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寧國公府(1)
第14章寧國公府(1)
寧國公朗聲大笑,“好啊,我們青雀要飛!”伸出有力的胳膊托起青雀,讓她在空中飛來飛去。青雀快活的笑着,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
寧國公府這一大家子人,不管心裏是怎麼想的,全都笑容滿面的看着這一老一小,好像很高興似的。就連心疼愛子受傷、對青雀心懷不滿的國公夫人荀氏,也是湊趣笑着,並沒流露出異樣。
世子鄧暉坐在路邊,看着父親和青雀玩耍,頗有些尷尬。好嘛,頭回見面,祖父被小孫女使絆馬索絆倒了!丫頭,我被你這一絆,顏面盡失。
鄧暉身邊侍立兩名麗色少年,是他的庶子,一名天祿,一名無邪。天祿和鄧暉一樣,有些難堪的笑着,覺着臉上掛不住。無邪嘖嘖,“敢情這便是大哥流落在外頭的閨女?丫頭真行,給小叔叔這麼個見面禮!”
青雀還在空中咯咯笑着,遠處塵土飛揚,十幾匹高頭大馬風馳電掣般奔馳過來。馬雄壯,人彪悍,手中所持鋼刀白光閃閃,令人膽寒。
“何許人也?”鄧永停了下來,把青雀抱在懷裏,向塵土飛揚之處望了過去。旁邊早有眼疾手快的護衛,騎馬迎了上去,“來者何人?”
“我要絆的人來了。”青雀嘻嘻笑,“算他運氣好,逃過這一劫。”
寧國公微微一怔,心中暗暗驚疑。青雀原來是要絆他們么?看看來者這氣勢,該是兵強將雄,絕非烏合之眾。青雀,你惹上了一撥什麼人。
“你原打算要絆誰來着。”寧國公和氣問道。
“張祜。”青雀連名帶姓一起告訴了,“他那個名字,是福的意思,寫出來很好看。”
張祜?那不是英國公的兒子么。寧國公正這麼想着,前頭一陣混亂,好像是打起來了。沒多大會兒,兩匹黑色的馬匹並肩馳過來,到了近前,攸的停下。
馬上端坐兩名少年,一名是青雀認識的,正是張祜。另一名比張祜大上兩三歲,五官俊俏,神采飛揚,他跳下馬來笑道:“祖父,好巧不巧的,竟在這兒遇着了英國公世子。”
“這就是英國公世子?”女眷那邊有片刻混亂,三三兩兩交頭結耳的議論起來,“傳言英國公世子形容昳麗,堪稱京城第一美男子,如今看來,所言不虛!”
英國公府,是京城最豪華、最得聖上寵信的國公府邸。英國公府世子,是京城公侯子弟的表率,年紀小小,戰功赫赫。更難得的是,長相極其俊美,風度極其翩翩。
張祜身穿寶藍錦緞長衫,柔軟的絲綢在陽光下閃着迷人的光澤,映得他那張清麗明徹的面龐愈加美好,如碧海青天中一輪明月,又如初冬清晨新落的白雪。
靜靜看了青雀兩眼,張祜心裏發悶。這小丫頭抱在寧國公的懷裏,好像蠻自在?青雀,你真是不認生。
青雀笑嘻嘻看着他,心裏這個遺憾,就甭提了。跟他商量了好半天,說了許多好話,他才勉強出來打這麼一仗。結果可好,被這撥莫名其妙的人給攪合了,到底也沒絆着他呀。
張祜跳下馬,跟寧國公見過禮,索要青雀,“實在對不住,晚輩跟這孩子打着玩,她使絆馬索本是要絆我的,卻不小心絆錯了人。”
青雀大為不滿,“誰叫你來晚的?你早半個時辰過來,我也不會被人捉了,要細細拷打!”
