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他有關
第七章與他有關
把和冠玉和老劉安排去了接待室,阮天傑剛回到支隊辦公室,就看到於白青冷着張臉走了進來。
瞥了眼辦公室大門,他發現只有於白青一個人回來:“八爪魚呢?你倆又杠起來了?”
看老於這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了他幾百萬。
“他昨天沒趕上女朋友生日,今早回去跪搓衣板。”於白青大步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姓和的走了?”
“還在接待室喝茶呢,我讓老劉先去了解一下情況,沒什麼事就讓他先回去。”阮天傑說。
話音剛落下不久,阮天傑看到於白青從打印機里取出張剛打印好的文件,夾在筆跡本里就往辦公室外走。掃了眼本子裏露出來的半截A4紙,他發現這是一份和冠玉的資料。
拋下一句“我去找老劉”,於白青反手關上了辦公室的大門。
聽到咣當一聲門合上的重響,幾個圍在會議桌前吃早點的警察馬上抬起了頭:“阮隊,一大早的,於哥這是吃火藥了?”
阮天傑:“……”
他突然感覺有點不妙。
——
於白青走入接待室時,茶几旁已經面對面坐了兩個人。一個是隊裏負責對外接洽工作的老劉,另一個則是名二十多歲的英俊青年。
一句話同時搬出了高局和阮天傑,連老劉都聽出來了,這話是在側面告訴自己和老於他和三少的面子有多大。
拉開椅子在老劉旁邊坐下,於白青二話不說翻開了手中的檔案資料:“你是和冠玉?”
這四人中,桑興文和崔勝德已經死亡,康六半夜醉酒歸宿,正好目擊了第二起裝載機殺人事件,現在還留在局裏做筆錄。至於那個彭正初,已經被警方列為密切監視對象,暫時待在工地的宿舍里。
合同的簽訂時間是七月二十日,距離桑興文的死亡僅僅隔了不到一周。
看到來人,和冠玉笑得如沐春風:“這位警官是……”
桑興文簽字簽的潦潦草草,筆跡也略有些稚嫩,符合一個沒怎麼受過教育的工人的特徵。
於白青什麼都沒說,他拿出手機對着桑興文的簽名拍了張照,發送給了技偵小隊的工作群。
“原來是於隊長!”
【青:這字是左手寫的?】
收起沒人接的煙,和冠玉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尷尬神色。低頭抿了口放在面前的茶,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我爸今早才把我大罵了一頓,說全是因為我管理上的疏忽,才讓工地里出了這種事。我已經派人去請了南元寺的高僧,來繁市給那兩名死者超度。至於賠償金,兩個工人都是在我的工地上出的意外,公司該給家屬的賠償金一分都不會少,這點兩位警官可以放心。”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茶几上的資料往前推了推:“這是琴海灣項目招募工人時所有的雇傭合同和登記資料,另外那份是項目的採購物料單,文件里有出事那台機器的出廠編號和機型,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各位的忙。”
盯着桑興文的字跡幾秒,於白青抬頭問面前的和冠玉:“琴海灣項目是哪一天開工的?”
聽完老劉的話,和冠玉馬上從沙發前站了起來。他微微揚起下頜,禮貌地朝於白青伸出手:“聽高叔叔和天傑誇了於隊長好幾次,久仰大名啊。”
來人坐在接待室的沙發前,一身深藍色筆挺西裝,手腕上戴着塊價值不菲的名表,就連髮絲都梳理得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自帶一種瀟洒公子哥的氣質。
老隊長一發話,炸出了群里所有的潛水阿宅。
一份份資料往下翻,於白青的注意力最終停留在了第一個死者,也就是桑興文的雇傭合同上。
於白青彷彿壓根沒聽出和冠玉話裏有話,他並沒有接過和冠玉遞來的香煙,而是接着剛才的話繼續:“琴海灣的事,和先生都聽說了?”
“……二十三號,我沒記錯的話。”和冠玉臉上的神色有些疑惑,“怎麼了於警官,是有什麼問題嗎?”
