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日繾綣 害羞
第二章兩日繾綣害羞
虞鏡第一次見到馮詩懿,是在央美的校考,中國畫專業的考場。
她穿了一件碧色細格紋的旗袍,外搭了一件煙棕色的雙排扣大衣,黑色粗跟鑲珍珠的樂福鞋,背着畫板,拎着深棕色的牛皮手提畫箱。
和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像是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舉手投足間皆是民國富家大小姐的風範,古典,富貴,優雅,透着股知書達禮的乖巧勁兒。
特別是那雙不諳世事的雙眼,乾淨的像蒸餾水,毫無雜質,眼白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水光,近乎半透明狀態,目光柔的能掐出水兒。
跟她一起來的也是個學畫畫的男孩,個子一米九多,身材修長清瘦,氣質清冷,疏離,長了雙沒溫度的眼眸,只有望着她時,是溫柔,繾綣的。
他穿着白襯衫,黑色直筒褲,系帶牛津鞋,同款的煙棕色雙排扣大衣,就連手上拎着的畫箱也是同款。
兩人相視一笑時,眉目含情,羨煞旁人。
有考生拍下了兩人的照片,投稿到微博大V,醞釀幾小時,就飆上了熱搜榜,評論區一水兒的褒美之詞。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馮詩懿是接了個電話才出來的,路過工作區時她看了眼正在收工具的虞鏡,“鏡兒,你點了外賣?”
只聽到馮詩懿無縫對接普通話,“那就換個人給你纏紗布。”
方旖航的小心思不算朦朧,馮詩懿其實是清楚的,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豎起手臂擋住逐漸靠近的方旖航。
“仙女姐姐,你別凶我啊,真的很疼的!”
“繼續。”
虞鏡跟馮詩懿早早就約好了,工作結束后,關店去吃麻辣小龍蝦,她怎麼可能點外賣。
“方旖航,你再不走我放狗咬你了!”
方旖航以為馮詩懿是嚇唬他的,他已經上過兩次當了,被騙的落荒而逃兩次。
如果不是方旖航一哭二鬧三上吊,馮詩懿才不會在距離高考一個月的時間,浪費複習文化課的時間,給他刺青。
“你就自欺欺人吧。”虞鏡搖搖頭,固執的人最容易受傷。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客人,有身高一米九四,渾身腱子肉的退伍特種兵,紋身時哭的像個三歲的孩子。
“沒有啊。”
也有極其挑剔改稿二十幾次的,也有紋完一個月覺得不滿意,死活要退款的,還有紋完不滿意效果,要打架砸店的。
方旖航倚靠在收銀台上,他手上拎着奶茶外賣,對着馮詩懿晃了晃,笑的一臉蕩漾,像是在邀功。
此時此刻,馮詩懿正在進行給刺青打霧的收尾工作,只聽見躺在操作台的男孩,痛苦的悶哼着。
“方旖航。”
馮詩懿眼睛一瞪,眉頭一蹩,方旖航就知道她生氣了。
後來,虞鏡才知道,馮詩懿和陸文洲只是普通的發小兒關係。
虞鏡知道方旖航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請的是馮詩懿,只是順便把她帶上,便沒做聲。
他明天有一場LiveHouse,帶着個半成品刺青上台,有失公眾形象。
像方旖航這種難纏的,非要親親抱抱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馮詩懿收起散漫的目光,嚴肅地望着躺在操作台上的方旖航,“都認識這麼久了,別來死皮賴臉這一套。”
男孩垂在操作台邊緣的手,拉住馮詩懿的衣角帶着哭腔的懇求着:“仙女姐姐,我不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太疼了,撕心裂肺的疼。”
方旖航看着馮詩懿的臉,觀察了近三分鐘,發現馮詩懿神色認真,眼神堅定,根本不像唬他的樣子,立刻見好就收。
她在方旖航的左臉上拍了拍,“繼續?還是回家?我下次來是在高考後。”
虞鏡從休息室出來時,就看見馮詩懿用那雙丹鳳眼瞪着操作台上的方旖航,用一口純正的京片子道:“你是不是純爺們兒?別哭了!”