寧國公抱着青雀的胳膊緊了緊,張祜眸色一寒,冷冷問道:“細細拷打?”纖長優美的手指按向腰間刀鞘。
寧國公夫人站在一邊,一張老臉成了豬肝色。這死丫頭!我不過是提了那麼一句,何曾真的打你?死丫頭。
鄧麒的妻子沈氏,手中牽着愛女鄧之屏,旖旎而來。“媛兒,好孩子,讓母親看看你。”沈氏深情款款的說著,彷彿寧國公懷中抱着的,是她親生女兒。
沈氏儀態萬千的一一見過禮,“祖父,祖母,張世子。”她生的很美,身材窈窕,皮膚白,眼睛大,鼻子挺翹,唇紅齒白。不過,她眉間有顆大黑痔,憑添不少凌厲之氣,顯得不夠柔和、親切。
沈氏周到的見過禮,溫柔把鄧之屏推了出來,“媛兒,這是你妹妹之屏。之屏,快來見過你姐姐。”
鄧之屏優美端莊的福了福,口稱“姐姐”。荀氏、沈氏慈愛看着鄧之屏,看看屏姐兒多有禮貌,多懂事!才五六歲的姐兒,多懂事啊,比大人還強!
青雀嘻嘻笑了笑,伸出胳膊摟着寧國公的脖子,趴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寧國公微微笑着,“青雀說的對,便是這麼辦理。”把青雀交給張祜,“勞煩世子帶他回楊集,交還閣老大人。”張祜更不遲疑,接過青雀,翻身上馬。
沈氏臉色一沉,這小丫頭跟祖父說了什麼,祖父肯立即放人?鄧之屏細聲細氣問道:“姐姐怎的不理會我?是屏兒不乖么?”荀氏忿忿道:“屏兒哪有不乖,是她不知禮數罷了。”
張祜騎在馬背上,冷冷看了荀氏一眼。荀氏只覺一道刀子般銳利無情的目光射來,心頭一寒,原來還有無數詆毀斥罵之語,盡數忘到了爪窪國。
青雀歡快叫道:“祜哥哥,咱們走吧。”張祜低頭輕笑,“你可坐穩了,我騎馬很快的,莫把你摔下來。”青雀昂起小胸脯,“穩穩的,掉不下來!”
張祜笑了笑,和寧國公拱手作別,絕塵而去。他那些兵士們緊隨其後,十幾匹快馬如風卷落葉般,迅疾馳走。
荀氏哼了一聲,猶有餘怒。沈氏牽着鄧之屏,目旌神搖的望着張祜遠去。英國公世子,名不虛傳啊。
“這小子不壞。”鄧暉坐在路邊,悠閑評判。無邪笑道:“這還用您說啊,張祜年紀跟我一般大,已是身經百戰了。父親,您什麼時候也放我上戰場?快急死我了。”
無邪說著說著,忽覺着不對,“等等,怎麼大哥的閨女被他帶走了?”張祜懷裏圈着小侄女,很小心翼翼的樣子。鄧家的姐兒,他管什麼閑事。
正好鄧麟過來問候父親,笑着告訴他,“他闖的禍,合該他善後。是他帶青雀出來玩的,一個小姑娘家,帶她玩什麼不好,偏偏出的新鮮點子,帶她玩打仗。這不,青雀絆錯人了,累的父親受傷。”
無邪驚訝的眉毛都快掉下來了,“張祜帶小侄女玩打仗?二哥,張祜拽的很,我跟他說話,他都不帶搭理的!”
鄧麟不以為意,“楊閣老面子大唄。你知道么,楊閣老疼愛青雀,如眼珠子一般。”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祖居,看到祖居又寬敞又明亮,各處宅院都收拾的清爽潔凈,心中俱是滿意。因是遠道而來,有些疲憊,當晚都早早的歇了。
國公夫人荀氏和寧國公分居已久,寧國公回到家一向是住外院書房,極少回內院。這晚荀氏特地命人請來寧國公,“咱們明日去討回媛兒如何?後日便要祭祖了。”
寧國公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討回孩子並非易事,一天兩天的指定不成。明日先準備祭祖事宜,過了後日,我親自拜訪楊閣老,慢慢商量孩子的事。”
荀氏不懂,“這有什麼好商量的?媛兒是鄧家的千金,楊閣老再厲害,能霸着咱家的姐兒不還么。”
寧國公微曬,“鄧家的千金,如何淪為佃農之女的?你莫忘了,青雀才認識楊閣老之時,是農夫農婦家的孩子。”
孩子才生下來,親娘的侍女冒着風雨雷電把她偷送出去,寄養在貧苦農家——你當這事說出來很好聽么,很理直氣壯么。
荀氏忿忿,“那怪誰?誰讓她遇着狠心的親娘,放着金窩銀窩不要,偏要把她扔到狗窩!”