拿過茶几上的文件,於白青快速翻了一遍,從裏面單獨抽出了四份雇傭合同。是那天晚上曾出現在監控里的四個人:桑興文,崔勝德,康六,彭正初。
和冠玉提供的資料和內網查詢到的資料基本一致。四個人的籍貫,身份證上的號碼和照片都對得上。四名工人都是從鄉下進城的務工人員,他們籍貫不同,以前工作過的工地項目也沒有重合,看起來並沒有任何關聯。
老劉連忙起身介紹:“和少,這是我們刑偵支隊的於警官,主管隊裏的刑事調查工作。”
群主關星文率先冒泡:【Nicholas.Guan:有點像。】
【Nicholas.Guan:有原件嗎?拿回科里鑒定一下?】
【青:有。】
關上手機,於白青讓老劉把四名工人的文件全送去技偵辦公室,逐一進行筆跡鑒定。
他心裏有了一個新的猜測,如果技偵那邊能夠給出確切答案,那這起“機器殺人案”已經出現了第一個突破口。
老劉起身離開接待室,房間裏只剩下和冠玉與於白青兩人。
和冠玉仍舊保持着來時風度翩翩的模樣,將雙手搭在膝前,他緩緩靠上柔軟的沙發背:“於隊長特意支開那位警官,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問我的嗎?”
於白青面色淡淡,他翻開手中關於和冠玉的資料,一行行掃過這位天之驕子二十多年以來的人生履歷。
就讀於國外頂尖商學院,繁市多個高檔樓盤背後的投資商,大學還沒畢業已經成為了家族企業年齡最小的接班人。喜愛帆船競技,持有國際風浪板協會一級證書,在港口擁有自己的帆船俱樂部。
性別男,愛好男。
這是阮天傑告訴他的。
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的謙虛有禮,只是這位和家三少達到自己目的所使用的手段。就憑和冠玉能從這一代小輩里脫穎而出,坐穩了和家繼承人的位置,這人的本性就絕對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
毛都還沒長齊的幼虎,卻試圖在暗地露出鋒利的爪牙,向自己發出挑戰。
於白青撩了一下眼皮。
有意思。
他看向面前的英俊青年:“警方目前還處於現場調查階段,如果有其他需要才會讓貴公司出面,辛苦和先生今天專門跑一趟。”
“哪裏,是我們要感謝於隊長和各位警官,沒有你們全力偵破案件,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也——”
“還是和少今天來警局,其實也有其他目的?”合上手中資料,於白青笑了笑,“在我們調查和裕之前,你已經送來了所有我們需要的資料。是擔心我們要是真的調查貴公司,會查出什麼別的東西?”
聽到於白青的一番話,和冠玉臉上洋溢着的笑容明顯僵了一瞬,卻仍然維持着一如既往的風度:“於警官,我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
於白青不置可否。
一旦和冠玉停下來認真思考,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在詐他。
像和裕置業這樣的大企業,警方並不可能只因為發生了一兩起凶殺案,就能拿到調查令,要求企業公開所有的內部資料。
小老虎的城府還是不夠深,這趟跑來警局,完全是欲蓋彌彰了。
和裕置業和和冠玉,其中至少有一方有問題。
“既然於警官沒有其他的問題要問,那我就先走了?”眼看自己此行的目的沒有達到,和冠玉也並不打算久留,“這是我的名片,以後有任何問題,於警官隨時都可以聯絡我。”
阮天傑以前說的果然沒錯,讓他千萬別想着在於白青面前耍什麼心思。
這人看起來懶懶散散,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實際就是條老狐狸。
從兜里拿出根煙,於白青遞了過去:“和少慢走,隊裏還有工作,我就不送了。”
——
市局大樓下,一輛黑色賓利駛出停車場,緩緩匯入了主幹道的車流中。
和冠玉走後,於白青並沒有離開接待室。他掏出根煙叼在嘴裏,走到一扇敞開的窗戶前,背靠着陽台打火點煙。
裊裊雲霧飄向窗外,在正午的陽光下消匿無蹤。於白青拿起和冠玉的名片,在搜索網址里輸入了他的私人聯繫方式。
經過剛才的試探,他發現和冠玉是個防備心很強的人。他今天並沒有開口問任何與應晚有關的事,阮天傑不是個愛和朋友多嘴的人,和冠玉暫時應該也不知道他與應晚之間的關係。
使用聯繫方式查詢所綁定的賬號並不難,關星文以前教過他怎麼操作。順着各種亂七八糟的資訊往下翻,他點開了其中的一條搜索結果。
