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鹹魚福寶的炮灰姐姐(五)◎
吳鳳霞只過了兩天好日子,第三天就開始發覺吃不消了。
何春花大了之後,能幫家裏做的活就多了。吳鳳霞早已習慣漸漸將手裏的活兒丟給大女兒來干,這些年不知不覺倒是養得骨頭都酥了很多。
何家看上去就那麼一畝三分地,但瑣碎的活兒總是一天到頭也忙不完。
偏偏被何春花慣出一家子懶骨頭,沒有一個人能幫得上吳鳳霞的忙,到頭來還得落到她一個人身上。
其實她現在還年輕,身子骨硬朗,也不是真的干不動。
只是有人支使的日子過慣了,怎麼可能還願意回到事事都需自己親歷親為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天吳鳳霞就受不了了,每當疲累不堪的時候她總是會咬牙切齒地罵她那個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的大女兒。
“小王八羔子”、“喪門星”、“挨千刀的死丫頭”、“爛了心肺的小娘皮”。
“浪幾天了也不知道回來”、“喪良心的”、“最好給我死在外面”、“我非要抽死她扒了她的皮”。
她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會想起何春花,想到她就開始生氣謾罵。
“但若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在家裏恐怕連一天都待不下去。”
寵她愛她的人太多了,何春花在她心裏本就排不上號。
依她所見,何秋月對她這個大姐也沒有什麼很深的感情。
“大姐,你不是一直都是最懂事最聽話的嗎?怎麼這次娘只說你兩句你就鬧到要離家出走了?”何秋月說著情緒隱隱有些激動,“那些不都是氣話嗎,你生了這麼久的氣還不夠,難道真的要與我們斷絕關係嗎?”
“在家裏我干最多的活,可是有什麼好吃的永遠都輪不到我。娘給你買最貴的布料裁衣,還給你買時興的衣裙,送你奢侈的雪花膏,不讓你干一點活,你要什麼有什麼,上學還有零花錢拿。”
沈初茉眯起眸子,沉聲道:“你當然不會懂,你不懂言語如刀,刀刀割人心。在你眼中,吳鳳霞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慈母。所以你不明白我的感受,你只會覺得我無理取鬧。”
這事沒辦法避着人,她索性就跟蓮嬸交代了,還熱情地拉她入伙。
她雖然離了何家,但生意還是要做的。
至於何時了和何老爹那更不用提,就是兩位大爺。每天只張着嘴等吃等喝,不幫倒忙都謝天謝地了。
這也是何春花為什麼從來不像何家其他人那樣,那麼瘋狂地寵愛何秋月的緣故。
何秋月被寵得連根針都拿不動,吳鳳霞也捨不得叫她幹活兒。
或許基本的姐妹情還是有的,但是何秋月被慣得性子有些以自我為中心,她根本就無法對自己大姐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何春花在何家受到的一切不公平待遇,她早就習以為常,並選擇視而不見。
沈初茉端着一盆水潑到了院子裏,剛一抬頭就看到何秋月站在院子外,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可是我呢?我明明是大姐,可是身上穿的用的全都是撿的你不要的。誰家的姐姐會撿自己妹妹的衣服穿?”
她跟沈初茉相處了兩天,對這個手腳麻利、勤快肯干又會賺錢的姑娘喜愛更甚。
即使是她親口把人趕出去的,她也氣得理直氣壯,認為一切都是何春花的過錯,如果不是她非要使性子和她賭氣跑出去,她現在怎麼會累得這麼個半死。
不過鄰里街坊地挨着,這並不是什麼能瞞得住的秘密。
她這會兒看家裏老頭子和兩個兒女也不覺得香了,原以為剔除一個春花,他們就是最完美不過的一家四口人,卻沒想到還是照樣被一堆生活瑣事捆縛,沒覺得多幸福。
只是她又有隱憂,看沈初茉都這麼慘了不好意思賺她的錢。
她這一屁股墩下去,疼得半天才慘嚎出聲,就連腳也不慎扭到了。
“我那天說的話不夠清楚嗎,還是你們覺得我在開玩笑?”沈初茉沒有什麼情緒。
她的怒氣在心生埋怨之時逐漸累積,默默盤算着等何春花回來一定要再給她點教訓。
蓮嬸一聽能賺錢,自然是心動的。
她擁有的實在少得可憐,而富有一切的何秋月輪不到她憐惜。
