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電話里霎時沉寂。
一時衝動,朝宛聽見自己倉促的心跳聲,臉頰發燙。
她察覺到季檀月很輕地回摟住她腰身,下頷抵在她頭頂,溫熱掌心包裹住她托着手機搖搖欲墜的手。
“檀月在你身邊?把電話給她。”季澤時蹙眉答。
朝宛咬唇,無聲抗拒。
她不想再讓季檀月難過。
可對面的Beta男人顯然看不見,空氣沉默之時,手機被抽出。
“小宛被我寵壞了,這些話我們之間常說,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季檀月將手機抵在耳廓,開口。
“哥哥工作很忙,這種事還是不要親力親為了。”
季檀月這種樣子,不會有人想要拒絕。
朝宛這才放鬆警惕,收回手,紅着臉躲進女人懷裏。
朝宛掙扎了幾下,沒脫開,側着臉掩飾窘羞,“可是,可是現在不能……”
聲音由柔轉冷,聽不出情緒。
電話就這樣掛斷。
再親下去,到劇組時就沒法看了。
朝宛抿了一下唇,很不舍。
朝宛莫名想到了那張狗狗歪頭的表情包。
朝宛從沒聽過季檀月這種語氣,只覺周身微僵,壓迫感無聲席捲。
“聽小宛的。”季檀月似乎點了一下頭,細軟髮絲蹭過朝宛脖頸,又酥又柔。
她用指尖觸碰女人眼底,黯然問:“姐姐是不是難受了?”
朝宛有些苦惱。
親吻有時是轉移注意力的良方。
懷裏的人想法藏不住,季檀月靜靜望着女孩,很快從那雙鈍圓的桃花眼裏讀出沮喪失落。
旋即,十指相扣,護着女孩陷進沙發中。
她還要趕去劇組的。
她突然想提一個大膽的願望。
朝宛本就捨不得離開,被動回應着,眼尾很快瀰漫淚光,呼吸不穩。
“我愛你”,分明季檀月從來都沒有和她親口說過。
“姐姐一個人在家要記得吃藥,不要熬夜在枱燈下寫字。”她揪了揪季檀月家居服衣角。
“我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從未對她施用過的Alpha威壓無聲翻湧。她知道,女人情緒分外不佳。
眼底混雜淡烏色,惹人憐惜。
這種情緒對她早已是家常便飯,但放在女孩身上,竟分外違和。
烏青色又在蔓延。
“還有……還有……”
由着女人按在沙發上親了一陣,各自呼吸都有些亂,最終朝宛不知道是怎樣掙脫的,用手心按住季檀月的唇。
願望有些羞恥,朝宛囁嚅開口:“我剛剛說的那句話,姐姐竟然說我們之間常說,騙人……”
“姐姐……”她撥開頸側女人垂落下來的捲髮,聲音很小,“可以的。”
“只是嘗嘗,不行嗎?”女人稍偏頭,長睫垂斂,模樣有幾分脆弱。
季檀月會意,親親朝宛溫熱手心。
是因為季澤時的電話,還是她如今即將趕往劇組的緣故?
如果季檀月生在她家裏就好了,會有爸爸媽媽溫柔照顧,聽爺爺奶奶寵溺地講故事,不會被監視,也不會得不到關愛。
季檀月握着手機,神情懨然,卻在她映入眼帘的時候浮現一片柔和。
她俯身,摩挲朝宛臉頰,“剛才的話,我都記住了。”
“還有什麼?”季檀月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裏,溫熱吐息拂過,夾雜清淡花香。
朝宛忍不住仰頭看。
朝宛卻難得顧不上害羞。
想着,她抓住朝宛指尖冰涼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像是洗過澡的大型犬,又香又乖。
“我怎麼會難過?”季檀月壓她手腕到頭側,“不是還有名為小宛的葯么。”
可是,那樣她們好像就不會在一起了。
女人彎唇,循循善誘,“小宛想我怎麼做呢?”
朝宛閉上眼睛,被熱氣蒸得臉快要熟了,“姐姐、姐姐可不可以對我親口說一次?”