方旖航裝作自己聽不懂的樣子,眼睛一眯,笑的十分純良:“辛苦一下午了,我請你們倆吃晚飯吧。”
有看着像纖弱易碎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紋身時就算疼的直冒冷汗,也沒哭一聲。
“謝謝,天色已晚。”馮詩懿瞥了眼門的方向,暗示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男孩猛地抓住馮詩懿的手腕,那雙眼睛緊盯着她的薄唇,臉頰蒙上一層紅霧,調笑道:“仙女姐姐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馮詩懿抬頭跟虞鏡對視一眼,她點點頭,開口道:“鏡兒,你給他纏紗布吧,我一碰他,他就擠眼淚。”
馮詩懿也就是看着乖,當初是她瞎了眼,錯付了。
“她對你不感興趣。”
方旖航收起眼眶中醞釀著的眼淚,一改之前鬧哄哄的樣子,語氣中有着說不出的堅定與自信:“我相信水能滴石,再硬的心也能被我的熱情融化。”
馮詩懿停下手上的動作,她摘下口罩挑挑眉,垂頭道:“還差半個藥瓶,咬咬牙就結束了。”
虞鏡聳聳肩,顯然不太認同方旖航的話,她慢悠悠的開口:“她有喜歡的人。”
“我給你們倆點的。”
褒美之詞,比比皆是,所有網友都以為他們倆是一對。
說完,馮詩懿直接走進休息室,無論方旖航怎麼呼喚她,她就是不露面。
虞鏡接過馮詩懿剩餘的工作,她邊給方旖航纏紗布邊說:“雖然你長得像小鹿斑比,哭起來挺讓人憐愛的,但你不要試圖用眼淚,勾起她的憐憫之心。”
“那又怎麼樣。”方旖航說,“她喜歡她的,我喜歡我的,只要他們倆沒在一起,我就不放棄。”
“狼來了”的故事聽過嘛?
現在沒用了,他一點都不怯。
“很好,非常好,好極了。”
馮詩懿轉身就去了後院,不一會兒就抱着一隻睡熟了的小柯基回來了。
有了小柯基撐腰的馮詩懿,揚起下巴指了指門口:“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這麼小,我不怕!”
話是這麼說,方旖航還是後退了一大步,再小的狗也是狗。
他小時候被狗咬過,徹底留下了心理陰影,看到狗就犯怵,無論是奶里奶氣的小柯基,還是兇悍逼人的藏獒,他都避之不及。
“我突然想起我今晚還有事,我們改日再吃晚飯吧。”方旖航放下奶茶就跑了,一片影兒都沒留下。
虞鏡在熟睡的小柯基頭上揉了一把,側頭問:“你怎麼沒把我哥養的藏獒放出來?”
馮詩懿嗤笑一聲:“我怕給他嚇哭了。”
方旖航那個二世祖長得就是一張怕狗的臉。
***
這家開在後海附近的四合院裏,名叫《刺》的高端私人定製刺青店,是虞鏡的哥哥虞寧開的。
虞寧名下企業眾多,這家店就是用來給虞鏡打發課餘閑暇時光的。
《刺》的刺青師有五位,全職的有三位,今天勞動節休息去郊區農家院玩了,馮詩懿和虞鏡算是幫忙的,只有假期會來店裏。
兩人雖然年紀小,還是正在上高中的學生,但是刺青功底不淺,不僅系統的學習過,悟性還高。
特別是馮詩懿,她有自己擅長的風格,曾給一個說唱圈人氣極高的OG紋過,後來口口相傳,便在城內頗具盛名,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
只是馮詩懿這個人看眼緣接單,看順眼了,紋了一整夜也不收分文;看不順眼,砸多少錢都不搭理,十分有個性。
方旖航走後,店內只剩馮詩懿和虞鏡,還有負責接待客人,收銀的阮凝姐姐。
店內的裝修是後現代工業風,灰色為主基調,整體牆面採用裸牆磚,屋內光線偏暗,暖調的老式鎢絲燈泡,金屬制的長桌,搭配黑色皮質長沙發,與圓弧形白吊頂對應的白色地毯。
隨處可見的鐵藝製品,復古留聲機,黑白電機,舊式自行車,牆上掛着不同風格,紋樣的設計圖,幾張黑膠唱片,用色怪誕的塗鴉畫。
主牆是深灰色的水泥質感牆磚,牆磚非常完全再現了表面裂縫,氣孔,虧點等工業印記。
牆中心是花紋古老繁複的圖騰,圖騰中心的是店名《刺》,兩側掛着上世紀的世界頂級搖滾樂隊的海報。
披頭士,滾石,皇后,R.E.M,U2,涅槃,槍花,老鷹,齊柏林飛艇,PinkFloyd,AC/DC……
店內播放着鮑勃迪倫的《KnockingOnHeaven'sDoor》,今天的營業也即將結束。
馮詩懿和虞鏡已經換好了衣服,準備離開。
這時,一個綁着孔雀藍臟辮,身形高挑,一身嘻哈街頭風裝扮,痞味頗濃,年紀不大,最多十六歲的男孩進了店。
阮凝禮貌的接待了他,“不好意思小朋友,我們今天的營業時間結束了,請您明天再來。”
男孩滿臉不耐煩一掌拍在金屬制長桌上,語氣很不客氣:“姐姐,正在營業的牌子還掛在大門上呢,牌上寫着營業到晚九點。”
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錶,“現在不到八點,說不營業就不營業?您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錢?”
