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南海有許多溫暖的海島,其中最繁榮最美麗的一座,名叫飛仙島,為南海群島之首，統領着大大小小的海島與南海海域。
飛仙島上有一座城,名叫白雲城,這座城的主人被稱為白雲城主。
這一代的白雲城主曾經是一個幸福的人,他有一個美麗的妻子，但是在妻子身亡之後他就只剩下了一個孩子——好在還有一個一個孩子。
那是一個過分好看的孩子，有着一雙遺傳了父親的琥珀色眼睛,容貌大概更像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總之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想到自己的孩子,城主面上露出微笑，沖淡了妻子過世帶來的悲痛。
白雲城主很早就發現自己的孩子有着過分安靜的性格,哪怕只有兩歲,冰雕玉琢的小娃娃已經可以獨自在房間裏安安靜靜坐上一天，不哭不鬧,不需要侍女哄,甚至對此是拒絕的。
城主本來覺得很放心，但是漸漸地城主府裏面已經有流言冒了出來——少城主可能是個傻子，不然怎麼不會哭也不會笑？
這個時候的城主府還不是二十幾年後的那一個,城主威嚴不夠，便總會滋生一些不好的東西。
但是一向脾氣溫和的城主第一次發了大火，狠狠收拾了一頓城主府，府內的流言蜚語平息了,但是城主也不得不重視起自己兒子的問題。
他只有一個孩子，夫人因為某些原因過世了，他不願意再娶，所以白雲城的未來只有膝下獨子可以承擔。
就是在城主一天天的糾結中，時間過得飛快，至少在白雲城主眼裏是，不然怎麼一眨眼當初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孩子就長到了他的腰那麼高呢？
侍女看了看城主，又看了看板著臉的少城主，然後追着少城主走了。
“父親，要。”兩歲大的葉孤城看着自己的父親，兩人過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睛對視着，然後後者嘴角一抽。
葉孤城是白雲城的少城主，而白雲城的少城主是城主獨子，葉氏一脈歷代坐擁這座島、這座城，白雲城的子民擁護他們的城主，葉氏一脈也要承擔著這座城的責任。
就像葉孤城的名字，“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城主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
白雲城的子民都知道，少城主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白雲城主，沒有任何其他可能。
葉孤城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座島將來會是他的，屬於他，也是他的責任。
四歲的葉孤城已經很聰明，但對於白雲城主這四個字的分量還是不清楚，只是察覺到父親的臉色很嚴肅，於是他也認真點了點頭，算是給自己父親一個面子。
葉孤城不喜歡大人的親昵，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城主也不再像一個父親對待孩子一樣親近自己的兒子了，父子倆的相處越發疏離起來。
事實證明小孤城不愧是未來要成為劍仙的人，他看沒看懂誰也不知道，但是已經表現出了對劍極大的興趣。
大概是因為城主越來越把他當成白雲城的少城主、未來城主，而不是自己的兒子吧。
城主的劍術很不錯，但是在江湖上真的沒有什麼名氣，畢竟他對於自己的定義是白雲城主城主，而不是白雲城劍客，學習劍雖然也有愛好原因存在，但更多的是為了震懾南海不安分的那群附屬。
小孤城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低下頭，不再開口了。過了幾瞬，他又掙了掙，示意父親放自己下來，城主便把他放了下來，然後看着自己兒子一言不發地走了。