那夜,季檀月牽引着她手,在記事本上留下雋秀字跡,恰巧是三個字。
朝宛把紙張留作書籤,甚至拍了照,放在手機里存檔。
可是,她更想聽女人親口說。
“嗯?要姐姐說什麼?”季檀月聲音微低,彷彿存心似的,用唇碰了一下她敏[gǎn]耳廓。
朝宛低唔一聲,本能避開。
回頭對上女人彎起的鳳眸,她咬了一下唇,有些委屈。
為什麼每次都這麼狡猾呢?分明像只大狗狗,卻總喜歡逗弄她。
壞女人。
季檀月見朝宛皺起臉,心中一軟。
她當然知曉女孩口中的話代指什麼。
她低垂眼,俯身過去,將朝宛髮絲別好,露出通紅耳廓。
“我猜,小宛想聽這一句。”
朝宛全身僵住,不知所措。
本以為今天不會聽到的。
可季檀月已經湊近,她整個人都被罩進女人懷裏。
心跳聲被輕飄飄托舉起來,空曠而失神。
篤篤。
忽然,玄關處,有人敲響房門。
朝宛驚慌啊一聲,耳垂紅得滴血,從季檀月懷裏站起來。
季檀月細不可聞地蹙眉,起身開門。
別墅外以偌大花園和噴泉作陪襯,外面站着個骨架高挑,扎小啾啾的年輕女Alpha。
傅奚揚唇,還揮了揮手,“朝朝,我來接你啦,上車上車……呃。”
對上女人昳麗面龐,話音戛然而止。
從未料想過的人出現了。
季檀月掀起一抹禮貌笑意,眼中卻無半分情緒,“你好。”
傅奚點一下頭,裝模作樣問好。
實則內心迷茫混亂。
不是說季影后深受打擊,手機關機,卧病在床嗎?
她怎麼覺得這女人臉頰素凈,氣質平和,除去眼底有些憔悴,狀態不改從前。
甚至未擦口紅,唇還是殷紅色。
朝宛戴着白口罩和墨鏡,慌亂擠進兩人中間,拉着小行李箱。
她背對着季檀月,悄悄握住女人手指,面朝傅奚,“嗯、傅傅你來啦……我們走吧。”
季檀月垂頭,眉蹙得更深。
“咳……”傅奚讀懂空氣,順手接過朝宛手裏的行李箱,拖出門,“嗯。”
回頭一看,朝宛卻並沒有像口中說的那樣跟在她後面。
遮遮掩掩中,她看見季檀月緊扣住朝宛的手。
以十指相合的姿態。
女人取出一條纖細長鏈,垂眸,小心地取下朝宛中指上的銀戒,穿好,又撩起她髮絲,戴在頸上。
戒指項鏈,很適合朝宛。
傅奚以自認為完美的審美觀點了個贊。
等等,戒指?
朝宛耳朵很紅,透過墨鏡看着季檀月,乖乖地任由她戴項鏈。
隨後,又踮起腳,偷偷對女人說了什麼。
季檀月只是低垂眼,唇角弧度柔和。
傅奚默然轉身,不想被捲入小情侶的酸臭氣息中。
“傅小姐,這一路上就麻煩你了。”季檀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把朝宛交給你,我很放心。”
傅奚木然嗯兩聲,“好的季老師。”
可剛才那種Alpha宣示佔有欲的視線,可不是這麼說的。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來吃這種苦。
哦對,為了……
傅奚唇角翹起,匆匆打開手機,發了條消息。
將朝宛送到影視城后,才等來郁雲嘉回復:
[807號間,晚十點之後。]
傅奚貓兒眼彎成月牙形。
…
朝宛不太清楚為什麼送她進組時,傅奚的表情會那麼奇怪。
臨走時,與季檀月親昵的一幕幕場景依舊未在心中散去。
甚至臉上熱度還在,牽動心跳微促。
她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小心翻出手機,給女人發消息。
[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着我哦。]
她可是記性很好的。
雖然這麼說,朝宛心中卻隱約藏着期待。
會不會季檀月現在就給她發語音過來?
等了幾分鐘,沒有回復。
倒是背後有道男音喚:“小朝老師?嘿,真早呀,來來來,我帶你熟悉一下片場。”
導演姜成外表與實際不符,相貌清俊寡言,實有社牛風範,直直向朝宛走來。
朝宛慌亂關了手機。
不知為什麼,她想起了昨晚姜成那一連串的狗頭表情包。
她抿唇,“……嗯,麻煩姜導。”
都是表情包,她還是覺得季檀月的狗狗歪頭比較可愛。
可是,季檀月為什麼沒有回復她呢?
