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日繾綣 刀口舔蜜
第十章十日繾綣刀口舔蜜
醺紫色的天際被黑暗一點點吞噬着,夜色愈見濃稠,清冷的白月光靜靜地流淌着。
四合院的小花園內,馮詩懿躺在搖椅上,隨着藍牙音響播放的音樂,“吱呀吱呀”的搖晃着,自在又愜意。
一陣裹挾着涼意的夜風襲來,白襯衫的袖管被風吹得微微鼓起,風從袖口和領口鑽進襯衫內,激起一陣寒顫。
“阿嚏——”
馮詩懿從小就體弱怕冷,容易生病,打噴嚏就是感冒的前兆,她立刻起身,小跑着回到東廂房。
她回來時,樂靚正在打電話,一見到她就急匆匆的掛斷了電話,磕磕巴巴的說:“你…你回來了。”
馮詩懿太了解樂靚了,她現在就是做賊心虛的樣子,不用去猜也知道她剛才在跟誰通話。
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掃過樂靚的臉,語調慵懶:“現在幾點了?”
樂靚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如實回答:“北京時間18:12。”
電話那頭傳來清亮,明朗的少年音,聲調微微上揚:“小馮!你怎麼見到我就跑?我是夜行的野鬼嗎?”
馮詩懿剛開出一公里,樂靚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像人間四月天,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像裹着晨露的青綠玫瑰,像綠意肆意,霧氣氤氳的鄉間原野,也像酸澀甜蜜,如刀口舔蜜般的初戀。
馮詩懿這次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說話,只是輕聲說了句“想”。
超跑篷窗緊閉,從晏琛的角度看不清開車的人是誰,但他知道這輛騷包的車是樂靚的。
出國這幾年,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從穿着打扮到說話方式,臉上的笑容少了些,話也少了些。
綠色的影兒由面至線,由線至點,糅雜在湍行的車流之中,消隱於夜色之中。
晏琛向來無法抵抗馮詩懿溫軟的小奶音,這一聲“想”哄得他一點脾氣都沒有了,語氣更柔了三分。
少年十六,七歲的模樣,背着黑色的琴盒,懷中還有一捧鮮活的向日葵,一抹鮮紅的血液沾染在翠綠色葉片上,透着股詭異的美感。
車內單曲循環着Nirvana樂隊的《Lithium》,保加利亞玫瑰與黑醋栗的氣味,從蒂普提克的掛式香水內,不動聲色的滲透了整個空間。
姍姍來遲的晏琛是在衚衕口遇見馮詩懿的,綠色的蘭博基尼剛開出衚衕,就遇上了迎面而來的黑色奔馳大G。
這不算長的十二分鐘,讓她徹底失了耐心。
“有。”馮詩懿稍稍猶豫,答道。
馮詩懿婉拒了,一方面是不想麻煩樂靚,另一方面是一會兒晏琛跟他的朋友來了,不能讓他們面對空院子。
“沒事兒,一會兒再打給你。”
“靚兒,我先回去了。”馮詩懿淺茶色的眼眸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寡淡而澈亮。
馮詩懿現在處在驚魂未定的狀態,如果不是她反應快,車輪就會從眼前這個白凈清瘦的少年身上碾壓過去。
從馮詩懿的角度,同樣看不清開車的人是誰,只是依稀覺得身形輪廓有些熟悉,她鳴笛一聲,便疾馳而去。
“謝了。”
馮詩懿頓了頓,她垂着眸,舌尖掃過有些乾裂的下嘴唇,“我們已經六七年沒見過了。”
樂靚很清楚馮詩懿的性子,她想走誰也攔不住,便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打算送她回家。
馮詩懿向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她其實很討厭不守時的人。
馮詩懿晃了晃車鑰匙,剛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一雙丹鳳眼笑得彎彎:“靚兒,一會兒少喝點酒。”
“我沒認出來…”她的聲音極小,帶着一絲愧疚。
晏琛聽到這幾個字更火了:“小馮,你居然認不出我,你對得起我們倆光屁股長大的發小兒情誼嗎?”