但是再怎麼糾結，小孤城還是那個小小年紀就高冷無比的小孩子，而且不是怎麼聽話的小孩子，因為城主逗他從來就沒有成功過，想把人哄得活潑些也不可以。
最後城主用玉打了一個小劍的墜子，才哄好了自己過分高冷的兒子。
幼童好奇的一切他都不感興趣，甚至只要別人不主動和他說話他都不會回應——哪怕是主動開口也不一定會得到回應。
侍女覺得困惑，少城主才多大一點？城主您帶少城主觀看少城主看得懂嗎？
葉孤城對於劍的喜愛從來沒有掩飾過，甚至連城主府的下人都知道他們少城主喜歡劍，並且很小的時候就會看城主練劍，可以安靜地看上很久，直到城主停下。
城主：“……”
白雲城主陷入了兒子的單方面冷戰中，為期十天。
第一次是在四歲。
只是城主一直不允許葉孤城練劍，理由是他年紀小。
這可不行。小小年紀就像不食人間煙火一樣，將來怎麼管理白雲城？城主陷入了擔憂與糾結。
城主漸漸確定了，自己兒子不是安靜，是過分高冷，看着別人的目光也不是淡漠，而是“我不想理會你”的冷漠“蔑視”。
城主日常練劍結束后，小孤城就走了過來，不同於同齡那些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孩子，小孤城這個年紀走路都是腰桿筆直的，看着很沉穩。
城主看着他，手微微抬起來，似乎是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但最後又放下了。
城主抱着小孤城到了練武場后就把小孤城放得遠遠的，讓侍女看好他，然後練劍去了。
小孤城只有在看着自己父親的佩劍時眼睛才會特別的明亮。
才兩歲，練什麼劍？城主想。
葉孤城六歲那年，城主得了一塊海外寒鐵，聘請了最好的鑄劍大師，然後打造了兩把劍。
城主便把其中一把劍交給了他：“可要給這把劍取名？”
城主挑了挑眉，想看看自己兒子要做什麼。
城主一把把小孩兒抱起來，然後認真地說：“不行。”
“阿城可是喜歡劍？”城主問。
城主也發現了這一點，疑惑地觀察了自己的孩子許久，最終日常練劍的時候把他帶上了。
傻子？怎麼可能!
城主確定自己的兒子不是傻子，反而還聰明得過分，只是太過於安靜了，小孩子明明應該盛滿懵懂天真的眼睛裏被淡漠冷靜取代，看什麼都是淡淡的。
他們也越來越疏遠了。
城主：“……”
葉孤城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城主手中的劍。
城主給自己的獨子取名“孤城”，名字來源於“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這句詩，用這個名字來表現他對獨子寄予的無限期望。
城主常常和他說：“阿城，你是未來的白雲城主。”
劍鞘入手冰涼，葉孤城卻很喜歡，在上面摸了摸，然後思考了一下：“……飛虹。”
城主道：“那從明日起，阿城就要好好習劍。”
葉孤城點頭，目光依舊沒有分給自己的父親。
只是城主的神色忽然認真起來，看着自己的孩子：“阿城，你手中的劍，是用來守護白雲城的。”
“明白嗎？”
葉孤城抱着這把劍，指尖在冰冷的劍鞘上摸了摸，然後點了點頭。
於是葉孤城開始習劍。
他還不知道所有幾乎劍客在初學劍的時候都是用木劍學習的，所以在城主冷酷無情地把飛虹放到一邊扔給他一把小木劍后差點把木劍給捏斷了——葉孤城天生力氣大，稱不上天生神力，但是比許多成年男子還大就是了。
最終在城主的解釋下，高冷的少城主接受了這個說法，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父親，跟着城主請來的師傅走了。
城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感受到了老父親的心塞。
這一年葉孤城六歲，也是同一年，在遙遠的西域，有一個未來會對葉孤城很重要的人出生了，他們之間擁有着最深的糾葛，哪怕他們一生之中相處短暫，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已是持劍相向，雙方註定有一人死。
