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線(十三)
第一百二十六章主線(十三)
“南……”
陸星野下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南渡一拳砸在了臉上。
南渡幾l乎沒對他動過這麼重的手,以至於陸星野甚至懵了一瞬,連唇齒里都嘗到了血腥味。
“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聰明?”南渡一隻手拎起他的領子,“想逞英雄,想死?”
“在這兒一個人死多沒意思啊,不是說只有我能殺你嗎,陸星野,我成全你啊!”
南渡的手指迅速收攏在他的脈搏上,陸星野臉色漲紅,手指碰到南渡的手腕,卻沒有試圖掰開,而是安撫地碰了碰。
這在以前可以看作是示好的信號,但是現在,這招在南渡面前似乎已經不大管用,陸星野被南渡按着砰的一聲砸在了桌面上。
南渡的桃花眼冷得嚇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還說什麼最聽我的話,陸星野,你這輩子聽過我的話嗎?”
“哥哥,”陸星野似乎是知道已經被南渡看穿了計劃,這時候解釋是沒用的,他一隻腳纏在南渡的腳踝上,試圖去攬他的腰,“我知道錯了,別生氣。”
“要不要你把先把放了再訓行不行,”陸星野彎了彎眼睛,討好道,“剛剛摔到腰了。”
“不好意思將軍。”
“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沒事。”香煙燃到指尖,南渡伸手掐滅了。
那個在AI身上原本不應該存在的不祥預感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陸星野看着南渡將自己往後一扔,隨後,抬手按下了屏幕上的引爆鍵。
詹姆斯一隻手攬住南渡的肩,另一隻手將陸將軍往後一攔:“我們P&C還沒有讓自己的員工在公司樓下被打的規矩。”
像是想到了南渡曾經說過的話,陸星野的笑容消失了,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恨自己無能為力,無可奈何,明明知道一切發生,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偏長的黑髮被鬆散地綁起來,一直垂落到腰際,露出精緻的下頜線和優美的肩頸線條,修長的手指搭在冰藍色的酒液上,指腹白皙用力,微微一晃,喉結滾動。
“那現在我來教教你,什麼是恨。”
*
南渡在酒吧里一向是焦點。
火光襲來之前,陸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不是想死嗎?”南渡勾唇道,“正好,大家一起。”
火比較旺盛,記得幫他買點降壓藥。”
陸星野當初就是死在了P&C的地方上,陸將軍的嘴唇抖了抖,看到詹姆斯胸口處別著他的總經理名牌和他搭在南渡肩上的那隻手,氣得眉頭都要豎起來:“南渡!你……”
陸將軍的那隻手還沒伸出去,就被一個人被擋住了。
南渡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陸星野心裏的突然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這是他通過所有運算都無法捕捉的神秘感覺,陸星野試圖掙扎了一下:“哥哥,其實我……”
等陸將軍被人強行拖走,詹姆斯這才回頭望向南渡:“沒事吧,南?”
世界在陸星野面前褪色成了一片雪白。
“小劉,”詹姆斯朝着秘書招招手,“送送陸將軍。”
比之那對南渡前二十四歲生活的無比熟悉——
“南渡!”陸將軍的拐杖重重地點在地上,向來端莊的將軍幾l乎要伸出手去指着罵他,“你怎麼能……”
“人類是個言不由衷的生物,太擅長欺騙,尤其擅長欺騙自己。”
“我們說恨一個人的時候,有可能更恨的是自己。”
他一面說,一面趁着南渡不注意的時候將另一隻手偷偷往屏幕上的電梯控制上伸,企圖將南渡給送上去。
“將軍年紀大了,可能肝
他其實,一直都忘了南渡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
猛然被叫到名字,陸星野徒然一驚,手指一顫,兩隻手腕就被咔嚓一聲扣上了。
滴——
“陸星野!”
*
“回去吧將軍,”站在P&C大樓下的南渡漫不經心吐了口煙霧,“我對您兒子的遺物沒興趣,對他的故事更沒興趣,要是每個炮友都這麼關心,那我的房間裏豈不是要擺滿遺照了。”
南渡拿皮筋將自己漆黑的頭髮綁起來,勾唇道:“好啊。”
他藉著扔垃圾的動作不着痕迹地躲開了詹姆斯的手,並假裝對自己的領口處藏着的那顆□□毫無察覺。
“閉嘴,疼也忍着。”
,我們說恨的時候,”南渡望向身邊不停發出警報的電腦屏幕,外面的小丑圖標已經開始被解碼,技術組很快可以定位到這裏來。
因為他和陸將軍刻薄冰冷的談話,詹姆斯似乎對南渡很滿意,偏頭望了眼南渡近乎完美的側臉:“南,今晚忘憂酒吧來了個新主唱,要不要一起去聽聽看?”