…
季檀月倚靠在沙發邊緣,望着手機屏幕。
朝宛走後不久,她收到了一條信息。
分明沒有署名,季檀月卻知道是誰。
因為,信息中夾着一張古舊合影,是手機攝影下來的。
柔美含蓄的年輕婦人居中,身邊是略高一些,站姿筆挺的秀朗少年,另一側則牽着面孔稚嫩,乖巧微笑的少女。
[媽媽是在你生日那一天走的,還記得嗎?]
[我要去老宅掃墓送花,檀月,你也一起,好嗎。]
“好嗎”。
也只有在提及這件事時,男人對她才會用上徵詢詞。
太陽穴忽然嗡嗡輕跳起來,伴着疼痛,視野逐漸暗沉。
季檀月低垂眼,沒有任何動作,眼底卻劃過一抹黯淡。
打了一個“好”字。
[不要忘記媽媽留給你的那些話。]
對話戛然而止在對面,又恢復了命令語氣。
季檀月關掉手機,失去所有回復心思。
頭疼愈演愈烈,甚至有作嘔感湧上心頭。
女人呼吸重了幾分,去夠桌上的白色藥瓶,勉強擰開瓶蓋,合水吞服幾粒。
吃過葯后,情緒逐漸被控制在合理區間,乏力,嗜睡,提不起情緒做任何事。
季檀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倚着扶手上樓。
即將沉入睏倦前,她輕輕觸了一下唇,彷彿還能感知到那抹溫軟。
已經吃過葯了。
她希望,這次的夢中,會是朝宛。
手機落在客廳沙發里,屏幕自發亮起。
[小雀: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着我哦。]-
《夜鶯》的開機儀式分外簡潔,並且低調不聲張。
這也是姜成個人的性子,喜歡不露聲色獲提名。拍攝時有多低調,拿獎時就有多出人意料。
朝宛第一次站在人群中央,捧着特邀媒體遞來的花束,照合影。
儘管局促到手心微汗,卻儘力裝作平靜。
偽裝Alpha,她還算在行的。
結果就是,儀式結束后,媒體一擁而上拍宣傳照,但因為朝宛始終冷着臉,身邊竟然秩序井然,經過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私底下卻沒那麼安靜。
退場時,小歲貼在朝宛耳邊,“朝朝,我聽見有人說你又A又釣誒!還有還有,有個記者說被你掃了一眼,他快要隔空懷孕了……”
朝宛抿唇,“……?”
耳根逐漸泛紅。
保姆車上,她低頭讀着劇本,答:“是么?”
嗓音清冷而疏離。
司機忍不住從車內鏡里觀望。
這小姑娘……的確有正經Alpha的氣質在,怪不得自家女兒那麼喜歡。
可只有小歲知道,帽檐遮掩下,朝宛偏頭求助望向她。眼尾緋紅,形狀姣好的桃花眼矇著一層濕漉水光。
那句“是么”更像是對自己的懷疑。
之後的話除了她們兩個,沒有人聽見。
“可、可是我沒有那種功能……”朝宛咬唇。
讓人懷孕的功能。
小歲嘶了一聲,又憐愛又揪心,輕輕幫朝宛把帽子拉低了些,遮住那雙羞迫眸子。
這副模樣可不能被發現了。
誰能想到表面是純欲Alpha小花,實際上卻是喜歡紅眼睛的笨蛋藝人呢?
…
進組第一天,朝宛的戲份大多都是文戲。
好在她台詞背得熟,不至於當場出醜,甚至得到姜成的幾句誇讚。
年輕導演的眼神幾乎在放光,拍完今日最後一場后直接從監視器後站起來,走進片場。
“小朝,你的演技又進步了,比起《西川月》的時候。”姜成興奮喃喃,“這是老天賞飯吃啊……”
朝宛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場是夜鶯偽裝成賣花女,潛入敵方監牢的劇情,她提起道具花籃,禮貌回應:“謝謝您,我會繼續努力。”
實則掌心冒着虛汗。
朝宛其實不太相信。
可猶豫着問了某位和她搭戲好幾鏡的群演,對面眼神明顯亮起來,扭捏答:“真的很好的,有、有一點季……”
像是發覺提及什麼不可說的詞彙似的,小姑娘掩飾地笑。
她眼神亮亮地又看了朝宛很久,才臉紅逃開。
季。
是在說季檀月嗎?
