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林幽篁大吼一聲,縱身躥上去,彎刀瞬間出鞘,劈向原自障。

刀鋒斬落的瞬間,原自障倏地抬手,袖中小蛇躥出,湛藍毒液如箭矢般射去。

一團靈火在空中爆開,捲住毒液消化殆盡,灰藍色的灰燼落在地上。

“別動他。”逸靈王冷冷地說。

原自障笑了笑:“怎麼,心軟?”

逸靈王:“留着他,我另有他用。”

接着,白骨笑目瞪口呆地看着事先安排好的侍衛們一擁而入,將林幽篁拿下,這小子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獅,十幾個人都壓不住,一直憤怒地咆哮反擊。

“他真的很像你。”逸靈王意味深長地說,他站在逆魂主身後,半抱半支撐着他不倒下。

本來逆魂主還在抗爭,但被逸靈王被背後抱住,他就不再掙扎了,螣毒已經侵染他的全身,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黑線漫延,陰森可怖,他眼神僵直地瞪着前方虛空,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

“我沒事,小傷。”小府君有些欲蓋彌彰地掩了下衣領,被楚江王直接伸手扯開,不由得滿臉愧色,別過臉去。

逸靈王趴在逆魂主的肩頭沉默片刻,抬眼看向被十幾個侍衛壓倒在地的林幽篁。

“沒有。”小府君感覺渾身都開始疼了,下意識推開他,艱難地踏上大殿的台階,進入泰山殿的領域,熟悉的舒適氛圍包裹上來,讓劇痛稍微緩解,他舒了一口氣,一個念頭浮上心頭——這是我的泰山殿……

泰山……

林幽篁也怔住,被塞住嘴,以極其狼狽的姿態死死壓在地上,拚命抬起頭,瞪向逸靈王,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驚駭愕然。

小府君笑道:“我是誰?”

小府君看着他怔神的樣子,又笑了一下,笑意尚未達到眼角,突然腳下一軟,身體直直地倒了下去。

楚江王悚然一驚,熟悉一幕勾起深埋在心底的恐怖回憶,讓他嗓子眼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楚江王眸子中閃過殺意,繼續分析道:“他用自己的武器冒充執名色,甚至直接冒充成了……我?他冒充我來傷你?”

“能啊,怎麼不能?”小府君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之前不還嘲笑我跟他打是自取其辱嗎?”

逆魂主:“呃……啊……”

他忽然沒來由地一震,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極致孤寂感迅速爬滿全身,他冷得幾乎顫唞起來,怔了一會兒,慢慢回過身來,看着台階下的楚江王,動了動嘴唇。

“這與你無關。”逸靈王漠然地打斷他。

“但是,靈王殿下,”原自障語氣從容中帶着一絲微妙,“他雖是少主,卻並非是逆魂主的親生兒子……”

泰山殿……

“什麼?”小府君怔了怔,沒聽懂他的意思,他現在腦中雜亂而漲悶,彷彿渾身經脈都在逆行,帶來吐不出的鬱卒,讓他對周圍的感知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混亂。

逆魂主頹敗地閉上眼睛。

“我明白你的意思。”逸靈王道,他似乎感到疲倦了,下巴輕輕擔在逆魂主的肩膀上,喃喃道,“倚伏盈虛祭的術法我已經改進過,足夠彌補之前的缺陷。”

“呵。”原自障涼涼的笑了一聲,言歸正傳,“我會在良辰吉日設下祭壇,至於祭品……靈王殿下可有選定?”

“哈哈,你說的沒錯,”小府君頹廢地扯扯嘴角笑了一下,“我確實是自取其辱。”

小府君一驚,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身體往後撤去:“你干什……”

冥府

微弱天光驅散黑暗,巍峨的泰山殿在迷濛晨色中漸漸露出身影,輕羅玉輦停在門前,楚江王看向小府君,見他垂着頭坐在旁邊,臉上帶着傷痕,像一條髒兮兮的落水狗,微微蹙了蹙眉:“你在那個陣中遭遇了什麼?”

“你怎麼了?”楚江王意識到他的失常,跟着追出來,拉住他的手臂,“他還傷了你哪裏?”

