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荒蕪
第七十一章荒蕪
覃晚這次要推門離開,盛斯航已經沒了攔住她的理由。
她倒不是現在就要去看秀了,主要是想找醫生再問一下盛斯航的傷還有沒有什麼要注意的,然後出去買早餐回來。
小助理莫名覺得今天的盛總很兇,根本不敢留在他身邊,但不管怎麼暗示,覃晚還是把她丟在這兒了,話也沒有多說,只用微信發了幾句叮囑,讓她注意盛斯航的傷口。
覃晚不在,盛斯航的腦子終於能正常地運轉了,他擺弄着手裏和記憶中長得不一樣的手機。
冷厲的眉眼氣勢很強,小助理被他看得都要窒息了,盛斯航還在試手機密碼。
他常用的那組數字,不對。
譚馥梔的生日,不對。
他第一款在國際上拿獎的香水設計出來的日期,不對。
不管他怎麼試,都不對。
手機已經自動鎖定,五分鐘后才能再試。
就這麼死了,也不必遺憾。
盛斯航閉了閉眼,不知怎麼,再想開口問的,全是那個女人。
怎麼睡的,他真的不記得……
懷特醫生跟盛斯航認識得很早,知道他以前的狀態,那段時間盛斯航打擂台打得最瘋,經常滿身傷,身邊也不會留人照顧,就這麼一個人待在病房裏,他們整個私人醫院的醫生護士,只要是見過盛斯航的,哪怕只有一面,都再也不會忘記他。
盛斯航張開手,用力按壓自己的眉心和太陽穴,側耳聽着醫生的診斷描述。
盛斯航問,這種情況是暫時的,還是他之後都會想不起來二十歲之後到這段時間的記憶了。
他看那個女人留下的小助理像是聽不太懂英語的樣子,啞聲問道:“But,whydidIgethurt?”
懷特醫生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盛斯航像某種怪物,外面包裹着稠密強大的力量,內里卻空洞呼嘯的,孤獨囚徒。
他沒把自己的命當命。
懷特醫生按照從覃晚那裏了解到的情況跟他解釋他是怎麼受傷的。
因為盛斯航看起來太封閉,無論他在場上有多暴戾可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只有死寂。
小助理等了半天他的後文,卻只聽到他把覃晚的名字含在嘴裏,不停地喊。
甚至,那個走了的女人,跟他的關係好像還不一般。
他現在的記憶里,自己還是20歲。
他問懷特醫生,自己是不是失憶了。
沒來得及奇怪,病房的門被從外面打開。
盛斯航默默清了清嗓子,將那兩個字在舌尖輾轉品味,開口時語氣莫名有些暗昧:“覃晚”,他頓了很久,“覃晚”。
活下來不值得慶祝。
“覃晚她去給你買早餐啦。”
“now”盛斯航很快捕捉到了重點,他的疑惑太多,但還是在最短時間提煉出了最明顯的異常,結合腦後的傷,他得出結論。
他很確定,對着這個陌生的女人,他不會有半點異常。
他抿着唇,腦海里一邊刺痛,一邊迴響着覃晚的那句:“睡過之後,就說自己忘了?”
盛斯航還問,他為什麼會跟一個女人睡在一起。
聽了覃晚的描述,他們要再次來對盛斯航的情況做一些觀察和診斷。
“Sheng,you'rewaking.”
是醫生來了。
可他明確自己沒有遺忘什麼過去的重要的事情,那就只能說明……
問:“So,I'veforgottenmypast20,haven'tI”
小助理英語不好,只能大概聽懂開頭的幾句,後來的內容,他們語速越來越快,沒聽過的單詞也越來越多,小助理完全聽不懂了,發著獃想,盛總說英語真的還挺蘇的,不僅熟練流利,嗓音還特別雅痞,有種又拽又紳士的英倫感。
可醫生告訴他,他失去了部分記憶,現在已經是2022年了。
那為什麼,另一個會那麼不一樣?
“她去哪了?”
盛斯航揉揉微漲的太陽穴,把手機甩到一邊,隨意打量了兩眼那個被留下來的女人。
“Oh!Youcanremembermenow”
醫生讓他放心,根據觀察來看,目前的失憶癥狀是暫時的。
睡過……
不知怎的,他有些難耐,既覺得煩悶,又覺得心癢。
小助理說話從來就有些軟萌,被盛斯航的氣勢嚇着,不自覺更軟了些,像某種在猛獸面前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和攻擊性的小動物的自保。
“Dr.Wright”盛斯航記得這個醫生。
他忘記的是,相對於他現在有的記憶而言的,未來的事情……
盛斯航暫時不想暴露自己現在不記得她們,因為無論怎麼從她們兩個人的表現來看,她們明顯都認識他。
彷彿這世界給他的所有,都是使他更接近死亡的理由。
懷特醫生很高興,這次能看到,有人在照顧他,有人在他身邊,為他紅着眼睛,皺緊眉頭,說的每句話都跟他有關,一邊顫唞,一邊堅定地守着他。
所以他特地跟盛斯航說,他的女朋友看起來很愛他,一直一直非常擔心非常緊張,眼珠子都要長到他身上了。
懷特醫生的形容很肉麻,還誇了好幾遍覃晚真的很漂亮,盛斯航聽得耳朵有些燒。
他不停地點亮手機屏幕,又無意識地等着它熄滅。
好久好久,才終於妥協了似的,問覃晚的小助理:“覃晚的生日,是幾號?”