只是提及一個字,朝宛胸中竟泛起絲絲隱秘想念。
收工回酒店,路上,小歲拿着手機錄製的視頻給她看。
是角度良好的片場拍攝畫面。
民國整備的佈景中,造雪機灑下點點細雪,而朝宛立在畫面中央,半邊側臉鋪陳暖光,長睫垂影,冷秀而突出。
朝宛把視頻保存下來,悄悄發送給季檀月。
帽檐下臉頰微燥。
她偏頭望着車外景象,想快一些回到酒店,最好是下一秒。
這樣就能看到季檀月了。
思念早已將心揉搓輾轉好幾個來回,儘管只是一日未見。
…
季檀月從昏沉中醒來時,已經很晚。
習慣性地去摸身側,卻空蕩無人。
她動作緩慢地起身,思維因藥物而遲鈍,良久,才想起來清醒時自己在做什麼。
走下樓,取回手機。
上面是三條來自朝宛的未讀消息。
最新的一條,是一個光線稍暗的片場視頻。
視頻之下,接連有五條視頻通話邀請,可是季檀月沒有接到哪怕一次。
麻木情緒總算有了一絲波瀾,因為久睡,女人指尖顯得略微笨拙,點了很久,才發去視頻邀請。
對面幾乎是下一秒就接起來。
映入眼帘的背景陌生,是一間酒店客房,而朝宛穿着睡衣,目含期待地看着鏡頭。
“姐姐。”她喚。
像是急迫想要知道季檀月為什麼沒有及時回復,朝宛輕聲問:“姐姐還有不舒服嗎?我打了好多次都沒接通。”
季檀月靜寂很久。
不知為什麼,明明很想和女孩說話,可話音到了嘴邊,竟然怠於說出口,只變成了一聲簡短的“嗯”。
餘光移到桌上的藥瓶,女人捏了一下指尖,驅散困意。
朝宛哦了一聲,乖乖答:“姐姐沒事就好。”
說著,她垂眼,有些害羞,“我好想姐姐呀。”
輕輕啾了一下屏幕,聲音可愛。
做完這些,朝宛才獃獃察覺到自己剛才在做什麼,蒙進被子裏,不肯出來了。
季檀月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翹。
但很奇怪,積極情緒只湧上來一點,很快被平靜取代。
她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卻想不出該說什麼。
只好保持沉默。
視頻通話對面,忽然響起一道敲門聲。
朝宛從被子裏出來,臉依舊有些紅。
她托着手機,“姐姐,等一下,我去開門。”
女孩從視線里消失了。
不久,背景音里傳來年輕女音,還有倚在門邊的半截面容,很陌生。
“小、小朝老師,這是導演組讓我送來的水果,冬柿,很甜的……”
“謝謝。”是朝宛的聲音。
那邊靜了一會。
不知來敲門的女生無意看見什麼,忽然驚呼一聲,“那、那邊手機上的……是、是季影后……?”
季檀月抿唇,飛快將手機倒扣。
她聽見朝宛聲音有些慌亂,低低應聲:“季老師是我很尊敬的前輩。我們、我們平時……”
女生語氣更激動了,有些語無倫次。
季檀月無心聽這道聒噪聲音,只是微蹙眉,在背景音里捕捉着朝宛的嗓音。
為什麼深夜了,還有人會找小宛?
送水果的工作人員很快離開了。
朝宛重新拾起手機,對着一片黑暗,小聲喚:“姐姐?”
季檀月應聲:“我在。”
畫面里,女孩捧着柿子,眼睛後知後覺地泛起慌張紅意,“有人發現了……”
季檀月心底柔軟,將語氣控制在輕柔區間內:“沒關係。”
她倒是難得能聽見小宛對外人冷冰冰的語氣,以及面向她時的真實反差。
也只有她能看見。
朝宛卻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姐姐,困了就去休息吧。”
季檀月回她的話很少,一定是累了,病人就該好好休息。
雖然,她很想聽女人說那句沒有兌現的話,也還沒有看夠女人。
季檀月沉默片刻。
她不想就這樣結束。
但小宛拍戲整日,一定很累。
“好,去休息吧。”她回。
在臨近告別的前幾秒,女人貪心地想將視頻通話里的面龐刻在心裏。
朝宛朝她輕揮手,軟聲囑咐:“晚安。”
通話結束。
季檀月彷彿全身被卸去力氣,倚在沙發里,看手機屏幕自發熄滅。
睏倦感如影隨形,又將她拖入深淵。
行屍走肉般閉上眼,她想起還沒有查收來自朝宛的前幾條消息。
先是看了視頻。
再往前,是兩條文字消息。
[姐姐還沒有說那句話。]
[要記得欠着我哦。]
那句話?
