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貓，石榴，樂園（1）
第二百一十二章貓，石榴，樂園（1）
貓沒有名字。
貓是剛出生的一窩貓仔里最弱小的一隻,脖子上帶着一根天藍色的標記帶和其他兄弟姐妹們做區分，軟趴趴地躺在貓窩裏，連叫聲都不明晰。
貓還沒來得及有名字。
他是貓媽的第七個小孩。
他太小了,搶奶都搶不過別的小貓，主人只能額外給這隻幼弱的小崽子加餐。
貓那個時候眼睛還沒有睜開，看不見聽不見，在貓窩中和一堆同樣還不會爬的貓貓蟲打架，被揍出比小鳥還細的喵喵叫。
貓不愛叫,貓是一隻很沉默的小貓,只有很疼了才可憐巴巴地叫幾聲。
貓媽偏愛強壯的兒女,對孱弱的貓愛答不理。
貓小心翼翼地湊到貓媽的懷裏,差點被咬掉腦袋。
應該給餓的貓先吃。
到了新家裏,它們會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貓不覺得流浪的日子有多難過。
他提着貓的後頸，一邊怒氣沖沖地給貓的主人打電話。
出來的第一刻,貓趴在新主人身上吐了出來。
新主人還沒有來得及給貓取名字，貓就成了流浪貓。
沒等來新主人，但是等來了附近的大流浪貓。
並不是每一個垃圾桶都會有兇巴巴的狸花。
有人想要抓他，他仗着靈巧的身形從人類的掌心逃脫。
他想去哪裏都可以，人類的世界那麼新奇，車流馬路，行人往來，路邊明亮的商店，市中心閃爍的霓虹燈。
因為貓看起來實在是很小，以往這個年紀的貓，還跟在貓媽的屁股邊上嬌聲嬌氣地要奶喝。
他一定很餓了。
貓想。
餓肚子的時候貓也學會了扒垃圾桶。
垃圾桶是流浪貓們的藏寶地，每天都會有很多的廚餘可以吃，多一隻貓，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多了一個搶奪者。
貓慌不擇路地從紙箱裏撲騰出來，嚇得打了好幾個趔趄左腳踩右腳地撲進了附近的紙板箱裏藏起來。
貓跑跑跳跳地走在人群來來往往的大街上，有路人驚訝地看着這隻神氣又漂亮的小貓，疑心是誰家裏精心照顧的寶貝偷跑出門。
裝貓的航空箱消消毒還可以用。
他瑟瑟發抖蜷縮在航空箱的角落裏，不敢吃飯也不敢喝水。
小橘天天圍着貓嘰嘰喳喳，喜歡替他舔毛，從圓圓腦袋一直舔到尾巴尖。
同伴是一隻話多的小橘。
一個月後這窩小貓就都有了新的主人。
因為貓販子說會賠錢,並且再送一隻健康的小貓來。
貓聽不懂。
他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紙箱的角落裏,從天亮等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
那邊的人似乎說了什麼，憤怒的新主人很快喜笑顏開。
大流浪是只成年狸花,耳朵上缺了一塊，他低頭看着這隻銀白色的小小貓，輕蔑地笑了一聲然後大叫着把膽小的貓嚇跑了。
貓露出一隻圓圓的，天生一層淚膜的眼睛，看着狸花把他的貓糧吃乾淨。
新主人一臉詫異,然後就是憤怒。
貓被趕跑了。
後來貓在某個小區的樓下遇到了同伴。
貓被裝在紙箱子裏,放在了小區的垃圾桶邊。
主人拿着一隻航空箱把不愛叫喚的貓塞進去寄到了遙遠的城市。
貓安慰自己。
貓身體太弱了,在封閉的空間被嚇得無數次掉出眼淚,也試圖發出小鳥似的喵喵叫可惜沒有人回應。
但是狸花顯然不願意讓他繼續待在這裏了。
有時候遇到好心的流浪貓，還會主動讓食物給他。
新主人隱隱約約在說什麼“有病”“後院貓”“體檢花錢”之類的詞。
“長得真漂亮，可惜是只有病的後院貓。”
貓還不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貓生的特別小隻，所以吃的也少。
他還主動分享自己吃飯的地方。
那是一個固定的餵食點每天都會有好心人在那裏倒貓糧。
運氣好的話，還能吃到貓條和凍干。
經常來的是個人類少女。
她驚奇地看着這隻漂亮的小流浪：
“哇，來了個小美女。”
貓還小，很難看出性別。
貓聽不懂是什麼意思，只是從語氣中分辨這應該是不討厭自己。
貓蹭過去，主動讓她摸自己的腦袋。
少女興奮得臉頰通紅，從口袋裏拿出了貓咪果凍剝開了遞到貓的面前。
貓還是第一次吃果凍。
他試探地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舔一舔。
好吃的。
貓眼睛一亮，終於發出了“咪嗚咪嗚”的聲音，埋頭急切地舔舐着果凍。
人類是很好的。
貓心想。
人類給的東西都很好吃。
人類摸腦袋的時候和被小橘舔毛的時候，都是很舒服的。
他們住在了堆滿雜物的樓道里，彈簧都掉出來的沙發是他們天然的樂園。
貓懶洋洋地躺在地上，軟白肚皮翻出來曬着太陽，整隻貓都散發出被太陽勻稱曬過之後的香氣。
明明兩隻貓差不多大，但是小橘的體型卻長得飛快。
像是一隻迅速充氣的氣球。