小助理懵了,還沒想明白盛斯航怎麼可能不記得覃晚的生日,那串數字就脫口而出:“10月26號……”
盛斯航輸入密碼--1026。
果然,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連仔細研究這部和記憶中有許多差別的手機的心思都沒有,他直接點開了相冊。
盛斯航記得自己從來沒有拍照的習慣,無論是自拍,還是記錄生活。
他的相冊除了必要的工作截圖之外,從不會有別的內容。
可他點進這部手機的相冊。
看了許多許多,讓他又熟悉,又陌生的,他自己。
幾年後的自己,好像真的很愛記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生活。
有和她一起坐車的照片。
有和她一起吃飯的照片。
有和她一起逛超市的照片。
有和她一起躺在床上,他緊緊抱着她的照片。
還有很多很多,他不知是偷拍還是怎麼留下的照片。
全是單獨的她。
很漂亮,盛斯航用指腹貼着照片上她的臉頰。
克制再克制,還是陷進了她在一張張相片中,乖順深情地看着他的眼神里。
原來那個女人,會有這麼乖的樣子嗎?
像朵飽滿艷麗的,他私人的玫瑰。
只為他綻放,只對他展現愜意纏綿的引誘。
盛斯航重重地咽了咽乾澀的嗓子眼,再去看照片上的“自己”。
似乎沒有二十歲時的單薄瘦削了,沒了那股鋒芒外露的冰冷尖銳,更深沉內斂,也更坦然。
盛斯航看着自己滿眼都是那個女人的樣子,隔着混亂空檔的記憶,明明陌生遙遠,卻彷彿還是能感受到那股心意,濃烈的,讓人頭昏腦漲的,珍愛。
*
小助理在等待覃晚安排的工作時間內是不會關鈴聲的,因此她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一屋子的人都能聽見。
盛斯航聽了幾句,原來那個女人想把他丟在這裏。
//
覃晚把買好的早餐交給酒店管家,讓他一起帶去病房。
然後打電話給小助理,讓她下來和自己一起走。
今天的天氣不算太好,昨天下過雨,又是清晨,空氣陰濕,風吹動的時候會帶着擋也擋不住的濕冷涼意鑽進皮膚,覃晚穿了件交叉綁帶吊脖的紫色亮麵包身連衣短裙,外搭黑色帶小墊肩的短西裝外套,她身材好,骨架小,這樣性感又不失慵懶的裝扮讓她有種小貓女的嫵媚。
她站在私人醫院對面的小洋樓屋檐下,等得百無聊賴。
太陽越升越高了,剛才還墨藍的天色越來越透亮,覃晚剛想再打個電話催小助理下來,就看見盛斯航穿着一身單薄的黑衛衣和運動長褲,從私人醫院的門口走出來。
他手裏拎了把傘,頭上還纏着紗布,所以他套着衛衣帽子,一張臉隱在兜帽下,神色不明。
覃晚都快氣笑了。
他走到她面前,正好看到她皺着眉,眼裏全是帶着寒意的怒火。
盛斯航攥緊拳頭,暗暗頂了頂腮幫子,哂笑:“又在生什麼氣?”
覃晚叉腰,“你知道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嗎?”
盛斯航歪頭,眸色幽深,“就這麼想讓他回來?”
只有好好休息才能把全部的記憶都想起來,才是那個覃晚認識的“他”。
照片里,她對着“未來”的他,溫柔依靠。
無論是是醫生還是管家,都說他的女朋友愛他至深,他們的感情美好濃烈。
可現實里,他這個一無所有的,彷彿強行被從另一個過去的時空拉回來的流浪狗,只能得到她一次,又一次的冷眼。
盛斯航眼尾微紅,委屈混在長久以來的暴戾情緒里,讓他分辨不清自己內心想要的是什麼。
他追問:“是嗎?”
覃晚被他抓着手,他控制的姿態有些強硬,覃晚卻只感覺到--他的手比她還冰。
“是什麼?”
她抬頭問他。
盛斯航和她短暫對視,又別開腦袋,留給她一側緊繃的下顎。
他想問她到底為什麼生自己的氣,是氣自己想不起來她,還是氣只有這些記憶的自己,不像那個幾年後她會愛上的盛斯航。
“盛斯航,你在吃自己的醋嗎?”
“不是你不記得我的嗎?”
她在這種時候還笑,笑得惡劣又恃寵。
盛斯航反而因此鬆了一口氣,他好像喜歡她這樣使壞,只有她欺負他的時候,他才不會胡思亂想到失控。
剛剛在床上的時候也是。
“我不是故意的。”
他努力風輕雲淡地說:“我現在的記憶里沒有什麼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那我呢?”
“你也不想找回我嗎?”
盛斯航撫了撫她嬌俏的紅唇,眼尾跟着微紅:“想啊。”
為什麼,沒有早點出現,沒有早點遇見。
為什麼要讓他歷經這麼久的荒蕪才能擁有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