寧國公眼中精光一閃,目光炯炯看向荀氏。他是久經沙場的戰將,生平殺敵無數,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荀氏臉色發白,口氣變軟和了,“您說的對,便照着您的意思辦理。”
寧國公靜靜看了荀氏一會兒,看的她心裏發毛。荀氏正想陪笑說上幾句家常,卻見寧國公一言不發,轉身離去。看着丈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消失,荀氏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沉下去。
他,離自己是越來越遠了。
世子夫人孫氏命人把吳嬤嬤叫了來,把會亭、楊集的來往當面詢問過,皺眉道:“媛姐兒這樣的性子,如何使得!待接了回來,可要好生管束。”
孫氏心裏對楊閣老頗為不滿。您也算當世大儒,怎的把一個女孩兒當作男孩兒教了?生男弄璋,生女弄瓦,女孩兒么,學學紡織針黹算是正事,風雅一點的,琴棋書畫也可涉及,哪有學舞槍弄棒、行軍打仗的!
真把媛姐兒接回來,自己這做祖母的可是不得消停了。孫氏想起要把一個野丫頭調教成淑女,頗有幾分頭疼。
吳嬤嬤小心翼翼的回道:“那明月還關着呢,尚未處置。”
自從祁玉離開之後,老宅中的下人或被發賣,或被發配到了偏遠的莊子上。珠兒是雷雨夜放話讓英娘離開的人,已被亂棍打死。胡媽媽沒意思的告了老。明白被關在老宅里,一直沒放出來。
孫夫人嘆了口氣,“作孽啊。這明月,配了人吧。府中有年齡相當的小廝,便把這明月賞他為妻。”
為了祁玉一個,有被打殺的,有無奈告老的,有被發賣的,還不夠么?不能再造殺孽了。
吳嬤嬤恭敬的答應,“是,夫人。”
孫夫人揮揮手,吳嬤嬤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
接下來的兩天,鄧家忙着祭祖大事,人人小心在意,不敢輕忽。
祭祖后,寧國公命人到楊集送了拜貼,約定次日過府拜見。
“妞妞明兒個上午晌自己玩吧,太爺爺有客。”楊閣老看了貼子,特地交代青雀。上午,原本該是青雀上學的時候。
青雀大眼睛轉了轉,清脆的答應,“是,太爺爺。”
但是,晚上睡覺之前,青雀和太爺爺告別的時候,小模樣異常可憐,“太爺爺,那家的國公夫人說要細細拷打我,我嚇的睡不着覺。”
把太爺爺心疼的,柔聲哄她,“乖妞妞,有太爺爺呢,誰敢動你一指頭?”
青雀仰起頭甜蜜又討好的笑着,“太爺爺,妞妞全靠您了!”
太爺爺心軟成了一灘水,命林嬤嬤和英娘把青雀帶回房,“妞妞嚇着了,晚上着人陪她一起睡,好生哄着。”
林嬤嬤也是心疼,英娘眼淚都快下來了,一邊一個牽着青雀,鳳凰蛋一般把青雀領回去,晚上陪她一起上了床。
青雀躺在林嬤嬤和英娘中間,嘻嘻笑着,鬧了半晌才睡。林嬤嬤和英娘這晚特別有耐心,特別嬌慣她,特別縱容她。
第二天,青雀一大早起來,就跑去找張祜了。“哎,太爺爺有客人,我想偷聽,你幫我成不成?”張祜正吃着早飯,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軟語相求。
張祜慢條斯理吃着飯,動作斯文優雅,只不理會她。青雀大怒,拍桌子怒斥,“沒禮貌的張阿福!”
