝恆衣領，用力搖晃，“……綿綿不走，綿綿要去大山裡找寶貝！”

謝家沒別的親人，於是，這筆數額龐大的賠償款，全落在謝恆身上。

此時，謝恆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哪管得了網友怎麼評價他。

“綿綿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嗎？”

謝恆感受到對方的善意，勉強抬頭沖他笑笑，“力哥，今天辛苦你了，早點休息吧……”

【前面是新來的吧，來人，給新朋友科普下！】

“……綿綿沒事，睡一覺就好，哥哥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幫哥哥……找到寶貝……”奶娃娃說話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

【我查過啦，既不是網紅，也不是富二代，應該是個普通素人，那麼問題來了，一個素人憑什麼成為大山尋寶綜藝的嘉賓？憑他長得帥？呵呵！】

【真是見不得這對兄妹作妖，看了就生氣，啊tuituitui！】

謝綿綿大眼睛咕溜溜轉，好奇打量四周坑坑窪窪的土牆，邊問謝恆：“哥哥，這是哪裏呀？”

謝恆摸摸她的小臉，一臉心疼，“綿綿別怕，哥哥這就帶你回家！”說著輕手輕腳抱起妹妹，打算帶她一起出去。

只可憐綿綿，小小年紀跟着他四處奔波。

每月還債，再除去他和綿綿的日常花銷，賺來的錢很快見了底。

謝恆坐在地上，盯着床上的奶娃娃，長嘆一聲。

謝恆微微偏頭，看清溫度計上的數字，眉心終於鬆開，把綿綿塞進被窩，仔細替她掖掖被子，才脫力般癱坐在地。

【問題大了親，有博主爆料，元澤小哥哥之所以不能參加大山尋寶綜藝，是被人頂了，而頂掉他的人就是——謝恆！！！（憤怒臉）】

【這微博看起來沒有問題啊……（問號臉）】

一旁的中年男人拿出體溫計，給睡着的小娃娃測體溫，看見度數，微微鬆了口氣。

37.6，還有些燒，但比起之前39度高燒，可好太多，現在來看，只要溫度不反覆，應該沒太大問題。

一個月前，做替身演員時他誤打誤撞幫了別人個小忙，得來這麼個機會，謝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試一試……說不定就鹹魚翻身了呢。

【怎麼可能？元澤親口說的？他好歹是流量小生，哪那麼容易被頂，再說，謝恆是什麼人？長得挺帥，但面生的很啊，是網紅，還是富二代，這麼牛批，能把元澤頂掉？】

昨天，謝恆和謝綿綿進大山沒多久，謝綿綿就發燒了，小身子滾燙滾燙，不停說胡話，謝恆怕她燒壞腦子，急忙跟節目組聯繫，帶她來了這裏。

謝綿綿聽哥哥說這是一間農家小院，眼中好奇更盛，謝家家境一般，兩年前的車禍，更是將整個謝家拖垮，但她自小住在城裏，從沒見過石頭房子，難免覺得新奇。

兄妹兩人沒聊上幾句，只聽院子傳來一道口音濃重的爽朗笑聲，是這地方的方言，謝恆聽不大懂，大概猜出屋子主人在喊他們出去吃飯。

於是，謝恆抱起妹妹，出了房門。

院子中央，擺了張方方正正大桌子，兩道人影忙裏忙外，端着碗筷和大盆大盆吃食。

旁邊屋門推開，林力看到謝恆和他懷裏的奶娃娃，笑着打招呼。

“小傢伙今天精神頭不錯，看來徹底好了……”

“嗯，還得多謝力哥呢。”謝恆抬手摸摸綿綿肥嘟嘟的小臉，語氣真誠道謝，他和林力來大山後才認識，《深山尋寶》節目組相當豪氣，不僅準備臨時應急點，還給150名嘉賓每人配備直播設備和專業攝影人員，而林力就是他的跟拍攝像。

