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縉雲氏,軒轅黃帝之官。
年輕時候的饕餮日後是要繼承“縉雲氏”這個號的。
因而就算化為饕餮后,祂對軒轅帝相關之事,也有着非一般的執著。
只要腦子不被“吃”給填滿,祂遠比暴躁的窮奇要來得沉穩。此刻祂凝視着前方的燭陰,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燭陰淡聲道:“是軒轅帝留下的。”
饕餮皺了皺眉,祂想聽的自然不是這一句。這道劍痕有歲月的痕迹,在破裂的神庭恐怕停留了千年,除了軒轅帝根本沒有其他人能夠做到這一步。祂道:“除此之外呢?”聯想到了當初軒轅帝消失的一段日子,以及那莫名的傷勢,祂索性不等燭陰發言,而是直接詢問道,“當初帝君跨過了歸墟,對嗎?”
“是。”燭陰眼中泛着危險的光澤,祂壓低了嗓音,沉聲問道,“看到這一株支撐異域神庭的大樹了嗎?祂是眾神之母,是異域神庭之基,猶如建木一樣的存在。”
“建木?”饕餮眼神閃了閃,想起了啃噬“建木”的過去。
“對。”燭陰爽快道,“異域神庭想要藉助世界樹來取代建木在山海的權能與概念,此事被軒轅帝發覺,於是建木就被砍伐了。我當時因為好奇靠近了權能混亂的‘建木’,被殘餘着神性力量的世界樹帶到了此界中。”
饕餮沒再說話,祂背對着燭陰一步一步往上走。
祂再度感知到了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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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國。
錚然的鳴嘯聲彷彿穿越了數千年的光陰落入了耳中,祂微微抬起頭,看到的是破碎的穹頂。縉雲氏——祂的腦海中快速地掠過了這三個字,但是很快的,就被一種貪慾取代。
不管怎麼說,對山海來說是件幸事。
殿中,塗山女嬌在聽聞“共工已經復蘇”的消息后,一改慵懶的坐姿,那張昳麗嬌媚的面龐上浮現的是往常沒有的慎重。她一時間也摸不清共工的舉動到底是什麼意思。撫了撫額頭,她道:“祂是軒轅帝的水正,是水神,當初就算是一頭撞倒不周山後,顓頊帝也只是將祂放逐。祂沉寂了相當長的時間,後來也未曾插手人皇之位的承繼。可在舜帝之時,祂突然間掀動了風浪,就連息壤都只是短暫地壓制祂的權能。最後還是集結整個天下之力,將水系一一分割,讓祂暫時失去對諸水道的控制,才勉強地制住祂。”
只是姜夷光她們帶回的消息算不得好。
在姜夷光、傅眷二人離開后,青丘國主一直關注着不距之山的異狀,直到那股激烈涌動、磅礴宛如四海翻騰的靈機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才將那股不安壓了回去。
燭陰:“不久前吧。”在落入了異域神庭,祂的概念幾乎被異域毒龍吞噬得一乾二淨。只是祂跟燭九陰分別為燭龍的陰陽雙面,只要那邊有燭九陰在,祂的神性不會徹底毀滅。但是過去,也許因燭九陰也陷入沉眠中,祂始終無法掙脫那種束縛,直到某一日,祂感覺到燭九陰蘇醒了。
“誰也不知道祂為什麼要掀動滅世洪災……都說是冰夷那小子慫恿,可那點兒理由是微不足道的。我們也曾猜測過是歸墟帶來的影響,可對於那等結果來說,這一切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只能將祂列作大敵。祂如今破開了封印,卻沒有離開不距之山,甚至將水神權能賜下……或許是終於找到了作為炎黃水正的‘自我’。”
“總之在神庭幾乎被打爛后,這些神靈變得無比得乖順,甚至直接陷入了沉睡。然而這一切是有期限的。或許是通過其他途徑得知了山海的境況,祂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不過礙於那道劍痕,神庭的主神們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只能夠讓自己的爪牙去小心翼翼地試探……在這樣的情況下,縉雲氏之子啊,你還想設法吞噬那一道劍痕嗎?”
“話說回來,軒轅帝在發生建木出事後,找到了蛛絲馬跡,並且追尋着線索跨越歸墟大壑,在神庭與那些異域神靈發生一戰,留下了這道劍痕。雖然說全盛時期的軒轅帝,幾乎沒有敵手,可這到底是其他神國,而且他的身上還有歸墟大壑落下的印記。”
饕餮沉默了許久,才問:“你什麼時候復蘇的?”
