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往前飛
第十七章往前飛
宮津派來的人調轉車頭離開路口,只留下兩個人盯着小廣場這邊的狀況。兩人潛伏在人群中,朝着應晚所在的位置慢慢靠近。
周圍看熱鬧的路人越來越多,一名城管率先走上前,從背後拍了拍應晚的肩:“喂——”
他的話被一陣刺耳而又尖銳的輪胎摩攃聲打斷。
繞人工噴泉兜了半個圈,一道黑色虛影斜擦着地面掠過手飾鋪前的廣告牌,吸氣管捲起一陣熱風,將應晚的衣襟吹得微微拂動。
一輛重型機車打着前燈,停在了距離他不遠的草坪前。
“鳥兒,”伴隨着機車引擎發出的轟鳴,應晚聽到一個清爽的女聲從車手頭盔底下傳來,“上車!”
很快,城管們發現這個被同夥孤零零地扔在原地,行動不便的瞎子突然有了動作。
將手中的盲杖摺疊后收回掌心,應晚三兩下扒開站在草坪前的幾名路人,撒開步子朝機車的方向沖了過去!
城管也緊跟着追了上來,伸手拉住機車後座的擋板,他抬起手中的盲杖手柄,擋住了迎面襲來的警棍。
等應晚踩着運動踏板跳上後座,扶穩了自己的肩,駕駛機車的人馬上扭緊轉向手把,發動機抖動加劇,開始為加速做準備:“走了啊!”
烈烈風聲擦着耳側呼嘯而過,應晚用餘光瞥了一眼後視鏡,想要再確認一遍周圍的狀況,卻透過後視鏡看到了出現在馬路對面的兩道熟悉人影。
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陌生,機車已經行駛出小吃街的範圍,看不到交警和城管的身影了。在風中微微睜開眼,應晚定了定神,有些狐疑地問道:“你這車哪裏來的?”
像是猜到應晚要問什麼,她低低笑了一聲,聲線裏帶着股煙嗓獨有的沙啞:“這車還沒上牌呢,條子肯定查不到,你放心。”
“我還有另一個任務要辦。”推高頭盔前的擋風板,鬼鴞撥開遮在眼前的細碎長發,“不然你以為我們拿什麼理由跑來找你?那幫老傢伙都以為你死透了。”
“在黑市淘的二手。”鬼鴞專註着騎車,沒回頭,“灰背說要在繁市留一段時間,沒個交通工具也不方便。”
眼看瞎子就這樣當著他們的面揚長而去,幾名城管在原地怔了片刻,連忙拎着警棍追了上去。
見阮天傑認出了自己,應晚心裏暗道一聲“不好”,側頭對着機車車手開口:“從高架橋下面的五金街走,那裏很隱蔽,他們跟不上來。”
“……”
原來灰背並不是一個人偷偷跑來的,鬼鴞這麼顧全大局的人,居然也跟着他一起胡鬧。
在垃圾箱上站直,應晚抬腳抖去運動鞋上的白石灰,轉身朝她伸出手:“你先跳,我跟上。”
她話音剛落下,就見老大將盲杖扔在一旁,兩隻手摸索着抓住牆角垃圾箱的手柄,直接爬上了垃圾箱的塑料蓋。
他和這幫人平日裏混得太近,視力恢復的事情總有瞞不住的一天。但在讓他們幾個知道之前,他需要先弄清楚整件事背後的真相。
“你在下面幫我接着盲杖,千萬別摔了。”應晚接着補充。
灰背的背包里裝着定位裝置,能讓她實時追蹤到他的位置。發現灰背離開任務地點后朝着小吃街快速移動,她便也跟着定位一路來到了小吃街附近。沒想到沒找到驚慌逃竄的小捲毛,卻找到了正在被各種人指指點點的老大。
正常情況下,他們在執行任務前都會制定AB兩項計劃,一旦A計劃失敗,就會馬上啟動B計劃。灰背和鬼鴞都是經驗豐富的老人了,他不相信他倆會出這種紕漏。
“你這人工導航還挺靈?”看了一眼後視鏡里應晚的臉,鬼鴞嘖嘖出聲,“怎麼做到確定方位的?”
