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不客氣
第七十六章不客氣
塗然收到了簡陽光買的一堆零食,還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每天。
晚修課間,在簡陽光再一次過來投喂的時候,祝佳唯實在忍不住吐槽,“你這是把她當豬養嗎?”
簡陽光立刻做出護短模樣,“怎麼能罵我們可愛的兔妹是豬?”
塗然在旁一個勁點頭,附和:“就是就是,怎麼能說我是豬?”
祝佳唯表示無語,這兩人一唱一和,彷彿跟親兄妹似的。
同時心裏也清楚,簡陽光這是在為之前的事進行彌補,他來向塗然道歉時,她都還在場。
斷聯了好幾天的少年,頂着兩腫成金魚泡的眼睛,一來學校,就對塗然行了個九十度鞠躬的大禮,中氣十足道歉:“對不起!
塗然這膽小的,被他的大嗓門嚇得都抖了一抖,表情驚恐,彷彿她不是被道歉,而是被威脅。
可能是被嚇得腦子抽風,她竟然顫着聲音,不確定地回了句:“呃……不客氣?”
她表情和語氣都尤為悲痛。
一句話,讓兩個人同時低下頭,心虛得就差對手指。
“不過,你確實別再給我送零食了,”雖然很捨不得,但日益圓潤起來的臉,還是讓塗然忍痛說出這句話,“我感覺我最近有點胖了。”
吸鼻涕的聲音和咳嗽聲在教室里此起彼伏,課間的聊天,朋友一咳嗽就立刻屏息遠離,然後朋友誇張痛哭我們的友情不值一提,成了每天都會上演的高中生情景劇。
簡陽光沒想到乖巧小白兔還學會甩鍋了,不可置信睜大眼,“你也沒拒絕啊?”
塗然只覺得有點頭疼,但沒到不能忍的程度,而且馬上就要上課,她不想耽誤進度,便推脫道:“等放學了再去。”
祝佳唯掐着脖子作嘔吐狀:“yue了。”
教室里開着白熾燈,明亮如白晝。玻璃窗倒映出他們的臉,表情無一不是開朗。
周楚以拍桌拱火,“這能忍?陳徹,咬他!”
過去,她總覺得奇迹是超乎現實的東西,幾乎不會存在。在這樣平凡的日常里,才後知後覺,奇迹原來早已發生。
這會兒,她就趴在桌上,腦子在發昏,眼皮在打架。
陳徹面無表情:“是罵你吧?”
“不,”周楚以一臉篤定,“一定是小沫又想我了。”
熱愛看戲的祝佳唯啪啪鼓掌,“好一出兄妹情深。”
陳徹抽起一本書拍上他腦門,“你罵誰狗呢!”
青安市的常住人口多如繁星,我能和你們相遇,就是一個奇迹。
塗然豎起大拇指說:“有道理!”
已經入了冬,青安市降溫降得厲害,塗然拒絕在大冷天進行這種對□□和精神雙重摺磨的室外運動,為自己的兩個噴嚏找借口,“是因為冬天太冷了,多穿點就好了。”
塗然:“……”
塗然還是不願意,閉上眼裝死。站在桌旁的人沒了動靜,原以為他走了,耳畔忽然感覺到一陣風,然後是少年溫熱的呼吸,放輕的低沉嗓音,帶着點威脅的語氣,“不聽話,我背你過去了啊?”
塗然拍開他的手,沒什麼精神地朝他晃手做出趕人的動作,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從口罩下悶悶傳出,“別離我太近。”
發燙的額頭,貼上一個溫暖乾燥的什麼東西,她緩緩掀開眼皮,瞧見少年瘦削的手腕。
簡陽光不以為然道:“這有什麼,動腦子就是餓得快,高三不長胖點,怎麼能說好好學習了?等高考完,我帶你去擼鐵!”
祝佳唯看得直搖頭,“我看別等高考完了,你現在就得開始跑步,鍛煉身體。”
“聽話。”陳徹有些無奈。
陳徹皺起眉道:“你有點發燒,去醫務室看看。”
下一秒,就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又一個噴嚏。
一直沒吭聲的周楚以,也打了個噴嚏。
道歉的簡陽光:“……”
塗然能拖一個下水是一個,連忙轉移炮火,“你也吃雪糕了?”
路過的周楚以:“噗。”
簡陽光咧嘴一笑:“那阿徹你更應該噴嚏連天啊。”陳融不得天天在心裏罵他幾句?