葉孤城喜歡劍，熱衷於練劍，彷彿就是天生為劍而生的，最初老城主請來的師父不到三年就向老城主告辭了，臨走前對老城主說：“少城主是天生的劍客，我沒有資格稱少城主的老師，如今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少城主的了。”
對方重複道：“少城主是天生的劍客。”
“會是未來最好的劍客。”
那名劍客見多識廣，在江湖上的名氣也不小，當初是受了城主的救命之恩才會來教一個小孩子習劍的，也是因為城主的救命之恩，讓他在猶豫了一會兒后說出了自己的猜想：“少城主的情況看起來很像天生劍心。”
城主對天生劍心也有所了解：“天生劍心？”
劍客道：“天生劍心者，生而識劍。”
對於兩人的談論，一邊抱着飛虹的葉孤城一言不置，甚至神色冷淡。
城主看了眼他，然後客氣地送走了那人。
在那以後葉孤城就是獨自練劍了。
城主偶爾看過一次之後，似乎就對看葉孤城練劍產生了興趣，如果不是城主總是神色複雜，那麼葉孤城可能會以為城主對這一切很滿意。
事實上城主是不太高興的，葉孤城感覺的到，但是不知道原因。
那也不重要，因為這個時候的葉孤城眼裏只有劍。
直到有一天，城主對葉孤城說：“阿城，你要先學會怎麼做一個城主。”
葉孤城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父親，擦劍的手頓住了，片刻后，他點了點頭：“……好。”
葉孤城其實不怎麼喜歡像父親一樣面對永遠處理不完的公務，他喜歡劍，喜歡每一次揮劍時的平靜，他享受劍，甚至享受練劍時的孤獨寂寞。
但是葉孤城不僅僅只是葉孤城，他還是白雲城的少城主，未來的城主，責任這兩個字從他出生起就壓在了他的身上，比飛虹帶來的重量更沉重。
白雲城子民給了葉孤城尊貴的身份，所以他也承擔著這份尊貴帶來的責任。
葉孤城隱隱約約明白，比起一個武功高強的劍客，白雲城更需要一個好城主。
於是葉孤城將每日練劍三個時辰壓縮到了每日練劍兩個時辰，還有一個時辰用去學治理之術。
在此後他的人生里，每日練劍兩個時辰的習慣便定格了。
葉孤城很聰明，所以不久后城主又聽到了教葉孤城治理之術的老師稱讚“少城主日後一定會把白雲城管理的很好”。
城主便對葉孤城露出微笑，但微笑中又帶着些許複雜。
葉孤城還是日復一日地練劍，學習怎麼做一名掌權者。
葉孤城越來越沉默，不，說是沉默也不對，他只是學會了喜怒不行於色，哪怕是面對自己最喜愛的劍，也不會過分表露情緒，只有身上的氣勢日漸增長。
十歲那年，葉孤城身邊發生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一是他多了四個近侍，分別叫做驚鴻、照影、明月、清風。；二是他那失蹤已久的二叔回來了，帶着一個小娃娃，名叫葉孤鴻，然後把葉孤鴻扔下后又消失了。
三是，葉孤城不再滿足於在城主府里練劍，第一次，他來到了海岸邊習劍，面對波瀾壯闊的大海，心臟的跳動逐漸加快。
每天面對瞬息萬變的海洋，吹着咸腥的海風，也會進到海里，真正感受大海。
在大海的波瀾壯闊與瞬息萬變下練劍，葉孤城的劍產生了自己的形態。
然後就是，形成了自己的劍法。
葉孤城不需要學習江湖上任何劍法，天生劍心者對於劍的領悟是不可思議的，別人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毫無意義，他們的劍術會在學習時間日漸增長的時候生出自己的一套。
葉孤城給自己的劍法取名天外飛仙，除了劍法本身的特色外，另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生活的地方叫做飛行島。
海面上，少年劍客在驚濤駭浪中揮出一劍。
沒有任何話語可以形容這一劍的燦爛，海面為這一劍之威生生被被斷開，兩側捲起滔天巨浪，年輕的劍客則是轉身回到海岸上，一身白衣除了微微的濕潤外不見任何狼狽。
葉孤城卻是皺了皺眉，轉身往城主府走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葉孤城把飛虹交給了守在門口的照影，房間裏掐着時間準備好了熱水，可以讓少城主一回來就沐浴更衣。