南渡輕聲道:“我們說恨的時候,也未必是真的想要一個人死。”
“人類的,其實是很複雜的。”
“就算您是將軍,故意傷害,也應該會受到法律的制裁,你說對吧?”
“我們不愛的其實未必沒有在愛着,同理
南渡微微眯起眼睛,一隻手卡住他的下巴:“陸星野,我想我已經教會了你什麼是愛。”
“比如現在——”南渡忽然朝着陸星野笑了一下。
“帥哥,來一杯百日薔薇。”
有顧客來,調酒師這才收回落在南渡身上的視線,無奈道:“哎喲美女,您是今晚第四位點名要這個酒的了。”
“實在不是我不做,我是真不會,這百日薔薇是有位顧客在他們百天紀念的時候自己給他男朋友調的,不是我們店的產品。”
“現在居然還有人百天紀念還要專程調個酒,”女生匪夷所思,“什麼人啊,帥不帥?”
“那天我沒在,要在我肯定偷學了,不過……”調酒師壓低聲音,“我聽我同事說,倆人長得都不像個真人,特別是那個長頭髮的,漂亮得跟建模一樣,”調酒師的下巴朝着南渡抬了抬,“喏,估計就跟那位差不多吧。”
南渡一口將杯里的酒飲盡了,目光定定望着舞池裏的詹姆斯。
“南!”似乎是察覺到南渡的目光,詹姆斯湛藍的眼睛朝他眨了一下,一邊往邊上去,一邊揮手讓他過來。
於是南渡朝前走了一步。
就在他們即將匯合的時候——台上的主唱怒音一轉,猛然起身,從結他里摸出一把槍來。
他冷冷地注視着詹姆斯,毫不猶豫地扣響扳機。
南渡一隻手抄起酒瓶往台上一扔,隨後一把推開詹姆斯。
砰——
子彈穿過南渡的胸口,將那枚竊
聽器擊得粉碎,但是詹姆斯此刻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他不是第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卻是第一次在這個時候被人推了一把。
尤其是南渡這樣一個月前剛剛拒絕過他追求的美人。
那把槍是新型動能,詹姆斯甚至一瞬間以為南渡會死掉,他一直守着南渡出了急診室,接到公司急事的電話,這才匆匆回去。
南渡當即打開營養艙出了院。
他的傷口癒合速度經不起後續的檢查,可等他走出醫院大門打算叫車的時候,一輛銀雪色飛車穩穩地停在他的面前:“068360為您服務,主人,已導航到目的地‘家’。”
機車的顯示屏上閃爍着的南渡家裏的坐標:(121.46181,31.284835)
見他沒動,0683又往前去了一步,重複道:“主人,已導航到目的地‘家’。”
“我好像沒跟你下過來這裏接我的指令。”南渡笑了。
“送您回家就是我的全部指令。”0683用冰冷的機械聲道——“無論在哪。”
*
南渡是在到家的時候接到P&C的人事調動短訊的,有個副總在當晚的任務中意外身亡,詹姆斯力排眾議,將南渡上了位。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公司的核心事務。
升職加薪,估計明年就能買下一棟多少求都求不來的A區別墅,應當是個值得慶賀的好事情。
南渡給自己開了一瓶香檳。
只是還沒喝兩口,家裏那隻醫療機械人就跑了過來,它通體雪白,頭上戴着兩隻托盤,腿也短短的,幾l乎是從地上摩攃過來的,將挑好的藥品舉到南渡面前:“主人,您受傷了,需要包紮。”
“不用。”
南渡隨手將它扔到了牆角,藥水啪嘰落了一地,小機械人毫不氣餒,又蹭着兩隻短腿跑過來:“您的傷口在流血,不能喝酒,主人,您需要治療。”
“我需要安靜。”
南渡不記得到底有沒有把它關機了。
也許是他喝醉了,居然看到剛剛電池都被拔了的智障小醫療機械人又一次跑了過來,費力地爬到沙發上,兩隻機械爪按住因為醉酒而失去反抗能力的南渡,利落地將傷口給他包紮好了
。
“主人,”一道輕佻風流的聲音插了進來,“需要我給您講個笑話嘛?”