沈初茉輕嘲地扯了扯嘴角:“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娘當時那個表情,她充滿嫌棄地跟我說,‘你妹妹怎麼能穿這種破爛’。”
吳鳳霞對待孩子的這種偏心,簡直能叫不被偏愛的那個生出恨來。
沈初茉這幾天可是輕鬆了許多,蓮嬸人好又勤快,並不拘着她,沈初茉與她相處很是自在。
她樂得有人與她作陪,有時甚至都快忘了沈初茉是隔壁家的女兒。
蓮嬸的丈夫去鎮上做工了,她女兒又已出嫁,所以家裏就只有沈初茉和她兩人。
或許是心裏堵着人有些浮躁,也或許是一家人的衣物實在太沉重,總之吳鳳霞在搬了一盆洗乾淨的衣服回家之時,不慎腳滑摔了一跤。
吳鳳霞每次看到這倆父子,都一肚子火。
“大姐,你都出來兩天了,還不準備回家嗎?”何秋月道。
“我當初上學的時候成績也很好,但是娘說不讓我讀書就不讓我讀了。她說家裏沒那麼多錢,還說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沒有必要讀那麼多書。可是為什麼你和三弟就能一直讀呢?我心裏不是不知道,我只是願意聽她的話討好她而已。”
沈初茉自然不會利用蓮嬸的善心占她便宜,一番勸說之下,這事就這麼敲定了。
沈初茉說著說著,胸膛湧上了一股不屬於她的憤懣,那是記憶所帶來的共情影響。
吳鳳霞想到什麼罵什麼,一張嘴罵罵咧咧喋喋不休,好像這樣就能排解一點她被生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怨憤。
“你若是真的用心去回憶,就知道娘她根本就不愛我。不管我做得多好,她總是對我沒有一句稱讚,相反還總是責罵我貶低我,把我說得一無是處。”
“我記得有一次,我長了身體,舊衣穿不下了,我捨不得扔,就跟娘說不如留着給你,你知道娘是怎麼回答的嗎?”
她頓了一會兒,在心裏嘆了口氣,慢吞吞地過去問:“幹什麼?”
吳鳳霞雖然沒有關注過自家女兒的去向,何家卻是有人知道何春花在這兒的。
所以本性軟弱的何春花最後走上了黑化之路,似乎一點也不值得意外。
這並不是某件事所促成,而是長久所根埋在心底的潮濕幽暗,最終開出了罪惡之花。
“你再看看我們——”沈初茉伸出手,她那雙做慣了農活的手,骨節粗大如男性,上面不僅佈滿了一層厚厚的繭,還有許多細細碎碎的傷口。
她的手背皸黑髮皺,與何秋月白皙光滑的皮膚簡直沒有絲毫對比性。
“說我們是同一個家庭養出來的姐妹,誰信啊?為什麼我們家裏這麼窮,你卻能養得比城裏的姑娘都水靈,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誠然女主能養出這麼一身好皮肉有她底子好的原因,但家裏既然有何春花這麼一個孩子存在,就很能說明一個問題——吳鳳霞這是在吸全家的血供養何秋月。
別說何春花,何時了都得排在後面。
何秋月蹙着眉,蹙得緊緊的。她如月盤一般瑩白沒有陰霾的小臉上,鮮少出現這樣嚴肅的表情。
沉默了半晌,她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對娘心裏有恨,但是,她畢竟是我們的娘啊。不管她做了什麼,我們都應該孝敬她才是。你怎麼能因為這樣的原因,就真的同她斷絕母女關係呢?”
“你知不知道娘受傷了?你就在隔壁,娘受傷了你都不回去看一眼。如果不是你離家出走,娘就不會去河邊洗衣服。要不是盆那麼重娘拿不動,娘就不會摔跤扭傷腳了。”
何秋月一副不贊同的神情,看着沈初茉的神色還是在說她太過胡鬧。
從社會道德風向上來說,也不能說她說錯了。
畢竟現在奉行的孝道理念,就是無論父母做錯了什麼,做子女的都應該心懷感恩,無怨無悔地贍養和孝敬父母,用一生來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但人非木石,一次次受到傷害后,真的能做到以德報怨的又有幾人?
沈初茉跟何秋月說這麼多,為的自然不是抱怨,她只是受夠了何秋月的視而不見,讓她認真地面對一直以來擺在眼前的事實而已。
只是如她所想,何秋月果然不能理解……她畢竟從來都沒有過過哪怕一天何春花所過的日子,又怎麼能真的理解何春花心裏的苦。
她的心也是偏的,偏向吳鳳霞。
在她看來,吳鳳霞做的雖然不對,但卻並不是不可原諒的。她大姐在家裏遭遇的一切不公,並不足以構成大姐與家人斷絕關係的原因。
大姐雖然沒有得到過多的疼愛,但也沒有受到苛待不是嗎?她始終是何家的女兒,難道父母養育她這麼多年,就沒有過對她好的時候?她怎麼就一點好都不記呢?