貓有時候也主動給小橘舔毛，小橘好像害羞似的，轉過去用尾巴羞怯地勾住他的尾巴。
貓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由着小橘勾住他的尾巴。
小橘那幾天好像都特別開心，翹着尾巴圍着貓團團轉。
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好像也很好。
貓眯起眼睛想。
但是，上天註定了，貓是一隻倒霉的貓。
小橘死的很突然。
流浪貓的性命就像是掛在樹枝上的一片枯葉，一陣無厘頭的風吹過，葉子就脆弱地掉到了地上。
誰也不知道葉子從高空往下飄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會害怕嗎？
枯黃的葉子掉下來，蓋住了小橘的身體。
那天女孩沒有來，一個男人在貓碗裏加了點什麼，貓不知道。
小橘很貪吃，一天要吃好幾頓。
貓看着小橘翹着尾巴跑過去。
他們無條件信任所有的人類，小橘仰着臉“咪咪”地叫，翻開肚皮給男人摸。
男人用鞋尖戳了戳小橘的肚子。
小橘吐出了舌頭，吐出了一汪，小小的，血窪。
他僵直了身體躺在地上，就倒在貓碗邊上。
男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用腳踹了小橘一腳。
貓還不知道死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男人的動作很不友好，警惕地炸起毛朝着男人衝過去。
尾巴尖猛地一痛。
一隻沒見過的大貓咬住了他的尾巴。
貓迷茫地回過頭。
大貓咬着他的尾巴，爪子輕輕鬆鬆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在貓生里第一次學會了哈氣。
那麼小的一隻貓，努力奓毛兇狠地嚇唬着面前的大貓。
大貓在貓界審美來看，簡直帥氣得過頭，可惜左眼上的一道豎狀疤痕讓他看起來像是土匪一般凶神惡煞。
可以把方圓十里的小貓都嚇哭。
大貓只是冷冷地開口：
“過去了你也會死的。”
貓呆了呆，最初的勇氣過後，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害怕。
他抖着嗓子，聲音又細又嫩：
“死是什麼？”
大貓顯然懶得理他的愚蠢問題，但是不回答的話小貓又要衝出去救他的朋友，大貓只好不耐煩地說：
“死就是死了，他不會再跟你玩，不會再帶你吃飯，不會再跟你說話，睡覺，舔毛，你懂了嗎？”
“他會腐爛，變成骨頭，變成泥土。”
貓獃獃地看着他，眼睛裏突然滾出眼淚。
貓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那張小小的臉被眼淚打濕，連柔軟的絨毛都濕成了一綹一綹的。
他被大貓按住，最後還是沒有在男人的腿上狠狠地咬一口。
男人心滿意足地走後，大貓才鬆開手。
貓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低頭看着小橘冰冷的，沾着泥土的屍體。
“咪嗚咪嗚。”
貓小小聲地叫着，可是小橘果然沒有再理他了。
死真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事。
貓第一次，學會了傷心。
女孩傍晚的時候又來了。
她看見了小橘的屍體，傷心得嚎啕大哭。
眼淚滴在貓的頭上，貓覺得頭頂好像被燙了一下。
女孩在小區花壇里挖了一個小坑，把小橘的屍體埋進去。
貓又想起，大貓說小橘會變成骨頭，變成泥土。
“那他會變成花嗎？”
貓仰起臉問大貓。
大貓是只威風凜凜的黑貓，在夜色下像是一隻巨大的影子。
貓只能看見兩隻碧瑩瑩的眼睛，像是亮閃閃的燈泡。
大貓好像有點無語。
“或許吧。”
他說。
大貓看起來懂得很多的樣子。
“那我希望他可以變成一朵石榴花，你知道石榴花長什麼樣嗎？”
黑貓舔了舔自己的手：
“當然知道。你沒見過，怎麼知道石榴花？”
貓小小聲地說：
“他也見過，他說很漂亮，像是樹上燒起來了。”
樹上燒起來了是什麼比喻。
大貓不說話了。
他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地里的小橘。
“你跟我走吧。”
大貓看着這隻笨笨的，腦子不太好使的小貓。
他漂亮的長相在一眾歪瓜裂棗的流浪貓里顯得格格不入。
大貓莫名其妙地動了惻隱之心。
沒有流浪經驗的小貓，是很容易死的。
他想。
反正也沒有地方去了。
貓歪着頭看着凶凶的大哥，點點頭。
從此以後小貓就跟在了大貓身後，開始了不一樣的流浪之旅。
貓覺得，他是只運氣非常差，也運氣非常好的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