十四歲的葉孤城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白衣墨發，卻不像濁世公子，而是已經有了上位者的氣勢，一眼看過去沒有任何人會把他當一個一般少年看待。
“少城主。”明月在葉孤城習劍回來后找了過來。
葉孤城用柔軟的絲綢擦拭着飛虹，淡淡問：“何事？”
是城主有喚。
葉孤城便去找了自己的父親，一路上看見城主府的下人都活動了起來，正在往各個地方掛上白燈籠和白布，把顏色鮮艷了物品都換了下來。
葉孤城幾不可見地蹙眉，腳步加快了幾分。
城主府的書房裏，城主對葉孤城道：“有消息傳來，你二叔過世了，我想把阿鴻送到武當去。”
葉孤鴻，是葉孤城的二叔的兒子，今年才四歲。
葉孤城問：“為何要送去武當？”
白雲城還養不起一個孩子嗎？
城主道：“我沒有精力管教他了，你也不能管教他。”
等他走後，他的孩子要適應他的位置，要承擔他的責任，要走一條更艱險的道路，所以只能對不起阿鴻那個孩子了。
葉孤城的指尖微微一顫，他已經明白了什麼。
“……好。”良久，葉孤城道。
然後葉孤鴻就被送走了。
四歲的孩子還不明白什麼是分離，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永遠離開他了，小小的葉孤鴻被侍女抱上船時還懵懵懂懂地看着葉孤城，喚了一聲“哥哥”。
葉孤城沉默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把一把劍放到他懷裏。
這是當初和飛虹一起打造的劍，是老城主決定給葉孤鴻的。
船最終慢慢遠了，直到看不見了，城主才收回目光，對葉孤城道：“阿城，對不起。”
葉孤城微微垂下眼眸，下一瞬又恢復了正常。
兩年後，葉孤城又聽到了這句話。
“阿城，對不起。”已經不再年輕的城主道，“但是，我真的要去找你母親了。”
葉孤城的母親，在生下他不久后就死在了白雲城的敵人的仇殺中。
這座束縛了城主一輩子的城池，城主守護了一輩子的城池，也帶走城主愛妻的生命。
或許從那一刻起城主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具勉強支撐起白雲城天空的行屍走肉。
城主道：“對不起。”
這個看起來一向溫和沒有傷感的男人，眼睛裏突然滾落了淚。
葉孤城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打落在自己的手心，他握了握手掌，然後道：“好。”
這是他的承諾。
城主過世，白雲城陷入了混亂中，好在有少城主主持大局，混亂很快就過去了，白雲城很快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只是比起兩年前，更多的白霸佔了城主府，霸佔了整個白雲城。
葉孤城對清風道：“若是在這段時間裏，有人在城中鬧事，直接格殺勿論。”
清風道：“是，一切聽城主安排。”
是城主，不是少城主，在老城主過世的那一刻起，葉孤城就已經成為白雲城的城主。
白雲城城主身死，留下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城主和一座富裕的城池，南海諸島的勢力立即便是混亂起來，每一方都對白雲城虎視眈眈，企圖在這塊肥肉上咬下一大口來。
老城主出殯的當天，各方勢力之首都來了。
棺木還停在靈堂里，沒有合棺，老城主的屍身因為用了特殊方法暫時還未屍化，少城主在靈堂里靜默如石。
葉孤城平日就是一襲白衣，如今也不過是在飛虹上也綁上了白色的緞帶。
靈堂里，本不應該帶上武器的。
葉孤城在靈堂里接過照影遞來的布，認認真真把飛虹擦了一遍，然後走出了出去。
數十名武功高手圍在靈堂之外，南海諸勢力的首領冷眼看着年輕的城主，半響，其中一人古怪地笑了笑：“少城主可是不歡迎我們為城主送行？”
葉孤城淡淡道：“不必多言。”
那人臉色一沉：“好。城主非要阻攔我等，那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話落，劍光四起。
葉孤城拔劍……