何秋月甚至對何春花有些恨鐵不成鋼,她理直氣壯地想,如果她和大姐的位置互換,她怕是不會對爹娘的所作所為置喙太多。
她全心孝敬,認為做兒女的理當想着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而不是斤斤計較地索求。就算爹娘冷落她去疼愛別的子女,她也不會有怨言。
她這麼想着,便更覺得沈初茉所說的實在站不住腳。
只能說,人跟人的思想覺悟還是不一樣的,這都怪她大姐覺悟不夠高。
當然,她並不是覺得爹娘沒有一點錯處,但她心知肚明,他們是不會有所改變的。
所以她從頭到尾,想的都只是改變她大姐的想法而已。
因為想要辯駁她,讓她心甘情願地接受爹娘的不公,所以她內心不知不覺把她大姐放置到了一個“有罪”的位置。
那些自我感動般的假設,就成了她“討伐”大姐“不孝”的理論。
沈初茉看着越來越像是佔據道德上風般底氣十足的何秋月,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所以我不在,你為什麼不去幫娘洗衣服?”
何秋月十足的底氣,一下子就被戳破了一個口:“……”
“你若是幫娘洗衣服,娘怎麼會摔跤扭傷腳?”
何秋月的底氣持續泄漏:“……”
“盆那麼重,娘都拿不起,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麼拿起的?我從九歲開始就洗全家人的衣服了!你呢,你怕是連那個盆都拿不動。”
何秋月如同一個乾癟的氣球般,一點底氣不剩:“……”
“你來叫我回去不是你們誰真的想我回去,而是娘扭傷了腳家裏的活兒沒人幹了,所以你們想起我這個免費保姆。我跑出來兩天,你們誰來找過我嗎?如果不是娘幹不了活了,你們會想起我?”
沈初茉的話語並沒有多激烈的情緒,卻能讓人感受到裏面飽含的心涼。
“不說別的,你明明知道我就住在隔壁哪兒也沒去,甚至站在院子裏吼一聲就能聽到,可你這兩天有來找過我回家嗎?之前不見你來,怎麼娘一受傷,你就來了呢?”
“哦,不需要我的時候隨便我走,需要我了我就是何家的好女兒、你的好大姐是嗎?我就活該給你們做牛做馬,受了委屈連怨都不能怨,不然就是不善良不孝順?”
“你們有真的把我當成家人,有在乎過我的感受嗎?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也想穿新衣,我也想上學,我也不想每天干那麼多累死人的活!”
“我什麼都替家裏着想,為什麼你們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不說別的,爹娘那麼疼你,哪怕你在他們罵我的時候幫我說句話也好啊。可你就聽着娘那麼辱罵我,反而我一還嘴你就立馬斥責我,讓娘更加喜愛你而厭惡我。”
“你有沒有想過,讓我痛恨的不止爹娘的偏心,還有你和何時了的自私冷漠!”
何秋月心一緊,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她受不了如此嚴厲的責問,她嬌養慣了,誰對她說一句重話她都能哭上一天。
像沈初茉這樣的質問,她如何能聽得?
一直以來她對家裏的微妙都保持着事不關己的態度,時間久了,她好像就真的把自己置身事外了。
哪怕沈初茉吵架離家出走,她也只認為是和娘的矛盾。
哪裏能想到,裏面還有她的事。
她自問心腸柔軟沒有一點壞心,她怎麼會做錯什麼呢?
她是絕對接受不了這樣的指責的,因而反應過來后,她心裏湧起了一股一股的委屈。
蓮嬸急走兩步站在沈初茉的身旁,雖然沒有什麼動作,語氣也不重,但維護的意味很明顯:“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去照顧你娘吧,她腳扭了幹不了活,身邊離不了人。你娘身邊可就剩你這麼一位好閨女了,你出來這麼久那家裏的活兒誰干?”
何秋月呼吸一窒,不知是氣的還是委屈的,雙眼含淚扭頭就跑了。
沈初茉暗自唏噓,這話可真是精準打擊。
以她之見,何秋月絕對不是一個愛幹活的人,她簡直把嬌生慣養四個字體現得淋漓盡致。
就算吳鳳霞腳扭了,她怕是也不會幫忙分擔家務。
再說就她那連根針都拿不動的力氣,真有心幫忙又做得了什麼呢?
看來沒了她,何家的日子也是熱鬧非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