無語的人變成陳依譁徹。
旁觀的祝佳唯:“……”
就這樣,塗然憑一己之力把簡陽光鄭重其事的道歉,變成她出的大糗事,當事人羞恥得當場失憶,且再也不願意提起一個字。
塗然和周楚以雙雙不幸中招,還是在鄰近期末考的前兩天,咳嗽得厲害,怕傳染給其他人,兩人上課下課都戴着口罩,這幾天也沒再和陳徹他們幾人一塊吃飯。
**
事實證明,塗然和周楚以的噴嚏並非巧合。和元月新年一起來的,是冬季流感。
青安市今年的冬天格外嚴寒,冷空氣席捲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儘管校廣播裏每天都有提醒預防流感,也還是有不少人中招。
塗然被他倆逗得直笑。無意間,她瞥見身旁的教室窗戶,晚上九點,天完全黑了,冷風呼嘯地吹,天氣預報說過幾日會下雪,令人期待的天氣。
周楚以的癥狀算輕,就只是咳嗽。塗然就有點慘了,頭疼鼻塞嗓子澀,感冒的癥狀一股腦兒全中了個遍,上課勉強撐着看書複習,下課就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完全提不起勁做其他事。
陳徹的目光太有壓迫感,躲起來吃雪糕被抓包的當事人之一,捧着熱水,小聲嘟囔:“是簡陽光說要吃的。”
陳徹拿着保溫杯走過來,給她倒了杯熱水,動作在照顧人,表情在冷笑,“穿得厚點再跟簡陽光一塊吃雪糕是嗎?”
瘋了嗎!這是在教室!
塗然被這話嚇得猛地睜開眼,對上少年黑沉沉的眼睛,他沒在笑,是認真的!
塗然連忙撐着桌子站起來,起得太猛,頭暈目眩兩眼發黑,整個人往前倒,陳徹眼疾手快,及時伸手將她扶住。
兩人都沒什麼曖昧的心思,但架不住這就是個擁抱的姿勢,就在教室,眾目睽睽之下。
不知道是誰吹了聲口哨,引得其他同學看過來,簡陽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故意發出桀桀怪笑,一有人帶頭,班上同學也跟着起鬨,口哨聲和曖昧笑聲起此彼伏。
平時這兩人就走得近,陳徹對塗然的特殊關照也完全不掩飾,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嘴上不說。
枯燥煩悶的複習生活需要調劑,這會兒的調侃起鬨,就是高三生的調味料,還齁甜的那種。
塗然漲得滿臉通紅,如果此刻有體溫計,她一定燒到爆表。
她趕忙拍開陳徹的手,從他懷裏退出去,低着頭飛快往教室外走,彷彿剛剛說不願意去醫務室的人不是她。
陳徹倒是從容,若無其事收回手,背在身後,輕咳了聲,板正地跟着走出教室。如果不是他耳朵紅得快滴血,他確實足夠淡定。
塗然是低燒,還用不着掛水,只是在校醫務室拿了退燒藥。她沒想到的是,這退燒藥,為她接下來的寒假,埋下巨大隱患。
期末考,塗然考得一塌糊塗。
是客觀上的失誤,她沒注意退燒藥有安眠的成分,在考試當天早上,感覺還是有點頭疼,以防萬一就又吃了兩顆退燒藥。
原本前一晚就因為咳嗽鼻塞沒睡好,再吃點有安眠成分的葯,她幾乎是一邊打瞌睡一邊寫考題。睡是堅持沒有睡過去,但顯然影響了考試狀態,昏昏沉沉地考完試。
偏偏高三的閱卷老師們,一個個改試卷快得像空中飛人,期末考出分的速度出奇快,幾乎是考完回家的當晚,塗然就從班級群里得知了好幾科的分數,第二天就拿到了總分,她甚至都沒來記得自己先估分。
以往的月考,唐桂英都會問她的成績,這次也不例外。
也一如既往地,考得好除了一句“繼續保持”就無其他表揚,考得差勁了,就迎來一頓詢問和說教。
過去每一次,塗然都會沉默地聽着,媽媽說什麼就是什麼,媽媽是為她好,嚴厲點總是沒錯的。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影響了情緒,又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塗然無端地想起簡陽光的媽媽,想起簡媽媽在聽到簡陽光成績吊車尾時的反應,想起簡媽媽在簡陽光厭學窩在家裏時的態度。
頭一回,塗然在母親面前為自己辯解,“我是因為感冒了才沒有考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還不如不說。
她以為母親會關心自己,卻不知自己原來只是提供了另一個被說教的切入點。
唐桂英只是問她,為什麼不好好保暖?保重身體也是高考的關鍵。
高考高考高考,一切都是為了高考,好像她生下來就只是為了高考而存在,明明之前也沒多關心她的學習。
厭煩。
這不是塗然第一次對母親產生的負面情緒,在十一歲時,這樣的情緒到達過一次頂端,所以她去跑當練習生,逃離這個家。
塗然藏在身後的手不自覺攥緊,指甲深陷的掌心,泛起刺痛。