機車跟在幾輛出城的轎車後面鑽進高架橋下的小路,駛入了地理位置偏僻的五金街。這片街區地處城區邊緣,毗鄰幾個大型的重工業園,因此開了很多家賣五金和各種機械設備的店鋪。
撐着手中盲杖,應晚帶着鬼鴞一起往巷子的深處走。半路有一截短粗的鋼筋條攔住了兩人的路,被鬼鴞用馬丁靴一腳踢開,在半空中飛出了半米遠。
等鬼鴞將機車停好熄了火,應晚從機車後座翻身下車,用手中的盲杖敲了敲地面:“到了。”
機車走過後騰起一陣塵土,他抬手揉揉眼睛,發現騎在車上的兩個人已經走遠了。
簡短地“嗯”了一聲,鬼鴞馬上傾斜車身,原地掉頭朝高架橋的方向駛去。
應晚也是第一次見到鬼鴞長什麼樣。
鬼鴞:???
她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昨晚還在酒店頂樓套房的陽台上敷黃瓜面膜開香檳,今天就跟着老大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偏僻巷子裏飛檐走壁倉皇奔逃。
兩人將警服搭在肩上,正在路口等待紅綠燈,看起來正準備走去馬路對面吃晚飯。看到交警騎着執法摩托從眼前疾馳而過,他倆跟着轉移視線,目光落在了坐在機車後座的自己身上。
“你沒在任務地點接應他?”應晚又問。
和灰背的描述差不多,鬼鴞是個身形高挑的混血美人,任誰一眼望過去就知道她身手凌厲非常能打,是那種踩着高跟鞋也能揣槍擊斃目標的狠角色。
他一邊走一邊告訴鬼鴞:“巷子背後有個小型菜市場,傍晚應該沒什麼人來。我在這裏有個安全屋,阿布也會帶着灰背到這裏匯合。”
鬼鴞抬頭看着巷尾那面破舊的石牆:“這是條死路,出不去啊。”
市區的主幹道並不允許這類重型機車上路行駛,更別說還是在步行街區了。在路口指揮交通的交警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一邊吹響口中的哨子,一邊朝着噴泉廣場匆匆跑來。
應晚抿抿唇,沒多做解釋。
已經臨近傍晚店鋪關門的時間,五金街上沒什麼人。聽到有人駕駛着重型機車轟隆隆地沿着街道飛馳而過,路口一家五金店的店老闆從櫃枱前探出個頭,打量着闖進這條街的陌生人。
“我給灰背發了消息,他還沒回。”鬼鴞從皮夾克的口袋裏拿出一根煙,點燃的同時還不忘遞給應晚一根,“boss,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否則無法解釋,灰背為什麼會在任務中途失敗后逃跑得那麼狼狽。
摘下頭盔和皮手套順手掛在機車上,鬼鴞解開了綁在頭頂的橡皮筋。她的一頭黑色長發在半空中披散開來,輕輕垂落在肩頭,髮絲跟着傍晚的風在背後拂動。
聽到鬼鴞這樣說,應晚頓時有些無言。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那個坐在後座上的年輕男人,看起來好像有一點點眼熟。
斑馬線前站着兩個熟人,一個是刑偵支隊的副隊長阮天傑,另一個好像姓關。他以前聽於白青提起過,這人是技偵科一名非常年輕的主管刑警,畢業后就被警方招攬的頂級網絡安全員。
應晚點點頭,指揮鬼鴞:“該右轉了。”
熱鬧的小廣場頓時亂成一團,兩幫執法人員在機車離開的路口面面相覷,接着便開始分頭行動。
盲杖是於白青剛送的,他可不想那麼快就弄壞。
在工業區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個彎,兩人最終來到了一個堆滿金屬廢料的狹窄巷口。
將煙頭扔進垃圾箱,鬼鴞往後退了幾步,在原地跳了兩下,隨即朝着石牆的方向開始衝刺。
她接受過專業的逃脫訓練,身體的靈活性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三兩步踩上垃圾箱的塑料蓋,她抓住牆頭的一塊突起,雙腿併攏在原地半蹲,輕輕鬆鬆躍上了牆頂。
一隻手抓住石牆邊緣,鬼鴞在牆頂輕盈地轉了個身,消失在了高牆的另一頭。
確認鬼鴞已經落地,應晚在石牆的這一頭問她:“那我扔了?”
