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番外三(教育篇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番外三(教育篇上)
熙和九年的夏天熱得厲害,雨水也多,是一種潮濕的悶熱,出門走一圈便能渾身濕透,取消宵禁后,各地坊市發展迅速,繁榮昌盛,像今年這麼熱的夏天,到處都是賣涼飲的商攤,獲利巨大。
季時傿站在學堂門口的樹蔭下,耳邊滿是聒噪的知了聲,她眯了眯眼,過了好一會兒學堂才下學,一群扎着丱發的半大孩童跑出來,嘰嘰喳喳,樹上的知了頓時就敗了陣。
“阿娘!”
季時傿睜開眼,穿着學子服的小丫頭跑上前抱住她,杏眼彎彎,“阿娘,你真來接我了。”
“不然怎麼辦,讓你爹來你就要挨罵了。”
小丫頭叫季朝朝,聞言嘻嘻一笑,前日學堂考核,她只考了丁等,她爹是內閣大臣梁岸微,當年三元及第,翰林院出身,誰知親女兒頑皮搗蛋,學堂的先生束手無措,幾次委婉地表示快教不下去了。
季時傿無所謂,她自己小時候就這德行,季朝朝就是她的翻版,還能裝腔作勢地訓斥自己女兒嗎,梁齊因一開始也是順其自然,後來接二連三地被叫去學堂,終於受不了,揚言季朝朝要是再敢考丁等,剋扣之後一年的零嘴。
很不巧,昨日考核小丫頭依舊雷打不動穩坐倒一,怕她爹知道了會發火,求季時傿來接她下學,並且不要將考核的成績告訴梁齊因。
季時傿牽她往家去,天氣很熱,走兩步路衣襟便濕了,五六歲的孩子最是活蹦亂跳,學子服黏在身上,滿頭是汗,她看了看街邊的各式涼飲攤,仰頭道:“阿娘,我想吃冰酥。”
“好!”
“我上面有葡萄,給阿娘吃。”
“阿娘,甜嗎?”
兩個人坐在街邊的樹蔭下,季朝朝一邊吃一邊搖頭晃腦,時不時抬頭問道:“阿娘,你是什麼口味的?”
近來暑氣蒸騰,早上大朝會時熙和帝特准在職京官可以休幾日假,梁齊因從東華門出來之後忽然被叫住,他轉過身,穿着翰林院庶吉士服的李倓跑上前,邊喘邊道:“舅舅,等等!”
之後梁齊因三令五申,不准她們每日吃太多涼食,近來要養胃,更是碰都不能碰。
*
他們父女倆秉承一脈的撒嬌功夫,季朝朝沒繼承她爹的聰敏睿智,這種本領倒是學得一套一套的,季時傿裝模作樣地嚴厲了片刻后終於招架不住,迅速買了兩份冰酥,塞給季朝朝一碗,“拿着,我們在外面吃完,這樣你爹就不知道了。”
季朝朝眼尾一垮,撅着嘴晃了晃她的手,“好阿娘,可憐可憐我吧。”
季時傿想了一下,“還早呢,不着急,慢慢吃。”
“阿娘,爹爹什麼時候下值?”
前些時日她們貪涼,喝了好幾杯雪泡酸梅水,結果夜裏腹痛,梁齊因下值后未來得及休息,又照顧了她們一夜,第二日還不放心,便向熙和帝告了假。
季時傿嘴上雖然這麼說,自己卻停在了攤子前,季朝朝見還有戲,撒嬌道:“阿娘,可是朝朝好熱,就快要被曬熟了,阿娘來接朝朝下學,一定也很累吧。”
季朝朝笑得兩眼彎彎,開心地晃了晃腳。
“你爹不讓吃。”
“甜!”
“嘿,我不吃這一套。”
李倓緩了緩氣息,“我娘昨日從江東回來了,給小舅母和朝朝帶了些東西,讓你們今晚去家裏吃飯,她下廚。”
“怎麼了?”