“哈哈哈……”原自障大笑起來。

楚江王:“你不是。”

“你說什麼?”楚江王沒聽到他的聲音。

楚江王愣住。

小府君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現在胸腔里的鬱卒已經化作疼痛,好像在心底點起一團火,灼燒五臟六腑,火舌如岩漿般漫延,強橫地腐蝕四肢百骸。他胡亂扯起衣服,摸索着下輦,他知道自己很失態,但他實在不想再聽到那兩個字了,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瘋狂地想要發泄出來,但他不能傷害身邊這個人。

白骨笑簡直懷疑自己還在夢裏,怔怔地跟隨逸靈王複雜的視線看向林幽篁,過了好幾分鐘才反應過來,後背噌地躥上一層冷汗——他要獻祭林幽篁?!

“他是活死靈的少主,”逸靈王道,“為活死靈獻身將是他此生最大的榮耀。”

楚江王眸色沉下來:“憑他林幽篁能傷你?”

逸靈王微笑:“你放心,我會讓活死靈重回當年的榮光。”

“這是……”楚江王皺起眉,素白的指尖拂過傷口外翻綻的猙獰血肉,“這是執名色的傷口,但有活死靈的靈炁殘留……林幽篁的陣法里暗藏馭夢術,他操縱夢境來迷惑你?”

眼前一道身影一閃,楚江王已經接住小府君跌倒的身影,他捏住他的手腕一翻,二指搭脈,還沒來得及診出什麼,就見小府君雙目緊閉、七竅都在往外散逸出黑氣。

小府君動了一下,極力掩蓋住沮喪:“沒什麼,就……就普通的打打殺殺,技不如人,被揍了。”

原自障似乎對這樣兄弟鬩牆的戲碼毫無興緻,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摩挲着袖中的小蛇,一臉冷漠,直到聽逸靈王提及倚伏盈虛祭,才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稱讚道:“你對術法的掌控確實超乎想像,在此之前,我從不知有將控靈術發展到這種程度的人。”

逸靈王歪頭看到逆魂主痛苦的神情,唇角抿了抿,狀似漫不經心地轉頭瞥了一眼原自障,眼神一瞬間陰鷙狠毒,淡淡道:“這世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殿下!”門口兩個守衛連忙衝上去扶他。

“……”楚江王沉默。

楚江王突然起身靠了過來。

“衣服脫了,我看看你的傷。”

小府君沒有出聲,他不想回憶在陣法中的看到的場景,即使知道是假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他的頭劇烈地疼了起來,腦海中好像有了潮汐,浪水開始沖刷海岸,他感覺眼前的天色都漸漸陰沉……

泰山殿中丞從裏面奔出來:“這是怎麼回事?楚江王殿下……這是……”

“濁炁暴走了。”楚江王茫然地抬頭,環顧眾人,卻見所有人都一臉驚疑,不明白這代表着什麼意思。

泰山殿裏現職的鬼差都是近些年才陸續上任的,在場除了他,沒有人見過冥王淬滅是怎樣的絕望情景。

“我會救你。”楚江王心裏想。

小府君尚有意識,手指死死抓着楚江王的手,力度大得幾乎能將他捏碎,嘴唇竭力地張合,似乎固執地想要說什麼。

楚江王抱着他起身,快步往寢殿走去。

中丞懵了,連忙追上去:“殿下,殿下……”

“立刻通知陛下,”楚江王很快恢復理智,冷靜地交代任務,“讓展絳衣帶補魂司最好的醫生過來會診,還有通知我殿中丞做好接應準備。”

“是是是。”中丞連連應聲,還想要說些什麼,就見眼前衣角一閃,接着房門緊緊關閉,室內一陣簌簌聲,無數張符紙飛射出去,貼在了門窗牆壁,隨着術法的催動,符紙上龍飛鳳舞的咒文流動起來,一個固本養魂的陣法從寢殿向四周蔓延,逐漸將整個泰山殿都納入守護之中。

中丞意識到事情超乎尋常的嚴重,連忙摸着差點被拍到的鼻子,跑去發通知。

寢殿中,楚江王將小府君放在床上,鬆手起身,沒想到被他緊緊攥住衣角,一時沒能起來,還一個踉蹌摔了下去。

“你……”他聽到小府君在說著什麼,俯身仔細聽了一會兒,聽不清楚,他又靠得更近,幾乎是貼在了他的嘴唇上,幾秒鐘后,他終於聽清了從剛才就一直在重複的一句話——

“我是誰?”

