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關珩從不剖析自己。
關於他的很多事情,不是寧秋硯主動問到的,就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
對關珩來說,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提及也不會有改變什麼的意義,所以總是閉口不談,比起剖析過去,他更喜歡向前看。
寧秋硯時常覺得自己了解關珩一切行為習慣,卻時常又看不懂他。
關珩是一壇塵封的酒,靜靜立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偶爾流淌出沉醉的芬芳。
只要有一點機會,不管對方抱着什麼樣的心思去撬開那壇酒,寧秋硯都會不受控制地朝香氣靠近,試圖嗅聞更多。
但秦惟之停了話題。
贏家終於輪到了瓦格納。
他慢吞吞收了牌,問秦惟之:“秦,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好奇。你收藏起來的那把刀是不是關珩的?”
寧秋硯忍不住問:“你們曾經是一對嗎?”
輪到寧秋硯時,他問了一個有些冒犯的問題。
秦惟之臉色變了變。
“也不是,中間隔了一些年份。”秦惟之提醒,“你問的問題超過了。”
寧秋硯有些後悔一時衝動跟着瓦格納來了。
秦惟之的視線落在寧秋硯身上,表情還算平靜。
接下來的幾局各有輸贏。
瓦格納十指相扣,好整以暇看着他們。
血奴的行為完全出於自願。
瓦格納銀色的眼珠里則難得透露出一些戲謔。
陸千闕失蹤,關珩召集新的幫手,絲毫不見慌張。
男孩穿着寬鬆的短袖衣袍,打理得非常乾淨整潔,全身上下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寧秋硯本來還坐在原處,不明所以,直到男孩走到牌桌前溫順地跪在了秦惟之與瓦格納之間,才驀地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做好準備的血奴。
“當然不是。”秦惟之說,“關珩少年時就不近女色,我們不是一路人。”
秦惟之與關珩來自同時代,在他自己出現之前,寧秋硯似乎從未聽說這麼一號人物。就算他與關珩不是同一個圈子裏,但作為千歲的吸血鬼,秦惟之在血監會似乎也沒有什麼存在感。
寧秋硯站起身,退到了一旁的沙發旁,堪堪靠住了沙發後背。
他再次打量了寧秋硯,隨後才開口:“因為血統,因為關珩的身體裏流轉着更接近血族原始狀態的毒素。”
幾分鐘后,一個年輕的人類男孩走進了房間,目測和寧秋硯差不多的年紀。
寧秋硯沒有說話。
只見秦惟之甩下手裏的牌,不以為意地答道:“是他的。”
寧秋硯沒想到瓦格納竟然會選擇向秦惟之提問,問的還和關珩有關的問題,疑惑抬頭。
這些血族很奇怪,局面針鋒相對,看上去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但他們卻依然不慌不忙的,甚至是不怎在意它究竟什麼時候才有進展。
明明是將寧秋硯軟禁起來,用以試探關珩,到了此時卻忽然處處都開始圍着關珩起話題。
這個問題彷彿讓秦惟之有些不悅。
回答完寧秋硯,他便暫停了牌局,讓瓦格納打了個電話。
寧秋硯收聲。
他不想讓人覺得關珩身邊有弱者出現。
就連關珩也是這樣。
“我們認識太多年了。”秦惟之說,“別說一個,只要你想要聽我就能講。”
隨後,又補充:“關珩用了十二年。準確來說那是他父親的刀,是他父親在他十五歲那年賞賜的。”
在這樣的局面里,很難有人猜透下一步動作。
只有捲入其中的人類手亂了節奏,如被群狼環伺的溫暖血肉。
“聽說越年長的血族就越強大,為什麼他們崇拜先生,卻好像不怎麼崇拜你?”