阮凝不卑不亢,一點也不怵,這種不務正業的小痞子,她見多了:“不好意思,今天勞動節,刺青師提前下班,我們無法為您提供服務,請諒解。”
“你這是欺騙消費者,店大欺客,有點名氣就不知道北在哪兒了。”
男孩看店內只有三個纖瘦年輕,毫無威慎力的女孩,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瑞士軍刀重重放在桌上,輕狂的威脅道:“今天不營業也得營業。”
阮凝仍然保持着笑容與禮貌:“不好意思小朋友,如果您再無理取鬧,我就報警了。”
“您隨意,這轄區的公安局長是我二叔。”
嘿!敢情這小子還是個關係戶。
男孩腿一橫,身一斜,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今天要是不給我紋,我就不走了。”
“嘿!”阮凝的小脾氣也上來了,擼起袖子就要動手給他拖出去。
虞鏡的意思是報警。
馮詩懿也是這個意思,這種不良少年就是應該交給警察叔叔教育,拯救迷途的羔羊,他們最在行了。
虞鏡回到休息室偷偷報警,馮詩懿和阮凝留在店內,負責在警察來之前先穩住男孩,誰知道正值中二,青春期的小男孩能做出什麼事。
馮詩懿把懷裏的小柯基放到阮凝懷裏,給她一個眼神,讓男孩直接跟她對話。
“你好。”
馮詩懿看向男孩,客氣的問:“不知道您想要紋個什麼風格的刺青,有熟識的刺青師嗎?”
男孩先是哼了一聲,學着許多有學識的老男人那樣揉了揉太陽穴,懶懶的開口:“早這麼配合,早好了,大家都開心。”
他沒抬頭,晃着二郎腿,“有什麼風格的介紹一下。”
馮詩懿說話的聲音冷冷的:“中國風工筆,水墨風,日式浮世繪,歐美風OldSchool,簡約線條款…”
“每位刺青師擅長的風格不同,部分刺青師休假了,有的風格款式今天無法設計。”
男孩抬起頭,目光剛涉及跟他說話的馮詩懿,便眼睛一亮,一改漫不經心的態度。
他坐正身子,調笑道:“漂亮姐姐,你擅長什麼風格的?”
馮詩懿連眼皮都沒抬:“我不是刺青師。”
男孩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他輕笑一聲:“姐姐,你開什麼玩笑,我以前來過,我記得你。”
馮詩懿被當場戳破,也絲毫不慌,她從牙縫擠出三個字“中國風”。
男孩語調上揚,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他在牆上掛着的中國風畫稿中翻了翻,拽下一張,拿到馮詩懿面前:“我想紋這個,霸王別姬。”
“可以。”
馮詩懿又問:“你想紋在哪裏?”
男孩痞痞一笑,眼中滿是戲謔:“我想紋在下面。”
馮詩懿瞥了眼男孩的細長的腿,問了句:“紋大腿還是小腿?”
男孩嗤笑一聲,指着兩腿之間的位置,“我想紋在雞兒上。”
馮詩懿挑挑眉,強壓着心裏的火,“這恐怕…不行。”
“為什麼?”男孩笑意更盛,伸手就要摸馮詩懿的臉,“姐姐,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為什麼?”馮詩懿說話這句話的時候尾音帶着點諷刺。
她撿起桌面上的瑞士軍刀,完全展開,露出鋒利的刀刃,單腿跪在男孩腿邊的沙發上,左手撐在桌子上,欺身微壓。
用冰涼的刀片在男孩臉上輕拍兩下,她的唇角微微翹起,目含戲謔:“為什麼?因為太小了。”
“你…”
男孩面上一紅,不知是羞紅的,還是嚇紅的,磕磕巴巴的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馮詩懿起身後,輕笑一聲,順手收起刀刃,扔給男孩,“小小年紀不學好,裝什麼不良少年,拿上你的小破刀,回家寫作業去。”
男孩拿着小破刀,落荒而逃,剛出門就遇見了警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