她像是一截被控制的彈簧,被母親的雙手一圈一圈往底端下壓,好似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壓變形。
屋外大雪紛飛,狂風拍打着玻璃窗,想要衝破什麼。她胃裏翻騰着嘔吐的慾望。
說教終於停止,咔擦的聲響,門被離開的女人關上。
幾乎是立刻,塗然衝進洗手間,跪在馬桶邊乾嘔,壓抑的感覺化為噁心,好像要把內臟都吐出來,卻什麼都沒有。就像她對母親的期待。
視野模糊,酸楚從眼眶溢出,像無法停止的河流。
她強撐着站起身,邁開沉重腳步,搖搖晃晃邁向洗手池。鏡子裏的女生,眼睛腫得無法被忽視。
死一般寂靜的洗手間,自來水像被割破的頸動脈里的血,從水龍頭噴涌而出。
掌心接住冰涼的水,用力潑上臉頰,沾濕頰邊的髮絲,舒緩炙熱的眼睛,似乎也能冷卻在體內肆虐的煩躁。
可奪眶而出的淚水,卻仍舊滾燙。
水聲嘩啦啦地響,塗然雙手撐在洗手池邊,喉腔顫唞着壓抑悲鳴。
她聽從爸爸的遺願,無論如何也積極樂觀,受再大的打擊也讓自己微笑,她努力地讓自己快樂,時刻都快樂。
可是,好累。
聽話,順從,做一個快樂的人,都好累。
真的好累。
眼淚落入水中,了無蹤跡。就像她這些年漸漸失去的自我。
塗然痛苦地弓着腰,疲倦感侵入四肢百骸。
**
二月初,高三開了學。最後一個學期,已經開始高考倒計時,整個年級的氣氛都緊張。
月底就是百日誓師大會,屢次考年級第一的陳徹被委託一個重要任務——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
鑒於他有在演講時胡言亂語的前科,楊高戈特地額外再委託塗然,“給我盯着他把稿子寫正經點,別再發瘋。”
塗然尚且不知陳徹以前發過什麼瘋,但更奇怪老師為什麼要讓她盯着陳徹。她也好奇問了。
楊高戈理所當然地說:“就你管得住他。”
塗然還懵着,又見他笑,“難怪那小子之前為了跟你多坐兩月同桌,願意來給我幹活。”
饒是塗然再遲鈍,也意識到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連忙結結巴巴解釋,“不不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們沒——”
“行了,”楊高戈並不是在這種問題上大做文章的人,不然也不會輕描淡寫提起,“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這還看不出來嗎?”
儘管他平日總是一副被強行逼着上班死活提不起勁的社畜模樣,但實際對班上的事都挺上心。
他不是那種老古板,看得出這兩學生現在處於一個正向積極的狀態。年輕人更懂年輕人的心思,正因為知道這點,楊高戈往年帶過的班的平均成績無一例外都有提高,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就能帶重點班的原因。
“你也別緊張,現在重要的是高考,不是什麼感情問題,只要不影響成績,一切都好說。”楊高戈在投雷后又給她一劑鎮定劑。
塗然這才鬆口氣,還好有驚無險。
從教師辦公室回教室的路上,她步伐並不快地穿過走廊,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
包括她自己,大多人說過現在最重要的事高考,同樣一句話,卻能有這麼多不同的情緒,她的期待,楊老師的寬容,還有她媽媽的……冷漠。
也不完全是冷漠吧。
因為沒考好被教育了的那個晚上,她哭完后就把自己封印在床上,賭着氣不願意去吃晚飯。自她記事起就嚴厲的母親,對她有天生的威懾力,即使心裏生着氣,也不敢像周楚沫對周楚以那樣放肆宣洩自己的不滿。
面對唐桂英,哪怕氣得想說要跟她斷絕母女關係,實際上也只能懦弱地偷偷生悶氣。
這個時候,她那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竟然意外發揮了作用。
唐桂英沒責怪她不吃晚飯,進屋探了探她額頭,給她泡了杯感冒藥,冷水浸泡濕毛巾,給她擦拭身體降燒,照顧了她大半個晚上。
母親冰涼的手,柔和了很多的聲音,端來的溫度剛剛好的白粥,一點一點,化解被她教訓了的憤懣。
塗然一邊怪自己是不是太好哄了點,一邊沒出息地消了氣。可心裏的鬱結卻沒能得到紓解,有種不得不繳械投降的那種憋屈。
針一樣的雨水被風吹進走廊,飄在塗然臉上,帶來濕潤的涼意。她扭過頭,看向外面的天,近來陰雨連綿,灰沉沉的烏雲在教學樓的樓頂籠罩,遲遲不肯離去。
塗然長嘆了口氣。
和母親的關係,是道無解的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