“家裏的掃地機械人前兩天把醫療機械人給掃走了,我查看了它的日誌,他把那個智障當成是家裏最大的垃圾了。”
醫療機械人瞬間怒了,兩隻眼睛變成了大大的叉號,舉着托盤的架勢像是舉着兩把刀。
南渡臉色酡紅,迷濛道:“你在說什麼?”
“笑話啊,難道不好笑嗎?掃地兄都覺得很好笑呢。”
南渡灌了口酒:“我不想聽笑話。”
“但是我的系統檢測到您現在情緒低落,需要輔助。”情緒調節機械人508960道。
“我不需要。”
“可是您都沒有笑。”
南渡扯了下嘴角,似乎是真的被他這句話逗笑了。
他笑起來極其漂亮,8960覺得自己的數據在放煙花:“如果您喜歡的話……其實我還可以做更多的事情,陪您聊天也可以啊,您帶我回來的說因為我的編號很好聽,我檢查了一下,家裏的所有的輔助機械人都有着相同兩位數字,它們是有什麼……”
“噓,”南渡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聲道,“我現在不想提他。”
他把敲鑼打鼓的醫療機械人拎起來,當做抱枕墊在下巴下:“你給我放個電影吧。”
放電影當然是很簡單的事情,只是南渡喝醉了,平時一言不發的人好像把所有話都留到了今天,一會兒說電影的配音太難聽,一會兒說不想看到電影上的人臉。
沒辦法,8960隻好給他放了自己配音版的——皮影戲。
*
但是那天之後,南渡就很少回家了。
他成了可以進入P&C董事會的一員,整個人開始變得很忙,又趕上P&C的周年慶,兩個月裏都沒能睡過幾l天好覺,醫療機械人憂心忡忡,只能囑託機車好好地將人接回來。
但是那一天,0683也沒能接到人。
周年慶那天,有人攻擊了P&C的內網,將原本在會場播放的宣傳片換成了P&C從二十年起,肆意改造人類實驗體、培養AI軍隊、私自儲存軍用武器、惡性商戰等等數十條
罪名,證據鏈翔實完成,裏面有大量內部隱秘數據。
輿論嘩然,P&C股價暴跌,可不過僅僅半個月,檢察院就放出審查消息,舉報人是惡意報復社會的賽博瘋子,P&C公司清清白白,甚至剛捐了幾l億給基金會。
“只是一場小誤會罷了。”發了福的中年檢察長林忠親自來P&C公司查看,腰間帶着剛剛換的A區豪宅鑰匙。
“自然。”詹姆斯回握他。
只是他們正要出去的時候,這層樓的所有通道包括落地窗的玻璃,都咔嚓一聲鎖上了。
南渡緩緩地踏進來,對着林忠勾出一個笑:“好久不見。”
“你……你!”林忠的面容一瞬間變得驚恐,腦子幾l乎飛速旋轉,終於從記憶里翻出了他們的相見——
那時候,那位年輕的執行官還正風頭無兩。
監察處是獨立於檢察院和警署,直接對聯盟負責的機構,林忠很多事情都要去找他幫忙,爬了半輩子好容易混到這裏,還要看一個年輕人的臉色,林忠心裏很不忿,偏偏那位執行官行事乾脆果斷又容不得沙子,臉上笑嘻嘻的,背地裏讓林忠吃了好幾l次虧。
直到有一天,林忠來到監察處,發現在那間辦公室里,外面威風凜凜的執行官正做小伏低地半跪在一人面前,那人拿槍抵着他的心臟,他躲都不躲,反而伸手去撈那人的手腕:“別生氣了,哥哥。”
林忠一驚,手中資料啪嗒落到地上,沙發上坐着的那人就回過了頭——
那實在是一個只要見一面就永生難忘的人。
長發黑眸,眉目出塵,他手上戴着一隻戒指,臉上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只那一瞬間,林忠就知道,他找了這位執行官的軟肋。
更何況,這位軟肋還是個早該被回收的實驗體。
*
“您來的很巧,”南渡笑了,“正好,我也不用跑第二趟了。”
林忠驚恐地看着面前的南渡——手.槍在他指尖轉了一圈,林忠幾l乎立刻開始往回跑,卻被砰的一聲擊穿頭顱,整個人俯趴在地上。
滴!滴!滴!