他不自覺的模仿她說話的語氣:“你沒開出多遠吧?回來吃火鍋吧。”
他按了一聲喇叭,等待回應。
此話一出,電話那頭的晏琛沉默了,只能聽到打火機按鍵音混雜着嘆息的聲音,很輕,很柔。
其實,她沒變,依舊是那個鳳眼細眉,笑若春光,燦若星辰的女孩兒。
回復晏琛的是一陣尖銳刺耳的剎車聲,他微微蹩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馮詩懿剛開始以為他是碰瓷兒的,她又轉念一想,誰會穿着幾萬塊錢一雙的籃球鞋碰瓷兒。
距離感多了些,陌生感也多了些,京圈小太陽好像變成京圈小冰塊了。
樂靚想了想,將手中的車鑰匙扔給馮詩懿:“你開我的車回去吧,剛回國沒有代步車不方便。”
一分鐘前,綠燈暢行的時刻,忽然有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兒,夢遊似的直直向著馬路中心走去,沒走幾步便橫躺在馬路上。
晏琛和他的朋友遲到了十二分鐘。
樂靚就這樣望着她的身形,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似的。
“好。”樂靚看着她溫軟純良,治癒力滿滿的淺笑,不由得勾起嘴角。
樂靚問:“你有國內的駕照嗎?”
他穿着黑紅橫條紋的做舊款毛衣,水洗藍的做舊款破洞牛仔褲,淺灰色的限量聯名款籃球鞋。
晏琛再開口時,語氣柔和,語調略沉:“出國這麼多年想不想哥哥?”
馮詩懿的睫毛輕顫幾下,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原來開車那個人是晏琛。
“小朋友,小朋友,小朋友?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她輕輕推動少年的肩膀,試圖用聲音和動作喚醒她。
少年卻毫無反應,馮詩懿只能感受到耳邊呼嘯而過的夜風,與突如其來的心慌意亂。
她的手指探向少年的鼻下,在感受到了他的生命體征,溫熱的氣息扑打在她指側時,重重的舒了口氣。
還好,他還活着。
馮詩懿立刻撥打急救電話,將他送進醫院,她將散落在地的琴盒與向日葵放進副駕駛,開車跟在救護車后,逐漸遠去。
***
醫院單人病房內。
洗胃后的少年平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馮詩懿坐在病床前的沙發上,仰頭看着輸液瓶中的藥液一滴滴的掉落。
“咚咚——”
幾聲平緩而輕柔的敲門聲過後,一位身穿白大褂,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身形高挑,溫文爾雅的醫生走進病房。
他看向馮詩懿微微欠身,頗有禮貌的問:“請問您跟病人的關係是…”
“沒關係。”馮詩懿垂頭看了眼沉睡中的少年,“他是我在馬路上撿的。”
醫生微不見聞的挑挑眉,“病人的情況比較嚴重,您可以聯繫到他的監護人嗎?”
馮詩懿眨眨眼,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輕輕掀起被角,將少年褲子口袋中的所有物件,都拿了出來。
學生證,對摺的紙條,手機,還有一板吃了幾片的鹽酸舍曲林。
對摺的紙條上寫着一句話【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字體稜角分明,筆鋒凌厲。
馮詩懿收集着少年的身份信息,謝吟,京大附中,高一三班…
她看着學生證二寸照片上,那雙溫柔而憂鬱的眼睛,鼻尖一酸,心頭亂糟糟的。
所以,他是想自殺…
懷中抱着一捧向日葵,是想下輩子向陽而生嗎?
馮詩懿本就是個心思細膩,敏[gǎn]柔軟,同理心極強的人,她看着謝吟清瘦的臉龐,雙腕間深淺不一的幾道割痕,眼眶微紅。
她抬起頭,那雙濕潤撩人的丹鳳眼看向醫生,淺聲問:“所以…他是抑鬱症?”