見對面沒有人出聲,他以為鬼鴞沒聽見,乾脆將盲杖朝着牆頂扔了過去。
盲杖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卻並沒有發出落地的聲響,應該是鬼鴞在牆的另一頭接住了盲杖。
周圍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對面依然沒有人回應。
緩緩呼出一口氣,應晚快速掂量了一下牆頂到地面的高度,確認自己不會摔個四腳朝天,隨即用雙手抓穩牆頂的石磚塊,也跟着翻了過去。
雙腳穩穩落上地面,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剛要轉過頭,身上的動作卻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牆角投下的陰影里站着一個人,身形上看卻不是鬼鴞。
屏住呼吸,應晚將視線緩緩往下移,餘光看到那個人的手裏拿着一根短棒,是他剛扔過來不久的摺疊盲杖。
那人穿着一身筆挺的警官制服,雙手抱胸倚靠在牆邊,掩映在陰影中的側臉稜角分明,英俊中透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冷肅。
“當我不存在,是吧?”
於白青在他背後幽幽出聲。
——
菜市場裏的商鋪早已收攤,風一吹,空地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菜葉和屠夫留下的肉碎。
剛從牆頂跳下,鬼鴞就被幾名蹲守在牆角的警察攔截了下來。他們讓她出示身份證件和機車駕駛證,稱她違反了好幾條交通法規,要求她跟着去一趟警局。
鬼鴞的第一反應是通知老大趕緊撤,可等她回過頭一看,才發現剛翻下牆的老大也被條子給堵在了牆角。
她這才意識到,他們這是被條子守株待兔,包抄了。
帶着她走到閃爍着警燈的警車面前,警察問她:“你那輛機車從哪裏來的?”
紅唇微微往上挑,鬼鴞將一頭長發甩到肩后,臉上洋溢出了盈盈笑意。和以往執行任務時一樣,她試圖對這裏的警察發起自己的攻勢。
可惜每天被於隊和章隊進行嚴肅認真的思想教育,隊裏的刑警們從來不吃這一套:“快說!”
“%@#&*——”
鬼鴞攤開雙手聳了聳肩,開始滿嘴跑火車,裝作自己語言不通。
與此同時。
應晚被他哥拎着后衣領,跌跌撞撞地往警車的方向走。
帶着爬牆失敗的應晚一路返回,於白青全程一言不發。等在警車前的同僚也察覺到了老於周身散發出的冰冷氣場,沒人敢在這時候上前多嘴,只是默默打開車門,等着老於把逮到手的弟弟給帶過來。
車門半敞,應晚剛要被他哥扔上警車,就看到幾名警察領着兩個神色複雜的年輕人,前後走出了菜市場後面的毛胚房。
灰背被警察拷上了手銬,雙手背在背後無法動彈。阿布則像只小雞崽一樣耷拉着腦袋,灰溜溜地跟在幾名警察身後。他還是個未成年,警察也沒準備對他動粗。
看到老大也被條子給抓住了,灰背徹底慌了。他正準備開口提醒老大,目光卻陡然變得僵直,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他的視線停在了老大身後的那名警察臉上。
警察的肩上有杠有花,顯然警銜級別還不低。
這人不是——
灰背心裏的驚訝已經完全無法用一言半語來形容,沒等他喊出聲,跟在身後的警察已經打開警車的車門,示意他趕緊上車。
於白青的目光也在灰背臉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收了回來。
這個滿頭捲髮的年輕人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但他從沒有見過這張臉,並不知道這種莫名的熟悉感源自於哪裏。
應晚坐上了警車後座,於白青沒有和他坐在一起,而是打開前排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他公事公辦地對駕駛座上的阮天傑開口:“老阮,告訴交警那邊人抓到了,處理完告訴他們結果。”
轉頭看了眼後排垂眸不語的青年,阮天傑難得責備了一句:“小晚,剛才路上載你的是什麼人?不顧交通規則在市區超速飆車,這種行為太危險了。”
在旁人看來,今天這起案子其實挺簡單明了的。於白青的弟弟先是在小吃街和別人團伙作案偷東西,被同伴拋下后,又當著交警和城管的面搭上另一個同伴的車逃離了現場。
這幫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典型的小混混作風。
但他了解這對兄弟的性子,所以並沒有將整件事情直接定性,而是等着於白青回來后自己處理。
聽了自己的話,後座的年輕人用手抓着皺巴巴的袖口,輕聲開口:“阮哥,我下次不會了。”
阮天傑聽到於白青冷哼了一聲。
說來也有些奇怪,在接到他打的電話,了解完現場的情況后。老於很快就根據機車離開的路線定位了工業區附近的這個菜市場。他們帶着人馬趕到現場,果然將這幫人抓了個正着。
在趕來的路上,他曾好奇地問於白青:“你怎麼知道小晚會躲來這裏?”