“酸梅。”
季時傿並不跟她客氣,低頭一口叼走。
梁慧芝幾年前用攢的積蓄開了家繡房,她從前在後宅待慣了,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做生意的天賦,短短几年繡房越做越大,分會遍佈兩江,去年又搭上商船,布匹錦緞遠銷海外,她親自去江東談了筆生意,昨日剛回京。
梁齊因頷首道:“好。”
李倓抬手擦了擦鬢角的汗,現下已是酉時三刻,金烏仍當空,剛才跑了幾步,熱得他後背的外衫都濕透了。
“對了,前幾日你寫的那篇策論我看了。”
“啊……”
李倓頓時梗住,今年這麼熱,有些地方怕是會鬧旱災,他和幾名好友交談過幾次,自己還寫了篇策論,沒想到傳到梁齊因那裏去了。
舅舅是內閣大臣,當年協助陛下治理過水災,自己一時興起寫的策論放到他面前未免太班門弄斧,李倓有些忐忑,不好意思道:“那舅舅看了后覺得怎麼樣?”
怎知梁齊因頗為讚賞道:“挺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想不到這些。”
李倓剛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欣喜,又聽得他道:“不過,既然是有關治理災禍的策論,便不能脫離與這此息息相關的百姓來講。”
“你的這篇策論着重如何恢復當地繁盛,提出的各項措施確實有可取之處,但你忘了,任何地方的昌盛繁榮都建立在能滿足百姓生計的基礎上。”
梁齊因邊走邊道:“災禍面前,往往最受影響的便是數以萬計的普通百姓,過去的賑災治患往往忽略了這群人後續的撫慰安頓工作,民為貴,如何將政策落實到這些人身上,讓他們……”
李倓正聽得認真,梁齊因卻倏地止住話,肉眼可見臉色沉下去不少。
李倓順着他的目光往不遠處看去,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探頭辨認了一番,猶豫道:“舅舅,那是不是小舅母和朝朝妹妹?”
梁齊因沉默不語,那一大一小不是他妻女是誰,旁邊就是涼飲攤,她們兩個躲在樹蔭下在幹什麼都不肖細想。
這麼熱的天不早點回家,定然是躲着他,幹了壞事打算“毀屍滅跡”完再回去。
樹上顫聲喧噪,根本聽不見其他聲音,但季時傿做了虧心事心虛,冰酥吃到一半,下意識往身後瞄了一眼,正正好與走近的梁齊因對上視線。
季時傿:“……”
梁齊因似笑非笑,“阿傿,冰酥好吃嗎?”
旁邊吃得正歡的季朝朝聽見聲音后頓時一顫,嚇得手裏的冰瓷碗差點摔在地上,嘴角還沾着來不及銷贓的“證物”,支支吾吾道:“爹、爹爹……”
梁齊因一手一個將兩人從街邊提起來,正要發作,季時傿抬起頭,神情看上去像是知錯了,但嘴上卻道:“我還沒吃完呢,要化了。”
梁齊因簡直快被她氣笑,“上次夜裏喊腹痛的是誰?”
說罷又低頭瞪向季朝朝道:“還有你,昨日學堂考核,你考了多少?”
季朝朝不敢答。
梁齊因看到她這模樣就知道好不到哪裏去,烈陽當空,氣得他七竅快要生煙,季朝朝往後挪了一步,躲在季時傿身後,小聲道:“阿娘,爹爹好凶。”
季時傿點頭迎合,“是啊,你爹爹好凶。”
“……”
李倓左看右看,適時竄出來擋在幾人身前,“那個,我娘應該等了有一會兒了,舅舅,小舅母,要、要不我們先……”
季朝朝探出半個頭,“去姑姑家嗎?”
“對。”李倓笑了一下,“朝朝要去嗎?你姑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
“去!”