楚江王顫唞地捂住臉,感覺到被天命戲弄的痛苦。

他扶起小府君,兩人抵膝而坐,手指結印,默念法訣,一個幻境緩慢張開,將他二人吸納進去。

小府君是在一陣香氣中醒來的,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在一片朦朧的迷障之中,迷障遮蔽了視野,周圍什麼都看不分清,什麼人也沒有,只有一抹異香,從遠處飄浮而來。

似乎在哪裏聞過,沁人心脾,又有一絲輕佻,引人浮想,他忍不住循着香氣往前走去。

走了許久,身邊的迷障始終毫無變化,不知是有所前進,還是一直在一個地方鬼打牆,他開始煩躁,抬手揮去,澎湃的掌風拍向四方,卻如同泥牛入海,悄然被迷障化解了。

小府君警惕起來,緩緩抽出長刀,往四周斬去,刀氣亦全部被迷障吸收了。他手指捏訣,剛要催動術法,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潺潺的流水聲。

他猛地回頭,只見迷障頓消,移步換景,一轉身,一大片粉霞印入眼帘,竟是一片灼灼其華的桃花林。

桃花樹下,楚江王正背對着他站在那裏。

“子衿?”小府君怔住。

楚江王轉過身來,小府君這才發現他穿得單薄,竟只有一件白色寢衣,溫暖的春風拂動,纖細的脖頸若隱若現。

他右手一振,執名色已躍然在手,揚劍挽了個劍花,抬眼看向小府君。無須語言,小府君已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不明白,為何要在此時此地比劍?

見他沒有反應,楚江王眼眸中劃過一絲赧然,腰身一擰,單手執劍,傾身攻了過來,小府君下意識地提刀接招。

楚江王劍法勢如游龍,遊刃有餘地引導小府君的刀法跟上,桃花林中溫度漸漸升高,水霧升騰,刀劍在蒸騰的春色里交鋒,十幾招后,小府君忽地兇悍起來,刀勢如潮鳴電掣,席捲桃林,揚起漫天繽紛落英,壓着楚江王落入水流中。

熏風拂面,氤氳的水霧沾濕頭髮,空氣中那抹異香越發濃郁,小府君雙目赤紅、心潮洶湧,一隻手持刀,抵住楚江王的劍鋒,另一隻手往後攏了攏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汗涔涔的臉上展顏一笑,楚江王看着他,眼眸溫柔得彷彿漫流的春水。

“我輸了。”楚江王啞聲說。

“嗯。”小府君笑着點頭。

他感覺身體輕鬆了很多,彷彿積累多年的濁炁都一掃而清,簡直是神清氣爽,楚江王躺在溪水中,鎖骨上沾染落花,已渾身濕透。

桃花林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草亭,亭中有一張石桌,小府君將楚江王從溪水中抱出,放在桌上,拈去他衣襟上的殘花,突然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楚江王捻着他滴水的發尾:“笑什麼?”

“不知道,心情好。”小府君笑得像只饜足的小狗。

楚江王莞爾。

小府君又道:“我感覺像做夢一樣。”

楚江王唇角的笑意淺了一分,溫柔地看了他一會兒,手指慢慢移到他的身後,飛快地變幻了個指訣。

小府君敏銳察覺,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這是你的幻境,對嗎?”

楚江王沒想到會被他點破,如今的小府君已經不會在自己的幻境中沉淪,一時有些遲疑,聽到小府君又道:“因為一切都太假了,你怎會對我這麼溫柔?”

“這確實是假的,但你我都是真的。”

瀰漫在整個桃林中快要飄散的香氣悄然變得濃郁,小府君看着他瀲灧的眼眸,不由得一陣晃神:“什麼?”