季檀月閉上眼,在黑暗中搜索。
一時疲憊,腦海被一整天的晝夢填充,幾乎不動。
她要向小宛說……說什麼?
對了。
是“我愛你”。
她怎麼能忘掉這個。
季檀月撐着精神,想用語音發給朝宛。
可是點進通訊錄,居於下方的來自季澤時的歷史消息卻倏然映入眼帘。
[不要忘記媽媽留給你的那些話。]
周身頓時冰冷。
季檀月幾乎不受控地又點開那張三人合照。
一整日的夢,沒有如願夢見朝宛,反倒被過往回憶填充。
她想從那些回憶里跳出來,可卻是夢中夢,顫慄醒來,又是新的噩夢。
季檀月定神,心跳急促,抓來白色藥瓶,吞下幾粒。
睡前,她看了很多次朝宛發來的片場視頻。
如果小宛也能像這樣出現在夢裏。
季檀月閉眼,沉沉睡去。
可惜不遂她願。
深夜的夢彷彿是白日的接續。
她又看見了那間失火的老宅,外皮被熏得焦黑,眾人簇擁,壓低聲音竊竊私語着什麼。
季煥清、還有身邊的季澤時,就那樣冷眼看着。
看着她跑來。
“你害死了媽媽。”
季檀月從未覺得兄長的身影如此壓迫,罩得她自己的影子快要看不見了。
頰邊火辣辣地疼,殘留紅印,太陽穴嗡鳴。
“你知道媽媽需要有人看護,為什麼還要去參加什麼頒獎典禮?”
衣領被提起,勒得季檀月喘不過氣來。
“媽媽怎麼了?”她澀聲問。
臨走前,貌美女人還特地為她整理衣領裙擺,聲音柔糯:
“我們月月真棒,肯定會拿獎的,等你回來,媽媽給你包蝦仁餃子。”
背包里安靜躺着金瑛獎最佳新人獎盃。
季檀月努力回想離開家前的每一幕。
媽媽罕見地在卧室里拿出了畫板顏料,神情恬靜,耐心繪畫。
桌上堆滿抗抑鬱藥瓶,地板上則擺了很多蠟燭。
季檀月出門前,還在問婦人要畫一副怎樣的畫。
婦人彎起杏眼,“嗯,想畫一副鳥兒銜枝圖,到時候送給月月好不好?”
季檀月也問,為什麼要翻出這麼多蠟燭呢。
婦人將髮絲輕柔為她別好,吻在她額上。
“慶祝這一天。這是我的紀念日。”
季檀月只知道這是懷愫入季家老宅的紀念日,卻忘記了,這一天同樣是她自己的生日。
手腕冰冰涼涼的,帶着女人留給她的檀木珠串。
“這是生日禮物,月月要永遠幸福。”懷愫撫摸她頭。
“老宅失火。”
季澤時似乎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可攥住季檀月衣領的力度卻很重,連手背都瀰漫青筋。
“媽媽說要給你包餃子。她還要慶祝你的生日,怎麼會……”
季檀月覺得耳邊空曠寂靜,視野里映着火光,卻聽不見半分聲音。
可媽媽說,喜歡的事就去做。
就連參加頒獎禮的禮服都是懷愫親手縫製的。
背包沉甸甸的,季檀月想把獎項當做禮物送給媽媽,換得一句誇獎與柔和微笑。
但這一刻,總親手為她包蝦仁餃子的婦人卻不在了。
蘇醒時,窗帘外隱隱透出曦光。
季檀月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也不知道已經經過幾個小時。
沒有朝宛在身邊,一切都索然無味,彷彿時間靜止。
渾渾噩噩地用過餐,吃藥,睏倦感再度翻湧。
光線搖曳,歸為死寂。
不知真實虛假的畫面里,季檀月隨季煥清搬進了新的家宅。
她看見Alpha男人身邊站着不認識的婦人,還有一個她腰身高的Omega男孩。
符容溫和笑着,牽起她的手,“月月,叫媽媽。”
季檀月在黑暗中不斷後退,肩膀在抖。
她沒見過這樣奢華的房子,也從沒見過像面前這樣雍容端莊的女人。
一點也不像媽媽。
她聽見侍者喚符容“季太太”。
這是懷愫從未真正得到過的稱謂。
記憶里的清秀女人,只躲在遠郊老宅里,每日守着空無一人的房間,連作畫都被限制。
像是一隻豢養在籠中,不見天日的鳥兒。
季檀月惘然抬眼,發覺季澤時竟然已經走了過去,站在季煥清身側。
“爸、媽。”他喚。
黑暗逐漸吞噬一切。
她看見季昊養的貓扒籠吃掉自己養的鳥兒,看見季昊在自己的日記本上亂塗亂畫,看見季昊調皮剪斷結他弦,甚至拿走她的檀木珠去玩。
