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不愧是浦城最火熱的livehouse,尖叫聲一波接一波此起彼伏。沈檀望向黑壓壓的人群,看到他們簇擁着幾個衣着光鮮的人往舞台上走。
妹妹大驚失色,在她耳邊叫:“我靠靠靠今天怎麼有rapper啊!那幾個很有名的,剛參加完嘻哈綜藝,我靠!今晚賺麻了!!!”
燈晃得人眼暈,沈檀沉靜閉眼,與周圍驟然火熱的氣氛格格不入。
她重新要了杯雞尾酒,酒里的薄荷味一下子衝上腦門,整個人幾乎打起寒顫,她才勉強讓自己的情緒穩了下來。滿場沸騰的情緒調動不起一點積極性來。
幾秒后,沈檀忽然起立。
妹妹和老楊迷惑地望過來,沈檀道:“這裏去機場大概要多久?”
老楊眼神悠長,慢慢嘆了口氣。
妹妹不知所以,小心翼翼地回答說:“一個多小時?”
末了,又補充:“前提是不堵車。”
沈檀抬手叫來服務員,替自己加滿威士忌。
第四桌。
而後是老楊妹妹有氣無力的聲音:“喂……”
“慶祝,怎麼能不慶祝,人生的每個第一次都值得紀念!”老楊對碰酒杯,牛飲一口,“我都快憋死了,你老裝沒事人,這不是挺好么!說出來才好!”
大約十分鐘前沈檀就醒了,混酒喝的結果是大腦很沉,四肢都灌滿了鉛,抬一下都覺得費勁。她閉着眼翻了個身,懷裏壓一個抱枕,慢慢吐息數口。
不就是失戀么。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把原本就微弱的嗓音壓得更低,整個人都像埋在了枕頭裏。
等頭暈目眩的感覺過去一點后,剛想起身,邊上的手機震了起來。
話筒如願傳遞到下一桌,抒發完,心裏痛快許多。
很快話筒轉到他們這桌,老楊有意想調動沈檀,將話筒塞給她:“你說你說。”
她好想好好地宣洩一下。
話筒轉到第二桌。
妹妹依然獃獃:“是我想的那樣嗎?”
“閉上你的嘴吧!”老楊握拳。
“剛做完一個還算賺錢的case,慶功宴。”
“繼承了我爸的公司哈哈哈哈!”
第三桌。
“嗚嗚嗚嗚可是我才給檀檀姐發了破鏡重圓姐弟戀啊!!!這就be了嗎!”
最開心的事在她平靜的聲線下像是難過。
“我怎麼了?我磕的真人be了,你說我還磕不磕得動。”
歡呼聲過後,大家提前做好了鼓掌的準備,卻聽到女人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我辭職了。”
全場用力鼓掌,發出波浪般的呼聲。
她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眼神微醺,漂亮得讓場內所有人一驚。
她重新沉在卡座靠背里,放空地望向舞台。燈光不停忽閃,忽得沉靜下來,在滿場窸窣涌動的人群中,舞台上扎着頭巾的rapper將話筒丟給最近的一桌卡座,觀眾尖叫出聲,歡迎接下來的交心環節。
睡到日上三竿,沙發和地板上還是橫七豎八。
大熒幕上很快顯示出這一輪的提問,最近你最開心/最難忘的事是什麼?
“我馬上結婚了!”第一桌的男性大笑道,“今天是單身party!”
看了眼獃獃的妹妹和終於鬆了口氣的老楊,沈檀舉起酒杯:“不慶祝一下嗎?人生第一次失戀。”
“破鏡子摔一回勉強黏一黏,摔兩回都稀巴爛了嗚嗚嗚嗚,沒然後了啦……”
妹妹小聲地嗚嗚,沈檀繼續閉眼裝睡。
這裏幾乎沒有人認識她。
那些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刻,沈檀深吸一口氣,終於用力地喊出聲:“我說我失戀了!!!”