等年輕的少城主回來時，雪白的衣角上染上了點點血花，飛虹的緞帶更是被染得血紅，靈堂里靜悄悄的，所以人都沉默地看着少城主將緞帶換了一根，直到葉孤城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出殯。”
送葬的隊伍離開靈堂，一路上是倒地的屍體，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血腥味，年輕的新城主好像不怎麼在乎靈堂之上不能見血的規矩，他在前面領路，俊美的面容冷淡得彷彿剛剛殺了一地人的不是他。
暗地裏，更多的小人物沉默而驚懼地看着一切。
今日之後，葉孤城坐上了白雲城最高的位置，白雲城主葉孤城南海群劍之首的名聲也震動江湖。
小人們畏懼新城主的劍術，在天外飛仙的光輝下顫唞，帶着沉默後退，所以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送完靈回到自己房間的葉孤城倒下了。
他受了很重的內傷，只是極力忍耐，沒有表現出來，忍到了現在。
跟隨的明月看見葉孤城吐血的那一刻頓時嚇傻了：“城主！”
葉孤城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得聲張。”
明月趕緊為他把脈，含淚點了點頭，然後一直低着頭不讓葉孤城看見她的失態。
葉孤城養傷養了足足三個月，好在在葉孤城的震懾后，一時之間也沒有人敢冒犯白雲城，白雲城平平靜靜度過了這三個月，哪怕其中暗潮湧動，也沒有影響到白雲城的子民。
等到葉孤城傷愈，便是徹底平靜了。
南海諸島的首領不敢再來挑釁，一個個安分無比，葉孤城也沒有佔領對方勢力的打算，因為那些地方都不是白雲城，雙方倒也可以維持表面平靜過下去。
至於暗潮湧動，對於絕對高點的人來說不重要。
“城主。”照影站在書房門口道，“有一劍客求見城主，請城主比劍。”
幾瞬沉靜后，書房的門打開，白衣劍客從中走出，烏鞘長劍佩於身側。
葉孤城看到了那名少年劍客，很年輕，也很驕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眼裏燃燒着滾燙的戰意，對着葉孤城。
葉孤城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這個年輕人的水平。
年輕人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葉城主。”
他道：“久仰葉城主天外飛仙之名，特來請教，還望葉城主不吝賜教。”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好。”
無須過多的言語，這個時候的葉孤城也沒有什麼寂寥的想法，不會可惜那些死去的年輕劍客。哪怕是到了後來孤高無敵的寂寞境界時，葉孤城也不是西門吹雪，不會對任何死在他劍下的人感到可惜，也不會因為自己的勝利感到寂寥。
寂寥的是吹血的人，不是海外的劍仙。
但是他們的劍尖同樣會滾落血珠，會在下一刻綻放出驚心動魄的血花。
劍光來而迅，去也疾。
葉孤城收回了飛虹，對照影道：“安葬了。”
葉孤城不會是讓死去的對手就那麼躺在地上的人，起碼他會給對方一副棺材，反正白雲城從來不缺錢。
自從葉孤城江湖成名以來，總是會有形形色色的劍客前往白雲城挑戰他，彷彿是將挑戰葉孤城當成了神聖無比的一件事，但是無一例外都是死在了飛虹劍下，這些劍客生前的榮光在死後無人銘記，他們的鮮血用來鑄就白雲城主越來越響亮的名聲，到後來有人給了白雲城主一個名號——
劍仙。
葉孤城難道無言了一次，因為他覺得江湖人挺……難以形容的。江湖上有多少人見過他？他是什麼樣的人江湖上又有多少人知道？就這麼憑着他們自己的臆想給他觀上了一個劍仙的名號，彷彿真的是見過了葉孤城一樣。
葉孤城自己甚至沒有拒絕這個稱號的權利。
所以他第一次對這個江湖產生了懷疑。
但是到底江湖如何，與海外劍仙的關係都不大，葉孤城便不會在意，也不會這個虛名，只是隨着劍仙的名號一出，前來挑戰他的劍客越來越少了，或許他們已經意識到，這是一條死路，而不是什麼可以名揚江湖的捷徑。
葉孤城倒是真的像高高在上的仙人，孤獨而寂寥起來。