“冠玉_Crown”,這是和冠玉在社交平台“APONE”上的賬號,點開首頁,他發現這個賬號和阮天傑的“APONE”賬號互相關注了對方。
和家三少既是名年少有為的商界精英,也和大多數二十齣頭的年輕人一樣,是個名副其實的享樂主義者。
他的個人主頁不是帆船與大海,就是層出不窮的高檔酒會與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主頁的照片與視頻全都充斥着有錢人獨有的紙醉金迷,他的身邊總是不缺俊男美女。
順着日期往下翻,於白青看到了更加年輕時的和冠玉。
和剛才那位西裝革履的豪門接班人不同,兩年前的和家三少還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在社交軟件上留下了他曾經的稚嫩與不成熟。
身穿各種名貴潮牌,全身上下掛着丁零噹啷的小吊飾一堆。熱愛泡吧,喜歡喝酒蹦迪,沉迷於一切年輕人們的愛好,發了瘋的消耗青春。
兩年前,他每隔幾天就會上傳一段自己混跡在午夜club里的錄像。
昏暗光線籠罩下的巨大舞池,脫依舞娘在繚繞煙霧中扭動着身軀,一切都帶着虛幻與迷離。
於白青的手機里傳出一陣刺耳的打碟噪音,在空曠的接待室里回蕩不息。哪怕不在現場,他都已經感受到了那股熱浪。
俱樂部里嘈雜聲四起,人們在黑暗中簇擁舞動。嗆人的煙味、濕濁的酒氣、空氣里瀰漫著的荷爾蒙氣息,一切彷彿近在身邊。
一段聖誕節在俱樂部拍下的短視頻里,和冠玉在簡介里寫:
“聖誕快樂,我愛的婊子。”
點開這段視頻,於白青發現和冠玉似乎在朦朧光線中尋找着什麼,錄製畫面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晃動。直到手機鏡頭對準了舞池對面的酒吧吧枱,畫面終於停止了抖動。
吧枱前坐着一道身影,和冠玉一直在找的就是這個人。
——
在於白青的記憶里,他弟一直是盲人學校最乖的小孩。
每天上校車前,弟弟都會從自己的手裏接過雙肩包,等自己蹲下來替他整理完了校服領口,他總會對着自己笑。
“哥,我去學校啦。”牽着老師的手走上校車,應晚回過頭對着他揮揮手,“放學見!”
即使後來長大成人,弟弟留給他的印象也一直和小時候一樣。
總是穿着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色襯衫,柔軟短髮梳得服服帖帖,每天下午站在學校門口等自己來接,安靜地像一棵小樹。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應晚。
染成淺灰色的半長發披散在肩上,被坐在吧枱前的人隨意別在耳後,露出他白皙的頸部線條與頸間的銀色骨鏈。耳垂上的月亮耳墜跟着舞池的律動輕輕晃蕩,在聚光燈下閃爍着細微的光芒。
深綠色的機車外套只掛了一半在肩頭,另一半裸露的肩線在視頻的畫面里一覽無餘。應晚雙腳懸空,搭着吧枱前的圓角凳,一隻手握緊雞尾酒杯的底座,另一隻手撐着面前的檯面,正在托着下巴歪頭聽歌。
視頻播放到一半,一名身着西裝的平頭男人來到吧枱前,在應晚的身旁坐下,給他遞了一根香煙。
明明昨天還在巷子裏質問自己為什麼不戒煙的人,卻在畫面里用手夾着煙,微微偏過頭,湊上了男人遞上前的打火機。
薄唇緩緩吐出煙霧,摸到男人朝自己推過來的一沓百元大鈔,應晚的唇角噙上了一絲淺淡笑意。
他大大方方地從吧枱前站起來,用一雙沒有焦距的瞳注視着面前的男人。接着抬起手指,指尖纏着繚繞煙霧,沿男人的眉梢和眼角緩緩往下滑,最終停在了男人側臉的下頜線旁。
熟悉的動作,就像昨晚拿走他唇間的煙時一樣。
握着手機的手背微微綳起青筋,於白青的喉間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他想起了和冠玉的那句話。
有一種人,他不是天上的月亮。
他庸俗,觸手可及,所以才令人瘋魔。
一隻手搭在男人肩前,應晚側過頭,唇瓣離男人的耳畔越來越近。
他對着男人的耳朵說了句什麼。
昏暗光線中,於白青注意到了應晚搭在吧枱前的另一隻手。
修長的五根指節緩緩抬起,又在半空中落下,像是在彈鋼琴,又像是在跟着舞廳的音樂敲打節拍。
一,兩,三——
於白青瞳孔漸漸縮緊。
他以前在警校時讀的是偵查與警務指揮專業,必修的一門課就是情報學。在境外執行任務的兩年間,他也曾接觸過成千上萬種傳遞情報的方式。
應晚的那隻手,並不是在隨機敲出節奏。
那是一種傳遞情報的代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