大樓發出紅色警報,留在這層的管理層拚命地捶打着窗戶,詹姆斯遙
遙望向南渡:“周年會上檢舉的人,是你?”
“是。”
“為什麼,南,”詹姆斯擰起眉,“我那麼信任你,我甚至想要您做我的……”
“不好意思,詹姆斯先生,”南渡打斷他,“我有丈夫。”
他說著,緩緩地笑了一下。
南渡的一頭黑髮變成了雪白,一襲白衣,胸口處卻戴着一朵黑色的薔薇花。
看起來,像是舊世界扶靈的未亡人。
“今天是他的忌日,”南渡說,“請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些,他會生氣。”
“他吃起醋來很討厭,”詹姆斯從沒聽過南渡跟他說這麼多話,語氣甚至有些嬌嗔,“那樣的話,我會很麻煩。”
南渡像是要去參加什麼儀式一樣,伸手攏了攏頭髮,他們身後的顯示屏上開始播放一則一年前的新聞——
那是記者補充的畫面——無數戰鬥型無人機在空中盤旋,將槍頭對準地上的一輛銀色飛車,可就在那一刻,原本應該安靜待在地面的空中航母暗倉突然起飛,像是一頭張開翅膀的藍鯨,牢牢地護在了那輛飛車的前面。
數千架無人機在空中炸毀,暗倉的碎片如同鯨魚的骨架般緩緩下落,整個銹河地帶都被燒成一片血紅,只有那輛車依然銀亮如劍,毫髮無損。
“新紀元204年5月27日,銹河地帶突然發生劇烈爆炸,數據庫損毀嚴重……據悉,爆炸當天,曾有數千架失控無人機盤旋其中。”
切回的畫面映出詹姆斯的臉,話筒遞到他的身邊,只得到了一個漫不經心的笑:“這只是一場無人傷亡的意外。”
而在他的身後,有人長身玉立,手持黑傘背對鏡頭,一頭被雨水浸透,如同悼亡者未盡的淚痕。
*
“那天有人死了的,先生。”南渡道。
“他很年輕,也很優秀,比我們任何一人都要好,也更應該活着。”
“他是我丈夫。”
南渡修長的骨節捏緊遙控器,中指上戴着一枚伯利恆之星的戒指。
“沒人替他報仇的話,那就我來報。”
“沒人來替他裁決的話,那就我帶你們下地獄。”
“總裁,快跑!”有人回過頭,“他
在樓里埋了——”
詹姆斯幾l乎在一瞬間就拔出匕首沖向南渡,然而晚了一步。
南渡微笑着按下遙控,輕聲念下牆上那句P&C的標語:“WelcometotheProsperousCarnival!”
火光蒸騰而起,掀起整棟大樓。
所有人一齊驚恐地回過頭,拚命地朝着遠處跑去,卻有一輛無人駕駛的銀色機車自人群而出,義無反顧地衝進了漫天的大火里。
B區居民樓里,有AI相繼從十六層躍下,那一瞬,整個城市的廣播都發出一聲短促而又尖銳的嗡鳴,如同送葬者嘶啞地悲泣。
那天是新紀元205年5月27日,陸星野死後的一整年。
02040527。
60替南渡修改過的,打開最後一扇門的密碼。
被人擋在身前的那一刻,南渡突然明白——
陸星野並不是怕他不愛他。
他藏在心裏的,無論如何也不願想起的恐懼,其實是南渡的死亡。
主人對AI來說是全部的信仰和生命,比起這個,他寧願相信南渡不愛他。
如果南渡沒有那麼愛他,也許他就不會死。
他寧願南渡隨便找個人,無論是誰……只要能好好地,平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別怕,哥哥。”
60用身體撐起壁壘,擋在南渡和陸星野的身前,將他們送進了通道里。
火舌席捲之前,南渡看着60緩緩地笑起來。
他曾經在小世界裏看到過相同的笑容,在謝聞瀾身上,在黎澤身上,在衛泱身上……在陸星野身上。
又或者,在那輛總是耍酷的機車,那個笨笨的醫療機械人,和一點都不好笑的情緒調節AI身上。
在南渡因為被陸星野留下,覺得孤獨和怨恨的那些夜裏。
“不要哭,”60彎起眼睛,用永遠溫和的,包容的聲音道,“我們一直都在啊,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