二十歲那年，葉孤城聽說了江湖上多了一個萬梅山莊，萬梅山莊裏出了一名少年劍客，名叫西門吹雪，劍術很不錯，已經連挑了許多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劍客，目前無已敗績。
葉孤城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江湖總是在出現年輕優秀的劍客，但他們往往走不到他面前來。
這些年向葉孤城挑戰的年輕劍客雖然少也從來沒有斷過，不乏江湖上被稱讚的年輕才俊，但是連讓葉孤城使出天外飛仙的都沒幾個，葉孤城偶爾還會懷疑所謂年輕才俊，裏面的水分到底有多少。
江湖上湧現了許許多多有趣的人，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眼盲心善的江湖花家花滿樓，妙手空空的神偷司空摘星……葉孤城不在江湖中，但是江湖在他的眼中。
還有西門吹雪。
這個名字沒有被時間掩埋，西門吹雪的名聲越來越大，甚至已經隱隱有了中原武林年輕一輩第一人的說法，葉孤城也終於正視了對方。
再後來，有人把西門吹雪的名字和葉孤城的名字放到了一起。
但他們還沒有見過面，葉孤城難得的，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好奇。
葉孤城二十四歲那年，葉孤鴻第一次提到了西門吹雪。
十四歲的少年總是對自己不如堂哥這個事實有着抗拒，但同時更是欽佩自己堂哥，因為在他所遇見的人中除了那些江湖鼎鼎有名的高手，如獨孤一鶴、木道人等外根本不見得可以比得上自己堂哥，這讓葉孤鴻意識到了他與堂哥之間的差距，也許會是永遠無法跨越的。但葉孤鴻又不肯承認這一點，直到出現了一個西門吹雪，將其視為人生偶像后，他矛盾的心情終於得到平衡。
平靜地聽完了葉孤鴻狂吹了半個時辰的西門吹雪，葉孤城沒有什麼表示。
倒是葉孤鴻問：“如果堂哥和西門吹雪比劍，堂哥覺得你們誰會贏？”
葉孤城神色平靜：“未曾比過，不得而知。”
葉孤鴻難掩蓋臉上的失望，十四歲的少年，情緒變化還不能很好控制得住。
葉孤鴻沒年只回一次白雲城，在每年過年的時候，今年也是一樣，在白雲城住了二十多天後這兄妹三人就要返回中原了。
與往年不一樣的是這次離開時葉孤城也在船上。
葉孤城當然不是送葉孤鴻的，他要去中原辦一些事，別忘了除了劍客外，他還有一個白雲城主的身份。
這個身份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尊貴，還有責任。
年紀還小的葉孤鴻尚且不能理解這份責任，葉孤城有意栽培過葉孤鴻成為他的繼承者，但是每次提到年輕人都是很抗拒的模樣，葉孤城漸漸得也就不提了。
下了船後葉孤城與葉孤鴻就分道揚鑣。
“堂哥，再見！”
少年不識愁滋味，哪怕是分別也是興高采烈的。
葉孤城坐上了去江南的馬車，白雲城的主要產業是珠寶生意，美麗的珍珠與珊瑚倍受中原人喜愛，而江南多富裕，白雲城的珠寶也是重要售往京城與江南。葉孤城談的生意也是關於珠寶，以及糧食。
白雲城作為海島不缺錢，缺的是土地，土地少因此糧食就少，江南作為糧食充裕的地區，也是白雲城的主要糧食供產地。
事情辦好后已經是半個月過去了，初春時節的江南煙雨蒙蒙，葉孤城在酒樓上神色懶散冷淡地看着江南的煙雨畫卷，等這場小雨停歇後，他就會動身返回白雲城。
坐落在塞北的萬梅山莊是如今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沒有人知道那裏是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座山莊的，也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歷，直到這座山莊的年輕莊主十四歲那年第一次走入江湖，世人才知道塞北有一座萬梅山莊，很富裕，很神秘。