季朝朝更小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梁慧芝在照顧她,因此格外黏自己姑姑,一聽到姑姑回來還給自己帶了禮物,頓時忘了旁邊滿臉凶神惡煞的親爹。
其實她的出生完全是個意外,季時傿從前體質一直偏寒,很難有孕,再加上樑齊因根本不想她生孩子,也不願她傷身體,所以成婚後的兩年,一直是他在喝葯。
直到熙和四年,梁齊因赴江淮流域推行賦稅改革,分開了幾個月,小別勝新婚,一時來不及顧慮太多,就那一次,怎知就有了季朝朝。
初為父母的慌亂一下子將他們砸得暈頭轉向,梁齊因從知道季時傿有孕開始就一直擔驚受怕,據知情人所說,生產那日,季時傿一切順利,門外的梁齊因卻哭得幾度要背過氣。
當時已有當世聖手之名的溫玉里第一次見着有人這樣,又驚又奇,冷靜過後給抱着季時傿不肯撒手的梁齊因解釋道:
“這幾年你將她照顧得很好,她早就調理回來了,又因為常年習武,身體康健,所以不會有性命之危,你大可放心。”
這話說了幾遍,說得清冷如玉的溫神醫都煩得恨不得讓他滾遠點,梁齊因才肯罷休,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當了爹的事實。
季時傿同他一樣,完全沒想過會有這一天,他們自己幼年時期都沒怎麼承歡膝下過,什麼是父母,孩子該怎麼抱,怎麼教導,一竅不通。
熙和帝登基幾載,百廢俱興,這對新上任的父母作為朝中文武大臣,在各自領地上叱吒風雲,卻唯獨面對自己的女兒時笨手笨腳,梁慧芝看不下去,在他們上值后便將小丫頭接到自己身邊照顧,所以季朝朝會很黏姑姑。
李倓抱着季朝朝走在前頭,有說有笑,梁齊因還在生悶氣,垮着臉一言不發。
季時傿覷了他一眼,只能看到梁齊因緊繃的側臉,他已是而立之年,縱橫官場許久,沉澱的嚴肅泰然與過去的溫柔內斂融合,相得益彰。
這個人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孩子的父親。
季時傿綴在最後,垂首若有所思,忽然察覺到自己頭頂濃烈的炙熱陽光消退幾分,她掀起目光,梁齊因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背對着她。
他個子高,季時傿也不矮,但整個人幾乎都被罩在他的身影下。
“你不生氣啦?”
梁齊因哼了一聲,不理她。
季時傿貼上他的胳膊,輕聲道:“對不起,我下次不這樣了。”
見他還是不說話,季時傿伸手想要牽他,梁齊因仍舊無動於衷,任她將手指擠進來,頭也不轉。
“你不想牽嗎?那算了。”
說罷就要將手縮回去,怎知剛要動梁齊因便用力團住她,捏在掌心,抿成一線的雙唇翕合,終於無可奈何道:
“你每次都這麼說,好了傷疤忘了痛。”
梁齊因替她擋住刺目的陽光,“我並非想限制你,只是你每次不舒服我看着會很心疼,可我又不能替你受着,若是能,你想怎麼折騰便怎麼折騰。”
掌心滾燙,明明很熱,季時傿卻一點也不想鬆手,“可是真的好熱,怎麼辦?”
聞言梁齊因認真思考一番,“再干幾年不幹了,我去昆州買個莊子,帶你們去那兒住,四季如春,夏天就不會這麼熱了。”
季時傿頓時愕然,半晌忍俊不禁道:“梁大人,哪有你這樣的,高官俸祿加身,旁人做夢都要笑醒了,你卻想辭官回去陪媳婦帶孩子。”
梁齊因握緊她的手,被調侃了也不惱,順勢道:“我本來就是吃軟飯的,沒出息得很,再說,如今四海清平,我也沒什麼用武之地,天天侯府皇宮兩頭跑,陛下又不給我加錢。”
“不如早點致仕養老,就是……”
季時傿揚了揚眉,“就是什麼?”
梁齊因嚴肅道:“季朝朝到底考了多少?”
季時傿招了招手,梁齊因低下頭,聽她耳語了兩句,臉色頓時陰沉如水,怒喊道:“季朝朝!”
“啊?”
被李倓抱在胳膊上的小姑娘回過頭。
“你往後一年都不準再吃零嘴了!”
季朝朝大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