於白青半天沒有吭聲,只是靠在副駕駛上閉着眼休息。
直到警車駛入這片廢舊而又破爛的空地,他轉頭看向林立在車窗外的工廠煙囪頭,才淡淡道:“我在這裏撿到的他。”
那是於白青頭一次實踐他在課堂上學到的偵查技巧。
在遇到小瞎子幾次之後,他沒有選擇打草驚蛇,而是默默觀察了一段時間小瞎子的行蹤。通過各種細微的線索,最後成功定位到了這裏。
每次在市區弄到錢,小瞎子都會獨自返回這座地處工業區的偏僻菜市場,將手中的錢分給毛坯房裏那幾個同樣無家可歸的小孩。
有一次,小瞎子還在玩具店裏花一百多塊買了盒娃娃,趁着深更半夜放在了一個高檔別墅小區的快遞點門口。
等小瞎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他走上前拿起玩具盒,發現盒子上貼了個貼紙,貼紙上寫着一串門牌號和一句歪歪扭扭的小字:
【祝早早妹妹生日快樂。應晚。】
他那時候才知道,小瞎子姓應,是有名字的。
——
阿布瞥了坐在身旁的灰背好幾眼。自從上了警車,灰背哥就一直坐在座位上怔怔地發著呆。
悄悄地往右挪了挪,確認車裏的警察沒有察覺,他在灰背的手心裏寫字:【怎麼了?】
灰背似乎仍然處於巨大的震驚中,他沒有回應阿布,只是一直緊皺着眉頭。
散落的記憶碎片接踵而至,剛才那名警察的身影和腦海里的一個故人逐漸重合。
一模一樣的長相,同樣凌厲的眼神,身影也和那人持槍時一樣端正挺拔。
是一個可敬的靈魂。
那是他和知更鳥搭檔執行的第一個任務。潛入南美洲的基地當卧底,拿到“紅尾魚”在薩瓦爾海峽罌粟種植園區的具體地點。
在他的記憶里,那是個天寒地凍的下雪天。
窗外響起密集槍聲,那個男人備受酷刑折磨,被反綁雙手滿身是血地吊在地牢的牆上。
“聽到了嗎?你的同伴已經來了。”戴着魚頭面具的中年男人說,“把警方的下一步計劃告訴我們,我們撤退,放他們進來救你。”
脫水的嘴唇起了皮,即使已經虛弱到了極致,男人仍然微微張開唇,對着面前這群人說出那句重複過無數次的話:“不……”
“……殺了我。”
“你聽說了嗎?小維昨晚不小心把那個條子放跑了。先生現在勃然大怒,正在內堂罰他呢。”
中午在食堂里吃飯的時候,隔壁桌的黑人少年悄聲告訴他。
種植園背後的獨棟小院。
綉滿紅色金魚紋路的和式屏風擋在空曠的正廳前,陰冷的實木地板上跪着一名全身汗濕的青年。青年光裸着白皙的後背,嘴裏緊緊咬着一條毛巾。
戴着面具的男人脫下防彈衣,踱步走到了青年背後。他站在暗處,面具后的視線注射着青年暴露在燈光下的修長後頸,像是在觀賞什麼絕佳的藝術品。
男人從腰間拿出手槍,冰冷槍口順着青年的脊背逐漸往下,抵上了青年的尾椎:“如果我打中這裏,你不會死,只會成為一個無法走路的殘廢,再也離不開這裏了。”
“想試試嗎?”
青年的睫毛微微一顫,緊閉着雙眼沒有吭聲。
背後的男人戲謔地笑起來,接着放下手中的槍,拿起桌上的電擊棒,對着青年肩胛骨處的位置緩緩按了下去。
“唔——”
青年在昏黃的燈光下仰起脖頸。
他在極度的痛苦中生生咬破下唇,殷紅鮮血順着嘴角流下,頃刻間便染濕了齒間的柔軟。
白皙的肌膚上刻下兩道紅痕,如同一隻展翅欲飛的雛鳥,在後背揮展開了他的翅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