甚至有點可怕，因為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又存在了多久，在這個某種意義上沒有秘密存在的江湖，在江湖人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出現了這麼一座山莊，難道還不夠可怕嗎？。
萬梅山莊的主人叫做西門吹雪，如今的年紀也不大，十八歲，還算是一個少年，但是他的名氣已經在江湖上不容小覷，甚至江湖上很多惡人聽到這個名字就心驚膽戰，因為西門吹雪的劍，因為他那個一年出四次門的習慣。
今年也不例外。
西門吹雪從管家福伯那裏得到了這次出門要追殺的對象的信息，然後騎上馬，出門追殺對方。
在出門之前，西門吹雪已經齋戒了三天，熏香沐浴，只是為了去殺一個陌生的人。
在這個殺人如切菜，人命如草芥的江湖，為了殺一個人而那麼隆重認真，這在江湖人眼裏是十分可笑的。但是對於西門吹雪來說，這不僅僅是殺人，而是一件神聖的事情，是他對自己的道的驗證，江湖人看到的是他殺人，但是西門吹雪眼中看到的是道。
所以，為了自己追求的道而認真，有什麼奇怪的呢？
當劍下奪走一條人命的時候，西門吹雪會看着劍尖綻放的血花，因為那血花對於他來說是最輝煌與美麗的，那種美無法比擬，無法言喻，在西門吹雪的心中，那就是無法超越的美麗。
這次的追殺持續的不久，僅僅過去了十天，西門吹雪就在江南地界殺了那個背信棄義的惡人，當血花綻開的那一瞬，西門吹雪一貫冷淡的眼神中竟也露出了奇特的光亮。
但是這不是興奮，這種亮光或許應該稱為寂寞。
西門吹雪吹的不是劍上的血，是寂寞，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江湖人仰望着他的道，卻不會有人理解他的寂寞，更沒有人分走過他的寂寞。
在殺完人後，西門吹雪感到了飢餓，在殺完人後他總會惡的。
於是他決定先去填飽肚子，再返回萬梅山莊。
天空中飄下細細麻麻的雨絲，沖不掉死人的鮮血，西門吹雪沒有為一個背信棄義之人準備一副棺材的習慣，所以這具屍體只能靜靜躺在這裏，等待哪天被哪個江湖人發現，然後成為推動西門吹雪名氣的證明。
江南有很多的酒樓。
西門吹雪走在街道上，撐着一把傘，看見他的江湖人很多都可以認得出這是西門吹雪，就算認不出也可以猜得出來，自從西門吹雪江湖成名以來江湖上模仿西門吹雪白衣烏鞘打扮的劍客從來沒有少過，但是西門吹雪只有一個，只要看到他，就會知道那個人就是西門吹雪！
白衣劍客走進了其中一家酒樓，然後收好傘。
店小二小跑過來迎接對方，態度頗為誠惶誠恐，因為白衣劍客給人的感覺就不是很好相處的，而且對方是一個江湖人，對於任何普通老百姓來說，江湖人都是可怕的存在。
“一盤白水煮蛋。”年輕的白衣劍客對店小二道。
白衣劍客雖然還是年輕人，但一身氣質冷冽如雪，又似出鞘的寶劍，讓人莫名敬畏，店小二趕緊應聲退下了，那人便在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與葉孤城隔了一層樓。
葉孤城看見他了嗎？自然是看見了。不僅如此，他甚至已經知道對方是誰。
西門吹雪。
“城主，是西門吹雪。”驚鴻低聲道。
葉孤城淡淡頷首，沒有回答，神色不明。
片刻后，葉孤城道：“走吧。”
白水煮蛋似乎總是和西門吹雪聯繫在一起，大概是因為西門吹雪出門在外只吃白水煮蛋。倒不是因為喜歡，只是在有潔癖的西門吹雪看來外面賣的食物只有白水煮蛋是乾淨的，所以他只會點白水煮蛋。
一向只握劍的手熟練地剝開蛋殼，露出裏面雪白的蛋，白衣劍客把所有煮蛋一個個剝開后才會再一個個食用。
等到西門吹雪用完，葉孤城也從樓上走了下來，目光落在了白衣劍客身上。
在有人存在的地方，西門吹雪總是會受到很多目光注視。
但這一次的目光是不一樣的。
於是他回視了對方。
就像葉孤城看見西門吹雪的時候就知道對方是西門吹雪，也只能是西門吹雪，西門吹雪也在第一刻認出了葉孤城。
酒樓里已經莫名安靜了下來，因為不論是江湖人還是普通百姓都察覺到了此刻的氣氛，比起西門吹雪，江湖人堆葉孤城的認識就少了很多，他們不認識葉孤城，但是卻可以感覺到對方身上迫人的壓力。
葉孤城走到西門吹雪面前。
“西門莊主，久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