楚江王盯着他的眼睛,緩聲道:“你是自冥界創世以來第63任泰山王,是承系長夜九幽法陣、守護冥界安穩的鬼神之一,沒有人可以抹去你的存在,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淡然從容,小府君不由自主地沉浸下去,隨着他的聲音喃喃道:“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如果有人對你不好,”楚江王的聲音有些沙啞,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是那人冥頑不靈,他將自取毀滅,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記得他。”

小府君在米幻的香氣中掙扎出一絲清醒,很快又迷糊起來:“不,你說的不對,沒有人天生應該對我好……嗯……你在說什麼……”

楚江王指尖一動,馥郁濃香瀰漫四周,小府君沉沉地閉上眼睛,半昏半醒之際,聽到最後一句指令:“忘記我。”

展絳衣帶着補魂司最好的醫生團隊趕到泰山殿的時候,遠遠看見巍峨的宮殿上空黑雲翻滾,龍飛鳳舞的血色咒文在空中遊走,大咧咧昭示着此處幻境套着陣法,兇險異常。

他停住腳,仔細琢磨了一下咒文,突然感覺自己腦子像被大鎚夯了——這什麼術法?封閉、固魂、引炁、煉養、致幻、採補、催眠?

這是在搞什麼?

“我的哥哥,你發什麼呆,”中丞在門口急得打轉,一看到他,連忙衝上來,拉起他就往殿內跑,“快點來救人,急死了。”

展絳衣一進去,發現陰天子已經在裏面了,正在研究寢殿門上的術法,展絳衣腳步頓了頓,覺得以陰天子的領悟力,不難看出這術法的詭異之處,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辭職信,又想跑路了,這破工作就邪門。

寢殿大門突然無聲地打開,展絳衣下意識抬頭,看到楚江王站在門后,衣衫整齊、神色如常。

陰天子皺眉道:“怎麼回事?”

“請展掌司為小府君檢查身體。”楚江王讓開路。

展絳衣不敢多想,對他點了下頭,快步走進寢殿,看到平躺在床上的小府君,指尖伸出靈絲,探入他的體內檢查,心道泰山殿中丞是不是有病,這不好好的嗎,幹嘛電話里嚎得跟即刻要薨了一樣,外面的陣法也有點過於……

靈絲倏地收回,他猛地轉身,跌跌撞撞衝出寢殿,看到和陰天子對坐在外間低聲交流的楚江王,驚得斯文掃地,大叫:“小府君體內的濁炁全清了!”

“嗯,”楚江王平靜地說,“我用術法引入了我的體內。”

陰天子眸色一沉。

展絳衣的擔憂成為了現實,急赤白臉地喊:“你瘋了?!你自己本身都已經飽和,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嗎???”

陰天子:“他說的是真的?”

楚江王點頭:“通知你過來,是因我有遺言要交代——我在幻境中修改了他部分記憶,等他醒來,對我的感情將會與其他冥王沒有二致。眼下與異魂的戰事尚未結束,若我淬滅,將導致長夜九幽法陣失衡,冥界濁炁混亂,影響鬼兵戰力,所以我會先將自己暫時封印在楚江殿,等戰事了結,由你破除封印,送我淬滅。”

陰天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應聲。

楚江王又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崔絕,但我見不到他了,等你日後找回他,請轉告他,不要做多餘的事情,讓泰山殿與楚江殿世代糾纏的宿命在這一任徹底斬斷。”

陰天子仍舊沒有回答,兩人對視,互相都沒有躲閃。

展絳衣在一側看着他們,彆扭得渾身難受,想什麼都不管了,立刻辭職跑路,又隱隱有種莫名的使命感支撐着他杵在原地,想找機會努力一把,盡量救一下這群完蛋冥王。

“咳,我說……”展絳衣艱難開口。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陰天子盯着楚江王,冷冷地說,“你憑什麼替他做決定?”

“因為我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楚江王坦然地說,目光環顧殿外的鬼差,看到楚江殿中丞帶人趕到,於是放鬆地坐在座位中,垂下眼眸。

“我說,你先別放棄,我來診……”展絳衣伸出靈絲探向他的炁海,卻見楚江王往旁邊一歪,倒了下去,“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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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精閻王的心機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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