——如果生命沒有倒計時,那麼的確不會有真正的慌張。
血奴伸出光裸的手臂,半側着頭,脖頸修長,對着兩位吸血鬼同時露出了最溫暖的兩處血管。
這麼說,秦惟之和關珩也不是由同一個轉化者轉化而來。
他又贏了一把,強裝鎮定,他讓秦惟之再講一個關珩的“邪惡”秘密。這時候他不能露怯,不能讓對方發現他的弱點,也不能讓對方看輕。
他覺得有點怪,秦惟之為什麼要收藏着關珩的刀。
寧秋硯也覺得不像,只是忽然冒出這樣奇怪的想法,大概是秦惟之說自己曾和關珩很親近的緣故。不過答案不重要,他轉而問秦惟之:“你們是一起轉化的?”
寧秋硯想,這隻能說明關珩的轉化者更為強大。
所謂的幫手們也來都是這樣,來得慢,行動少,白天要補眠,到了夜晚才懶洋洋的出現。
——那個傳說中的灰袍人。
他們通常願意使用自己的鮮血交換了可觀的回報。
瓦格納拉過男孩的手,用尖尖的指甲劃開他的手腕,優雅地接了小半杯鮮血。
“滴答”。
最後一滴收尾。
瓦格納用手帕溫柔地擦乾淨血跡后,將手帕綁在了男孩的手腕上,像是某種安撫性的獎勵。
而秦惟之則直接上了嘴。
食物在秦惟之這裏不會有溫柔的待遇。
秦惟之張開嘴,露出口中雪白的尖牙——縱使他來自與關珩差不多的年代,但因轉化者差距,他的生理構造與關珩有很大的不同,和普通的血族一樣,只擁有一對尖牙。關珩不僅擁有並排的兩對,用來固定獵物的那一對牙齒,較之普通血族也要更尖更長一些。
現場悄無聲息。
尖牙刺進人類的皮膚里,讓人類溢出一聲悶哼。
寧秋硯感到嚴重不適,有一點想吐了。
鮮血從人類的脖頸處往下流,秦惟之不急着舔舐,而是慢慢地吞咽着,泛起紅色的雙瞳一直注視着寧秋硯,好像想要欣賞他的表情。
瓦格納一邊品嘗杯中的鮮血,一邊對寧秋硯說:“不適應么?關先生應該警告過你,如果你想要轉化,那麼這些早晚都是你必經的過程。”
寧秋硯一點也不想吸人類的血。
飛快地別開了臉。
“看上去很疼,但秦的技術其實很不錯。”瓦格納說,“你可以學習學習,他是個很好的老師。說不定……你以後還要請教他。”
寧秋硯沒有聽懂,臉色蒼白地看向瓦格納。
見他這麼詫異,瓦格納溫和地補充:“畢竟,秦極有可能是世界上唯一敢不顧忌關珩,敢轉化你的人。”
說完,他對寧秋硯舉了舉杯,是祝寧秋硯好運的意思。
寧秋硯心中猛地抖了幾下。
他立即明白過來,這就是瓦格納所謂的,要給他提出“永生的建議”。
不論關珩同不同意,他作為關珩的黃金血,關珩都很難親自轉化他。而他又是關珩的血契伴侶,諸如陸千闕、李唐,或者其他任何吸血鬼,都不敢觸碰他一分一毫。
但是秦惟之不同。
秦惟之看起來,完全不可能在意關珩的感受。
說沒有誘惑力是假的,寧秋硯止不住內心巨震。
然而插曲過後,牌局還在繼續。
寧秋硯竟然又贏了一局。
他的思維很亂,更不想在這裏久留,所以直接問秦惟之:“是不是你帶走了陸千闕?”
秦惟之早已吸完了血,將人類推到一邊。
人類身體裏有了血族的毒素,被放開后也沒走,而是蜷縮在秦惟之的腳邊,輕輕地閉着眼睛,彷彿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秦惟之擦着嘴唇,向後靠坐在椅子,早就料到他有這一問,卻不回答。
寧秋硯猜他是有意迴避,便又換了一種問法:“陸千闕現在在哪裏?”
秦惟之終於開口,說:“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地方。”
果然,這件事和秦惟之有關。
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就在俱樂部遇到秦惟之,而陸千闕那麼巧就被人以模仿關珩手段的方式切下一隻手。
寧秋硯急道:“願賭服輸,你這根本不算是一個答案!”