說到了最後,燭陰的神色中帶着幾分玩味的笑。雖然說四凶的存在的確給山海帶來了極大的危害,可說到底祂們還是屬於山海序列的凶神。祂們能夠否定善惡,卻不能否認自己的“本源”。
山海雲氣沒有再被風雲攪動,諸多水脈不再如過去那般無情地在大地上奔涌。
“面對異域神性的話,就連混沌、饕餮都是可信的,何況是祂。”
姜夷光聽得眉頭直皺。
傅眷思忖了片刻,輕聲道:“您是覺得可以相信祂么?”水神印璽里神性力量極為充沛,得到的神權遠勝過先前的河伯、海神所帶來的……可那是共工之賜,誰知道會不會有危險。
“其實也不用這樣揣測祂,畢竟作為神靈,祂也有着自己的驕傲。”塗山女嬌回憶着當初意氣風發的水正的模樣,最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靜默片刻,她溫聲道,“以祂的本事,要對付你們,其實用不着其他的手段。”
“這倒是。”姜夷光頗為認可地點頭,面對着那浩瀚的汪洋之海時,一種天地之大而自身之渺的感覺油然而生。那是人生來就有的對天地壯闊的崇敬和畏懼。什麼海神,在實力尚未恢復的共工面前,仍舊是不堪一擊。
“你有傷在身,好好休息吧。”塗山女嬌一眼便從傅眷蒼白的臉色上看出她的異狀。道骨與道體在停滯了多年後,面對着重重的險境開始以非一般的速度成長……然而這樣的成長要付出的代價和痛苦都是極大的。什麼人會將痛苦當作常態?可偏偏道路漫長,容不得長久停駐。
傅眷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要是一個人的痛苦能夠化作利刃劈開荊棘,打開一條坦途,她也沒有受不得的。
從殿中走出去的時候,四野靜得很,能清晰地聽見風吹過檐角,又拐過了漫長的廊道。姜夷光的視線從傅眷的身上落在一旁的草木上,她幽幽地嘆息了一聲,問道:“這樣是不是太急了些?”
傅眷輕呵了一聲,望着姜夷光,語調溫柔:“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她們在命運既定的軌跡上偏移多年,那些被浪費的光陰很難再追回來了。見姜夷光眉眼中浮現了一抹憂慮之色,傅眷倒是沒有再流露出無奈與悵然,而是輕聲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①我以陰陽二象為基,參天地造化,本就是一身萬化。未來之我既然能證此道,同時也意味着在過去、現實的我也能證那條道……你就當我此刻是超常發揮留下的倦累。”
姜夷光不會被這樣的說辭說服,可她不知道該如何接腔。在片刻的沉默中,她對上了傅眷專註的眸光:“很難得聽你說這樣的話。”冷峻與寡言才是該貼在傅眷身上的標籤。
傅眷抿唇。
“不該嗎?”
她的聲音更輕了,很快就零散到了風裏。
“這有什麼不該的?”姜夷光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她彎着眸子,綻出了一抹笑,“我只是覺得有點兒稀奇。”
傅眷問道:“是嗎?”
“是。”姜夷光點頭,“也不是從現在開始的,只是之前沒有告訴你。”
傅眷又問:“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認真地看着前方的人,語調中露出幾分執著。
姜夷光輕哼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她跟傅眷的關係就像籠着一層迷濛的霧,根本看不真切。在被劇情掌控的“偏執”情境下,她都沒有掏心掏肺,在恢復了自我之後,怎麼可能毫不保留地坦言心跡?她沒有再回話,拂了拂袖子,輕哼着小曲兒向著前方走去。只是在手腕被人扼住的時候,那邁出的腳步陡然一頓。回身望着倉促鬆手的傅眷,她眼眸中多了幾分詢問之意。
傅眷垂着眼睫,輕聲道:“抱歉。”
姜夷光:“……你還想問什麼嗎?”
傅眷搖了搖頭。在既定的命運里,被一條無形的線擺弄着,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失去了最初的純粹,詢問過往沒有半點意義。但是以後……她想要知道的未來,又該以什麼樣的立場去詢問呢?
“我沒有厭煩你。”許久之後,傅眷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知道。”姜夷光點頭,要是在清醒之後,察覺到傅眷的厭煩,她早就自覺地滾遠了,怎麼可能當生死與共的同伴?
“以後也不會。”傅眷又道。
姜夷光心尖一顫,餘光裝作不經意間掃過了傅眷的面頰,試圖從她的臉上去分辨她的情緒,只是眼前的人始終像是深不可測的海。她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那我也一樣。”話音落下,見到了傅眷微微蹙起的眉頭,猜測她或許將自己的回答當作了敷衍,姜夷光又添了一句,“永遠不會對你感到厭煩。”
作者有話說:
①《道德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