綿綿自小身體好，頭一次發高燒，謝恆難免手忙腳亂，多虧林力忙前忙后，和節目組溝通，還給綿綿物理降溫。

“別客氣。”林力笑得爽朗，“我家那小崽子比她大不了多少……”

“快過來吃飯嘍！”屋主人忙活完，見他倆聊上了，連忙又喊了句。

方桌正中間擺了4個大海碗，邊上放着4個大碗和一個小碗，小碗顯然是為綿綿準備的。

飯菜算不上多精緻，但看得出主人家的用心，味道尚可，整體偏咸，干體力活的都好這口。

可能是飯菜有些重口，也可能是病剛好沒胃口，綿綿只喝了半碗粥。

謝恆目光里有擔憂，妹妹吃這麼少，哪有體力跟他進山。

“……要不把她留在山下？”謝恆趁懷裏小傢伙不注意，小聲問林力。

他真的被小傢伙昨天那氣勢洶洶的高燒整怕了，說來也奇怪，進山前明明好好的，一進山裡，立馬變得滾燙，跟個小火爐似的。

“不行！我不要！”原本蔫兒蔫兒的綿綿聽到這話，立馬來了精神，兩隻眼珠圓溜溜，好似稍稍眯眯眼，就會被人扔下。

謝恆嘆氣：小傢伙耳朵比狗都靈！

“我是山神！要保護哥哥！”小奶娃繼續說。

謝恆抬手拽拽綿綿耳朵，怕拽疼她，力道輕輕揉揉，皺眉：“又說什麼胡話呢？”

昨日妹妹發燒，口裏說著胡話，謝恆聽着，隱隱約約有山神兩個字，現在妹妹又提山神，難不成……病還沒好？

“綿綿沒說胡話，綿綿是山神，有人要欺負哥哥，綿綿負責保護哥哥，打跑壞人！”小傢伙舉起小拳頭，用力揮舞，聲音鏗鏘有力。

看她樣子不像生病，又聽她口中嚷嚷要保護他，謝恆嘴角不自覺上揚。

“砰砰”兩聲扆崋，主人家兩口子手裏碗筷雙雙落地。

黝黑臉龐直直看向謝恆懷裏的奶娃娃，聲音顫唞。

“……啥？你說啥嘍！你是個啥嘍？”

謝恆沒有聽懂夫妻倆說的話，不理解他們為什麼如此激動。

林力也不是本地人，濃濃鄉土音讓他摸不着頭腦。

兩個大男人茫然無措，謝綿綿窩在哥哥懷裏淡定重複：“我說，我是山神！”

夫妻倆噌得站起來，木頭椅子倒地發出“砰砰”兩道巨響，謝恆心裏一緊，下意識抱緊懷裏奶娃娃，難不成綿綿說的話惹怒他們，下一秒，他瞪大眼……

主人家兩口子竟然跪在地上，給他磕頭？

不，更像是……給他懷裏的綿綿磕頭？？？

嘴裏還嘰里呱啦說著什麼……聽那語調竟和綿綿發燒時說的胡話有些像。

不止謝恆嚇了一跳，就連林力也嚇得趕忙上前，想把兩人扶起來，但房主人和他媳婦死活不起，兩人是地里做活的，犟起來9頭牛也拉不住，更何況林力。

倆大人手忙腳亂，謝綿綿窩在哥哥懷裏，表情十分鎮定，小手一揮：“你們快起來，我不喜歡這樣。”

林力怎麼都拽不動的兩夫妻噌一下自己站起來，低頭哈腰，語氣說不出的恭敬。

“您說的都對嘍，都對嘍……”

謝恆腦子這時才轉過彎，慌張沖兩人擺手，“這是我妹妹，不是山神，她只是個小孩子，昨天發燒，說糊塗話呢……”