三個人喝到爛醉,都睡在了老楊家。
老楊是她最好的朋友,妹妹心思單純不需要防備。向著她的話筒變成了長長一根幽深的管道,讓她短暫地產生可以任意傾倒情緒的想法。那些難以宣之於口的感情彷彿和回京城的飛機一起上升到了頂點。
場內怔愣的瞬間,台上rapper極有職業素養地重新拉高氣氛,隔空喊話,“hey姐妹辭職不是開心的事嘛?Behappy!快樂一點嘛!你看你的朋友都來陪你慶祝了!”
“我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
“嗚嗚嗚嗚嗚好難受,我也失戀了。”
“我隨便問問的。”沈檀立了片刻又坐下來,揉了下眼角,“好像喝多了。”
“一天挑戰六杯奶茶成功!”
堵了那麼多天,煩悶了那麼多天,自己承受了那麼多天。
“唔……你別給我推了。”
老楊揮揮手:“今晚特赦,隨你怎麼腦補。”
伸手撥了撥散到額前的長發,別到耳後的時候才發覺指尖濕漉漉的。愣了幾秒,原來網上說的是騙人的,難過的時候閉着眼睛眼淚都會流出來。
重新悶進枕頭裏,等洇濕的枕頭都干透了,她才慢慢爬起來。
對上兩雙關切的眼睛,沈檀坐直,淡淡地說:“我餓了。”
從老楊家回到江亭苑,除了偶爾被他們兩姐妹拉出去吃飯,其他的時間沈檀都在閉關苦讀雅思。四月中的時候報了一次考試,考完又去西北自駕半個月。
老楊嚷嚷着成績出來的時候,她剛好回浦城。
“怎麼樣?過了沒?”老楊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緊張。
沈檀倒是很淡定。出考場的那一刻她就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果然,官網一查,輕輕鬆鬆過7.0。
“牛啊,高中我就看出來了!”老楊說,“高低你也是個學霸。”
沈檀下載了成績單,發到中介,整個人淡定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這種死記爛背的東西,沒什麼含金量。”
“再謙虛下去我要當你是炫耀了啊。”老楊警告道。
看到中介給她回了個ok的手勢,沈檀才回頭,笑了下:“晚點出去吃嗎?”
“哪吃?”
“就在中介附近吃吧,吃完我去交趟資料。”沈檀道。
“行啊,你請。”老楊說著勾住她的肩膀,“我還挺捨不得的,但一想到我姐妹要去泡歐洲帥哥了,又忍不住搓手手激動。”
沈檀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的富二代朋友為這趟留學提供了不少便利,還放出豪言要帶她泡遍大不列顛。這些話被老楊看到過,老楊滿臉的欣慰她不是沒注意到。
在旁人眼裏,她大概早就從失戀中走了出來。
但其實,她偶爾也會在半夜偷偷刷一下陸鶴然的朋友圈。他那沒有動靜,就刷陶盛的。一點點細枝末節的動態都會被她反覆觀看無數遍。
譬如陶盛發了和好兄弟在京城相會,照片里,她送的那雙球鞋露出一半。她就會忍不住地想,他沒有扔,是不是代表還會有可能。
可是她那麼微不足道,哪裏比得過父母二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再譬如她學會了搜知網,看到他新發了SCI就知道最近一定很忙,過得應該還算不錯。
起碼學業有成。
老楊在問她開不開車,沈檀回過神,取了車鑰匙:“開的。我昨天回來打車,又塵蟎過敏了。”
“吃藥沒?”
