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番外七(if線·2)
第一百九十二章番外七(if線·2)
“你認識我?”
梁齊因點點頭,輕聲道:“畢竟季警官是麓中的傑出校友,我想不認識也難。”
其實他沒有說真話,他和季時傿很早就見過,但季時傿不記得他。
梁齊因一開始並不是麓中的學生,他原本就讀的地方,是立青市的一個特殊教育學校。
娘胎裏帶出來的怪症,隨着他年齡的增長,角膜越來越退化,再美滿的家庭,再恩愛的夫妻,再深沉的親情都會在長久望不到邊際的奔波中被消耗殆盡,所以他在十三歲的時候,迫於壓力的父母終於離異,而他則被送進了特殊教育學校。
陌生的環境與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讓原本就處於青春期萌芽階段的少年一下子撞進了黑沉沉的谷底,眼睛看不見之外,還有出於一種極端自衛方式而緊閉的心門。
那時季時傿的父親是立青市公安局刑偵隊的副隊,每年六一兒童節,他都會和其他志願者一起到學校看望這群特殊的學生,而恰巧那一年,季時傿也跟着過來了。
青春期的彷徨與孤獨像是一張無形又密不透風的網,對於從小到大都處在一個並不健全家庭中長大的敏[gǎn]小孩,梁齊因並沒有如其他學生一樣迎上前,而是獨自坐在角落,對不遠處的吵鬧喧嘩產生了一種既嚮往又抵觸的複雜情緒。
“誒,小朋友,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梁齊因的身形僵住,雙手緊緊按在大腿上,掌下粗糲的布料使他猝然回過神,嘴邊甜膩的果香味讓他第一時間想到了盛夏時節,從井水裏撈出來的,飽滿的,熟透的水蜜桃。
他兀自低着頭,黑漆漆的世界像是一座被遺棄的防空洞,他根本分不清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連往哪兒躲都不知道,然後,一個水蜜桃味的棒棒糖就突然抵在了他的嘴邊。
六月的盛夏,教學樓的走廊上圍了許多人,因為季時傿被警校錄取,是傑出畢業生,所以被校領導拉過去給學弟學妹們演講。
“這是我們學校門口老糕點店賣的最好的點心,可惜有些碎了,你不要嫌棄。”
季時傿掰開他扣在大腿上的手指,將糖和點心一股腦地塞了過去,他快要捧不住,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現在大抵是笑着的,“不要挎着個臉,開心點嘛,兒童節快樂!”
那一年的夏天很熱很熱,季時傿胳膊上繫着白孝布,獨自走在樹影斑駁的教學樓下。
梁齊因這才知道,前段時間犧牲的刑警里,有一個人是她父親,難怪他回那個學校等了許久,她都沒有來。
原本就敏[gǎn]孤僻的梁齊因聽到這麼個“調侃”的稱呼,更加自閉了。
這次他站在防空洞中,卻找到了聲音來源的方向,因為無論他轉到哪裏去,季時傿都會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季時傿第二年又來了一次,還是水蜜桃味的棒棒糖與又被她不小心弄碎的杏仁酥,直到第三年,市裡發生了一件大案子,犧牲了好幾個刑警。也是那年,轉機出現得很突然,梁齊因十五歲的夏天,經角膜捐獻,光明失而復得,他從特殊教育學校出來后,家裏想要給他辦新的手續,他提了一嘴,他想去麓中。
季時傿有些局促,她剪了短髮,笑起來的時候和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樣,又好像有哪裏不一樣。
季時傿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包好的杏仁酥,有些詫異道:“呀,怎麼碎了。”
“嘿嘿,這是我最喜歡的口味,分你一個。”
他含住糖,忘了躲。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他開始接受自己以後將屬於特殊人群中的一員,不再抵觸學習盲文以及將來用以維持生計的營生。
彼時剛上高中的季時傿如同抽條的柳枝越長越高,而還沒開始竄個的梁齊因在她面前就像是個剛冒出土的蘿蔔芽,因此她想都不想就把對方當成了還在上小學的小朋友。
手續辦完后他如願以償去了新的學校,認識了新的朋友,他並不知道季時傿長什麼模樣,只在學校的表彰牆上見過她的照片,然而他沒想到他第一次正式見到季時傿,是在她忙完了父親的喪事,臨近高考的前幾天。
梁齊因從學校老師的口中得知了兒童節那天來志願的人是市公安局的刑偵隊副隊長和他在麓中讀書的女兒。