秦惟之笑了下,說道:“不,小孩。我們約定的賭注是給出答案,不準撒謊,我已經誠實回答了,不算違反規則。”
“你——”寧秋硯一怔,生生咬緊了牙齒。
這時,有人輕輕敲了公寓的門,畢恭畢敬地在門外彙報:“瓊斯先生。”
瓦格納轉動冷冰冰的銀色眼珠,看了過去:“進來。”
來人是瓦格納的一名手下,俯首道:“關先生來了。”
桌前的三人俱是一怔,寧秋硯直接站了起來。
瓦格納露出笑容,轉頭對寧秋硯道:“走吧,我年輕的朋友,看來我們有結果了。”
*
小公寓樓下夜深人靜。
附近幾幢建築都為瓦格納所有,無人注意到街邊停留的黑色轎車。
寧秋硯走出樓道那扇彩色玻璃門,遠遠地就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關珩立在行人路上,而曲姝跟在他的身後。
這夜關珩不知去了什麼場合,竟然剪短了長發。他顯然是匆匆趕來,身上還穿着黑色正裝,整個人看上去氣質鋒利,慵懶感減去了不少。
無論何時關珩都有極為強烈的存在感,久居上位者天然的威壓釋放出來,即使身處這樣寂靜尋常的街道,環境仍因他的存在彷彿電影畫面。
一個白天不見,關珩淡淡地瞥向了寧秋硯。
寧秋硯張了張嘴,不想在沒這樣的場合顯得懦弱,沒有突兀地叫出聲。
瓦格納·瓊斯總是泰然自若。
在關珩的手上帶走了人,他的態度卻像無事發生,還禮貌地一頷首,如見老友般親熱:“關先生,晚上好。我只是請我年輕的朋友過來聊聊天,稍後便會把他送回去,沒想到驚動了您,還麻煩您親自來接。”
所有人都知道瓦格納睜眼說瞎話。
關珩自然也知情。
不過,關珩只是看着寧秋硯,對其他人連眼皮都沒抬,更直接忽略了站在後方彩玻璃前,身處一片橙藍光斑中的秦惟之。
“你的人我已經放了。”關珩看着自己的人,話卻是對瓦格納說的,“未來三個月不會再插手。”
乾脆利落,一點廢話也沒有。
寧秋硯不知道自己失聯這段時間他們都做了什麼樣的交換,但他明白過來,瓦格納完成了試探,順便還達到了“軟禁”他的真正目的。
瓦格納微笑着回復:“多謝關先生。”
說完,側身讓了讓。
“回去吧,小朋友,我們下次再聊。”
寧秋硯可以走了。
關珩抬手,手心朝上,鳳眸中看不出喜怒,語氣卻還是充滿耐心的:“過來。”
正值多事之秋,年長吸血鬼心愛的小狗卻莽撞地闖入了敵人的地盤,造就這段不該有的插曲。
不過沒關係,這對局面不會造成什麼影響,該繼續的事情還會繼續。
寧秋硯耳側的紅寶石若隱若現。
他眨了眨眼睛,忽而抬頭往後方看去。
秦惟之仍然站在那裏,表情隱沒在陰影里看不清,只知道他看向的是關珩的方向。
“小寧!”曲姝以為寧秋硯被嚇到了,沒忍住小聲地叫了他。
寧秋硯回過神,大步朝街對面走去。
等走到離關珩還有兩三步距離時,後者對他伸出了手。
寧秋硯立刻握住了他,兩人對視着。
關珩眉目冷淡,看不出情緒,鳳眸中縈繞若隱若現的深紅。
寧秋硯後背發涼,心虛得厲害。
曲姝已經拉開了車門。
他們上了車,後座寬敞,關珩坐在左側,與寧秋硯隔了約三四十厘米的距離。寧秋硯看關珩因剪了短髮而更加完美的側臉,嗅到淡淡的熏香味道。
香氣和以前的略有差別,屬於寧秋硯放在黑房子衣帽間裏的擴香石,寧秋硯的衣服上也有。
氣息交纏着,無言的親密。
車子往前行駛,沒有人說話。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關珩叫了寧秋硯的名字。
他問寧秋硯:“為什麼關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