“不嚴重,沒事的。”沈檀擺擺手。
上回嚴重過敏彷彿還歷歷在目,她去醫院急診,被不知為何出現在那的陸鶴然逮個正着。
哦對,他還委屈巴巴,以為是粒子害得她過了敏。
想到這,沈檀忍不住揚了下嘴角,又在要笑不笑的狀態聯想到兩人目前的情況,落了回去。
原來失戀是這種感覺。
當時以為感情洶湧發泄一下就好了,其實是一場連綿不斷的雨,淋濕了黏在身上,那種冷雨貼皮膚的感覺時不時就出來作祟一下,漫長得很。
交完資料從中介出來,電梯裏沈檀還碰到個人。
見到他,沈檀愣了一下:“你在浦城?”
“對啊姐姐!”陶盛也沒想到會在這碰到她,指指樓上,“我公司在上面呢,不在浦城在哪?”
沈檀喃喃:“我以為你……”
“在京城是吧?”陶盛嘿嘿笑起來,“回去一趟肯定還是要回來的嘛,將來我還想落戶浦城呢!”
“姐姐,你怎麼瘦了?”見沈檀沒說話,陶盛自來熟地問道,“也沒多久沒見面呀,你這和老陸見不着面怎麼都瘦這麼多?”
沈檀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話問下去:“都?”
陶盛納悶,卻還是說:“對啊,上回我出差到京城約他打球,看他瘦了不少。視頻多少失真,可能確實難看出來吧!不過沒事,也是正常範圍內的瘦,愛情使人相思嘛,我懂的。哦對,你到這來辦事嗎?”
“嗯,有點事。”沈檀模稜兩可道。
“行,那我就不打擾了。等老陸回來咱再聚。”
沈檀只以為是客套,沒放在心上。
等她坐回到車裏,又接到一個姚女士的電話。彼時老楊下車去找洗手間去了,她隨手開了公放。聽姚女士絮叨了一會兒留學的事,忽得語氣一轉,問她:“小黑鴨子還沒跟她的朋友講要出去上學呢?”
沈檀心口一愣,隨即道:“再叫這個稱呼,我要生氣了。”
“那沈檀呢?”姚女士說,“沈檀和她的朋友講了沒?”
沈檀抿了抿嘴:“我幹嘛要跟他講。”
“你們軋旁友不好這樣的呀。”姚女士不無擔憂道,“雖然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講要自己的空間,但是大事上還是要互相溝通的。什麼都不講要出問題,你懂伐啦?”
沈檀想不明白,他倆都分開了,還有什麼需要報備的。
正打算和姚女士好好講清楚,她那邊刺拉幾聲,信號斷斷續續的。
等那陣過去,姚女士問:“什麼?剛剛講你和小陸什麼了?沒聽清。”
“……”
沈檀嘆了口氣,反問:“你蠻喜歡他的哦?”
“小陸人蠻不錯的。”姚女士說,“前面有次家裏的電視不知道怎麼回事開了聲音都沒有的,我打電話給你你沒接到,我打給小陸了呀。”
沈檀有些惱,“你打給他做什麼?”
“你又不接,我以為你們在一起的呀。”
沈檀嘆了口氣:“然後呢,他怎麼說?”
“他教了我幾個辦法弄,還是沒弄出聲。他說阿姨電話里一時半會講不清楚,我以為他嫌麻煩了,就說算了,說不定過兩天自己就好了。結果那天下午他特地從浦城過來的,他沒告訴你?”
“……”
沉默了一會兒,沈檀才問:“什麼時候?”
“好久了。大概……正月十五前後吧。”
那個時候,他們應該已經鬧掰了。
再怎麼不好回絕,他只要在電話里說一句“阿姨,沈檀不在我這”就解決了。
傻的嗎?還特地開車兩百多公里跑過去,為了個電視機的事情。
沈檀坐在車裏捂了下臉,眼淚一言不合地默默往下砸。
她怕姚女士聽出異樣,快速說了句信號差就掛斷電話。安靜的車廂沉悶起來,悶得她眼睛越來越濕,眼淚怎麼抹也抹不完。
陸鶴然這個人好奇怪啊。
明明都說好分開了,可是今天發生的兩件事,都讓她覺得他們彷彿沒分手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