麓中門口的糕點店換了新的包裝,梁齊因看到季時傿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買,以前的包裝肯定還有庫存,梁齊因每次都去問,能不能用舊包裝給他打包一次,連續問了許多天,終於在高考完不久,季時傿回校見老師的那天,店家同意了。
演講完,她被其他年級的學生拉着拍照,梁齊因站在人群外,他不敢上前告訴季時傿他就是這兩年在特殊學校里,被她送過糖和點心的人。
這一年他無論是相貌還是身高都長開了很多,所以季時傿大概也認不出他,而他裝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弟,和別人一樣,走上前輕聲問能不能合照。
季時傿笑了一下,沒有認出他,“可以啊。”
麓中的教學樓外是一條很長很長的梧桐大道,枝葉繁茂,尤其是夏天,地面上只能零星看見幾個跳動的斑點,蟬聲則將這個夏天的炎熱推向了最高點。
學生們陸續回到教室,梁齊因回過頭,季時傿從梧桐大道上走過,斑駁的光影落在她的髮絲上,肩膀上,上課鈴壓過蟬鳴,同學站在走廊上喊他,“梁齊因,走啊,回教室上課去。”
“等一下。”
梁齊因按了按口袋,他不敢用手碰,怕口袋裏水蜜桃味的棒棒糖會被掌心的溫度捂化,怕舊包裝裹住的杏仁酥會被他不小心捏碎,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這可能是季時傿最後一次回麓中了。
梁齊因衝下樓梯,穿過梧桐大道,就在他馬上快要追上季時傿時,突然出現要求合影的學生打斷了他的進程。
他愣愣地看着季時傿停下來與對方合完了影,隨即走出校門,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而他站在梧桐樹下,光影落在他肩上,明了又滅,他也沒有攢夠再一次追上去的勇氣,將糖和點心送給她。
前一陣子立青市出了一起連環詐騙案,市公安局抓獲了一批涉|黑團伙,其中不乏有幾名誤入歧途的高中生,因而麓中的校領導特地請市公安局的人過去給學生們開一堂安全教育講座。
季時傿本來不想去,但麓中又是母校,而她又是優秀畢業生,似乎這個活計非她不可,局裏的上級也是這麼想的,不容置喙地將她和戚相野等人打發了過去。
麓中的梧桐大道依舊繁華茂密,現下正是春天,綠茵如野,校長他們等在門口,季時傿和他握了握手,抬頭瞥見站在他身後的梁齊因,他穿着一件棕色的外衫,鼻樑上的鏡片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垂着目光看她,眼底帶着笑意。
季時傿伸出手,“梁老師。”
梁齊因握住她,分寸得當,輕聲道:“季警官。”
講座時常總共一個多小時左右,季時傿看着台下的年輕面孔,她想到她上高中的時候都是她爸和老王過來開講座,現在居然換成了她。
後半段是戚相野在講,季時傿中途離開了會兒大會堂,跑到外面的茶水間裏緩了緩。
“季警官?”
季時傿抬起頭,見梁齊因站在門外看她,臉上有幾分擔憂。
她擺了擺手,“沒事,早上急着出警沒吃飯,有點低血糖。”
怎知話音落下,一根水蜜桃味的棒棒糖遞到了眼前。
梁齊因個子高,快要頂到門框的程度,擋在她身前道:“吃吧,我在門口給你把風。”
季時傿有些詫異,不禁笑出聲,心想梁齊因未免考慮得太周到了些,連刑偵隊隊長躲在茶水間吃棒棒糖被人看見了會有損威嚴這件事都想到了。
她伸手接過,一面拆開包裝一面道:“沒想到梁老師看着嚴肅斯文,竟然還會隨身帶糖。”
她嘴裏叼着糖棍,含糊道:“水蜜桃是我最喜歡的口味。”
梁齊因看着她,鏡片上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我也最喜歡水蜜桃味。”
“那真是巧了,我們又是校友,又都喜歡舊包裝的杏仁酥,還有水蜜桃味的棒棒糖。”
差不多正午的時候,講座才結束,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離開大會堂,季時傿和戚相野他們正在後台和麓中的校領導們交談,其他教職工有些便先回教室上課。
交談正盛之際,後台不知是誰的手機響了,鈴聲是一段帶着蟬鳴的純音樂,響了有好一會兒,幾人停下交談,一名年輕的老師在桌上翻了翻,從材料夾下找出了那部手機。
“這好像是小梁的手機,怕是急着回去上課把手機落下了,咦,這小子談戀愛啦,鎖屏這是跟誰的合照?”
季時傿循聲望過去,當看清屏幕上的照片時猝然怔住。
如果她沒記錯,那應該是高考完回麓中演講時的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