將她對懷愫的念想輕而易舉毀掉,也撕扯開她在雪夜遇見朝宛的回憶。
她看見季澤時從不正眼打量她,看見季煥清對她Omega身份的厭惡,看見別墅里所有侍者對她的排斥。
直到她二次分化成了Alpha,直到她逐漸在影壇打響名聲,無人可辯駁。
又是倦夢與短暫蘇醒之間的斡旋,時間不知掠過多少。
季檀月睜開眼,這一次,她駐足在金瓊節頒獎典禮的紅毯前。
場地前排,坐着一道淡藍綢裙的纖細身影。
她用畫筆描摹過無數次的人。
季檀月克制住焦躁期的衝動,如願和朝宛握手,不乏席間側目眺望。
女孩神情平淡,與她目光相接時,卻有了一絲羞意。
這一次,她總算可以護住自己的小雀。
送朝宛離開,坐上家人的車。季檀月倚在車窗旁看了許久,直到窗戶被雨霧蒙住。
“走吧。”她示意司機掉頭。
但心底卻在啞聲勸阻。
回去。
車輛掉頭,離跨江大橋越駛越遠。
季檀月緊抿唇,探身,告知司機:“回去,走跨江大橋。”
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這隻不過是一個虛假又殘酷的噩夢。
規則就是,將她心中所有希冀全部打碎。
司機專註路況,副駕駛的助理低頭玩着手機。
車離朝宛愈發遠。
季檀月從鏡中看見自己瀰漫血絲的雙眼,逐漸,嗓子也啞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時間似乎在路上無限延長,她趕不及回到別墅,也來不及翻那張珍藏照片和日記。
眼前出現了朝宛的面龐。
“季老師。”女孩微笑開口,鼻樑上小痣很秀凈。
“再見啦。”
一瞬間,火光與巨響在幾乎拉成一條直線的死寂中驟然響起。
手機跳出朝宛墜橋的推送,刺目不已。
可那時,季檀月甚至連去現場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惶然坐起身,髮絲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匆匆打開手機,想證實夢境與現實。
沒有噩夢中的熱搜。
卻有一條包含“朝宛”的。
[《夜鶯》劇組疑似拍攝重大事故,一拍攝車輛墜江。]
[據悉,女一號朝宛在車內,目前情況未知。]
季檀月一瞬間唇色發白。
她從未如此清醒過,翻身下床,卻有些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消息後知後覺地湧進來。
在難以察覺的用藥期,她就這樣間斷昏睡了三天。
期間,朝宛向她發來了無數視頻通話邀請。
[姐姐,我好想你]
[要去臨宜出外景啦,在飛機上。希望落地能看見姐姐的消息]
[為什麼不接電話呢?]
[姐姐還欠我一句話,不許耍賴]
[好想聽姐姐親口說]
季檀月視野朦然,一時間難以辨認下面的字。
她緊咬唇,直到溢出血絲才清醒一些,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忙穿好衣服,頭腦昏沉。
衝動地定下了去臨宜的機票,三小時后。
她只想見到朝宛。
她還欠朝宛一句親口說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沒那麼狗血,放心啦,這是最後的波折。
再次喊出口號,波折越大,糖越甜~
感謝在2022-09-1223:58:18~2022-09-1423:59: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辛9瓶;宇宙超級無敵純愛暴龍、我后羿賊溜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