醫生微微搖頭,語調輕緩:“他是雙相情感障礙,比抑鬱症還複雜一些。”
“就是俗稱的躁鬱症。”
醫生解釋道:“他在昏迷前,服用了大量碳酸鋰緩釋片與安眠藥,造成鋰中毒,消化道出血並昏迷。”
“所幸搶救及時並無大礙,身體只需細緻調養,精神與心理的創傷恐怕很難痊癒。”
與醫生談話間,馮詩懿已經用謝吟的指紋,解開了手機屏鎖,界面停留在他昏迷前使用的音樂播放器。
音樂軟件正在播放Nirvana樂隊的《Lithium》,最近一周聽了九百多次。
馮詩懿退出音樂播放器,才發現謝吟的手機只安裝了音樂播放器,沒有安裝任何一款社交通訊軟件。
點進他的手機聯繫人,同樣也是空蕩蕩的,只有一條通訊記錄,是三個小時前的。
她撥通了那個號碼,接電話的是個女孩兒,聲音慵懶而微啞。
“喂,怎麼了?謝吟,你在嗎?”
馮詩懿起身出了病房,她依靠在窗前,將謝吟的情況,醫院地址一五一十轉述給女孩兒。
半個多小時后,單人病房的門再度被敲響。
一個雙眼通紅,身穿二中校服的女孩兒,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她對着馮詩懿微微頷首,禮貌的說了句“姐姐好”。
她淺茶色的雙眼,特別沉靜,濃郁,混雜着少女的無辜感,叛逆的魅惑與邪魅,透着股危險的神秘,很有故事。
女孩兒坐在病床邊,頹態盡顯,她的頭低垂着,雙手包裹着謝吟微涼的手,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他的手背,形成一小灘灼熱的淚漬。
“你幹嘛呀,不是說好要永遠陪着對方嗎?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偷偷離開,沒有你我怎麼辦啊…”
馮詩懿柔軟的不行,最見不得這催淚的場面,她抹去眼角的淚,悄悄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女孩兒。
回到病房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后,女孩兒已經整理好情緒,只是雙手仍緊握着謝吟的手。
馮詩懿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柔聲問道:“有沒有吃晚飯?”
“謝謝姐姐,我吃過了。”
女孩兒嘆了口氣,鄭重的起身,對着馮詩懿深深鞠了一躬:“真的非常感謝您的幫助,如果沒有您,謝吟就沒命了。”
她眨了眨眼,被淚水打濕的睫毛顫了顫,她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這個姐姐,很眼熟。
“姐姐,您的支付寶賬號是多少,我把醫藥費給您轉過去。”
“不用了。”馮詩懿微微一笑。
“別…”女孩連聲拒絕,“您又不是做慈善的,送謝吟來醫院已經夠麻煩您的。”
“沒關係,你就當我是在行善積德。”
馮詩懿執意不從,女孩兒也沒辦法,只能再三的感謝。
她看向明艷矜貴的女孩兒,面上帶着淺笑:“他的病情挺嚴重的,你有他父母的電話嗎?”
女孩搖搖頭,對上馮詩懿治癒,溫暖的淺笑后,緊繃著的情緒放鬆了一些,不由自主的多說了幾句。
“謝吟的父母離婚了,母親在國外工作,父親再婚了,他早早就搬出來一個人生活。”
“他不願打擾他們,從未主動聯繫過,唯一的關聯就是每月按時給他生活費。”
這孩子真是懂事兒的讓人心疼。
馮詩懿知道謝吟的病,其實更需要陪伴與關愛,又問:“謝吟的精神狀況,他們了解嗎?”
女孩兒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他們給謝吟安排了兩位家庭醫生,僅此而已。”
馮詩懿注意到了女孩兒眼中一閃而過的自嘲情緒。
這個頹喪的小仙女,也生活的不太開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