不管他怎麼解釋，夫妻倆認定他懷裏的綿綿就是山神。

謝恆林力解釋不清，一個頭兩個大，眼看着兩夫妻又要給他們下跪，只得匆匆回房，好在背包已經提前打包好，可以直接帶走。

謝綿綿一隻小手摟住哥哥脖子，圓潤潤的下巴擱在他頸側，歪着腦袋，沖房主兩人揮揮手，笑得很甜。

兩夫妻見小山神跟他們揮手，高興壞了。

謝綿綿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裏，她被好多棵大樹圍着，那些樹好高好大。

“我這是在哪裏呀？”她喃喃問。

“你在大山裡。”

自言自語的謝綿綿沒料到有人會回答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伸長脖子看了一圈。

“……誰在說話？”

這時，一陣輕柔的風拂過她身側，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非常輕，好似被風一吹能飄上天。

不由自主跟着那陣風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謝綿綿坐在半空的雲彩上，腦袋暈乎乎，她明白這是個夢，所以沒有很害怕，軟呼呼問：“你到底是誰呀？”

“我是大山的山靈。”風聲回答。

“山靈？那是什麼東西呀？”謝綿綿一歲時父母雙亡，哥哥要工作不常在身邊，鍛鍊出她勇敢又早慧的性子，但她畢竟只有三歲，很多東西沒聽說過。

“山靈是大山生靈的所在……你願意成為大山的主人——新的山神嗎？”

“山神？”謝綿綿不明白山神是什麼意思。

“你是千百年來唯一與大山契合之人……”風聲用輕柔的聲音解釋，“成為山神，可以幫助你想幫助的人。”

聽到這話，謝綿綿神色認真了些。

微風再次拂過，她面前的兩朵白雲交疊，變得透明，慢慢浮現出一個年輕男人的畫面。

“哥哥！？”綿綿一下子激動起來，她想上前摸摸哥哥的臉，被風擋住。

為還債放棄學業，為照顧幼小妹妹不辭辛勞，畫面里謝恆沒帶妹妹參加尋寶節目，獨自被謾罵，被唾棄，最開始還只是一小部分人，隨着節目的火爆，演變為被全網嘲，一切的一切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最終，這個年輕男人眼中失去光亮。

謝綿綿從沒有看過那樣的哥哥，在她面前，哥哥總是笑容滿面，沒有煩惱，而畫面最後那個哥哥，臉頰瘦削，眼裏沒有任何希望，讓人看着忍不住想要流淚。

“成為山神，就能保護哥哥，對嗎？”謝綿綿啜泣着小聲問，不等風聲回答，她擦乾臉上的眼淚，“我要成為山神。”

哥哥，這次，換我來保護你。

早上醒來，謝綿綿發現周圍的世界變了，每個人身上都附着着一層光。

兩夫妻身上縈繞一層白色的光，那是代表尊敬友善的光。

謝綿綿歪歪頭，盯着哥哥側臉看了好一會，突然吧唧一下，親了一口。

“哥哥好像棉花糖，粉色的棉花糖喲！”

嘻嘻，哥哥身上是粉色光，代表喜愛和親情的光，這道粉色光芒非常亮眼，說明哥哥很喜歡，很喜歡她喲。

小麥膚色，身高1米87，腹部結結實實長着8塊肌肉的謝恆：“……”

不小心聽了一耳朵的林力：“……噗嗤！”

林力邊忍着笑，邊逗娃娃。

“你哥哥是粉色棉花糖，我是什麼呢？”

謝綿綿看他一眼，大眼睛一轉，奶聲奶氣說：“叔叔是藍色的喲，藍色也是很好看的顏色，叔叔現在的顏色有點淺，叔叔要多喜歡綿綿一點喲！”

林力被謝綿綿這話逗得哈哈大笑，心想，小娃娃這親疏遠近分得還挺清楚，和她關係近的顏色深，和她關係遠的顏色淺，誰的顏色淺了，她還不忘囑咐一下，讓多喜歡她一些。

這真是個三歲小娃娃？

自家兒子三歲時還傻呵呵擱路邊和泥玩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