張祜不慌不忙吃過飯,拿過一方雪白的西洋手巾擦拭嘴角,漱口,凈手,一連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自然流暢。
青雀見他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投了過來,打了個激靈,一躍而起,想要逃跑。張祜嘴角勾了勾,輕舒猿臂,駕輕就熟的把她抓了回來,放到桌案上坐着,“小青雀,今兒個哥哥仔細跟你講講,什麼叫做沒禮貌。”
先講講沒禮貌,至於張阿福,這個改天再理論。
“祜哥哥!”青雀很有眼色的甜甜叫着,“青雀還沒吃早飯,肚子好餓。”
張祜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淺淺一笑,把她拎到飯桌旁坐下,命人盛上粥點給她吃。青雀吃着早飯,張祜講着“什麼叫做沒禮貌”,不管他說什麼,青雀都是一邊吃,一邊點頭,很乖巧。
早飯後,打聽着楊閣老的客人來了,在外院上房待茶敘話。張祜背起青雀,也不用架梯子,幾個起縱,落到了房后的窗戶上。
青雀小心的探進頭去,只見屋裏兩位老爺子正在吵架,“青雀還我!”“不還,不還,就是不還!”
寧國公高大魁梧,聲音威嚴,吵起架來頗有氣勢。楊閣老中等身材,相貌儒雅,卻自有一番沉着雍容的氣度,和寧國公面對面爭執,絲毫沒有輸給他。
“青雀想飛,你們卻總想剪斷她的羽翼!”楊閣老氣咻咻道:“回回差了人來,不是講規矩,就是講禮儀,務必要把孩子綁的死死的!”
她是這麼一個活靈活現的孩子,真跟你回到寧國公府,一堆老中青小的女人圍着她,拿死氣沉沉的規矩來約束她,生搬硬套女誡女德來壓制她。過不了兩年,水靈靈的青雀便會漸漸枯萎,面目全非。
楊閣老想到青雀回到寧國公府可能的遭遇,心中大痛。那個府邸再怎麼豪華也沒用,在那個國公府里,沒有真心疼愛青雀的人!
“你把青雀要回去,是要交給國公夫人管着吧。青雀和她見過面,每每想起她,嚇的覺都睡不着!尊夫人真是威風凜凜,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兒把她愛子絆倒了,她要細細拷打!”楊閣老怒氣沖沖說道。
寧國公嗓門依舊很大,“誰說我要把青雀交給她了?那些個無知無識的內宅婦人,誰也不配教養我曾孫女!青雀回了鄧家,自是跟着我!”
“屁話!你時不時的佩將軍印出征,不定哪天就上陣打仗去了。你打仗的時候,青雀交給誰?”
“廢話!我打仗的時候,自然帶着小青雀一起!”
“休想!”楊閣老大怒,“花朵般的小姑娘,跟着你上戰場去?你不心疼,我心疼!”
寧國公也大為惱火,“你到底想怎麼著?放到內宅,你不放心;跟着我,你還不放心。你是成心霸着青雀,是也不是?”
“是又怎麼了。”楊閣老大大咧咧的,“青雀這小妞妞招人待見,我老人家喜歡,任你說破大天來,我就賴着不還!”
“你——”寧國公拍案而起,狠狠瞪着楊閣老。楊閣老忿忿瞪了回去,兩人怒目而視。
青雀靈動的杏眼澄澈清明,全神貫注看着屋裏這兩位老爺子。寧國公個子高,有氣勢,可是太爺爺眼睛瞪的比他大,鬍子吹的比他高,嗯,還是太爺爺佔着上風。
張祜看着身邊一臉認真的小女孩兒,忽有些後悔。她才這麼一點點大,讓她親眼目睹此情此景,猜測自己今後的歸屬,是不是很殘忍?
“哈哈哈……”兩位老爺子對峙良久,忽然同時縱聲大笑起來,寧國公親熱攜了楊閣老的手,“多年不見,你還是老脾氣。”楊閣老笑咪咪拍拍寧國公的胳膊,“你呀,更蠻不講理了!”
兩人勾肩搭背的,異常親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