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重生之美人嬌嫵
文|施黛
雷聲轟響,黑雲翻湧。
偏僻山隘之中,一林間不起眼的低矮木屋正被黑衣影徒團團圍住,戒守森嚴,當是連一隻蚊蟲都無法輕易從內遛逃出。
相比於屋外的嚴防肅穆,室內點燭熏香,卻顯一派氣暖煙柔。
鈞釉香爐繚霧裊裊,燃着名貴的安神檀香。
熏爐之後,白色幔綢攬掛,一臉色冷沉的俊美男子坐在榻沿邊上,彎身將浸了葯的溫帕小心貼在睡中人的額前傷處。
之後,他百般克制伸出手,撫過一張美人面,唇瓣微動似有話想說。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敢將問題問出口——
“阿嫵,就真的那麼喜歡他……甚至不惜逃婚嗎?”
為了那探花郎,她竟能奮身至此。
周嫵失神作緩良久,心頭漸生出一個荒唐的猜想。
艱難撐起身,又環顧左右,周嫵心頭頓生一陣迷茫。
經歷過那場火災后,她的右手手背分明被燒出一大片可怖的傷痕疤瘌,可眼前的纖纖玉指卻嫩如蔥段,從裏到外都是白皙泛粉的盈潤。
那人,竟是她的容與哥哥。
周嫵已經顧不得旁的,她實在害怕,只想快些奔去容與哥哥身邊尋庇護,這些影魅,簡直太過凶神惡煞。
不管如何,此女現在還是門主將過門的妻子,不得主上命令,他們誰也不敢冒然去碰她。
“師兄,這禍水竟然這時候還想着跑,你滿腔真心真是餵了狗!”
難道這裏就是死後的世界?
周嫵懷疑地嘗試伸出手,凝目的瞬間,她突然發覺哪裏不對勁。
腦海中最後的記憶,是她拖着將近枯槁的身子躺在容與哥哥的懷裏,與他輕聲作別,而後安靜又坦然地面對死亡。
她來不及多想,當即不顧檐外落雨,提裙便朝着外面急匆奔去。
只因屋外暗影如魅,煞然似倀鬼,正將木屋前後層層圈圍。
她不知這裏是何處,更不明自己為何會出現於此。
容與苦笑起身,幫她掖好被角,離開內室。
字字出聲艱澀,待他把整句話完整說完,指甲已經將要嵌進肉里。
她盯着那個方向不由怔愣住,而對方聞聽動靜也很快轉過身來。
她一路小跑,影徒便只得一路跟退。
心緒紛雜如墜迷霧叢間。
她眼皮沉沉,仿若身陷於一個長長的幻夢,睜開雙眸的瞬間,她只覺渾身被裹挾着形容不出的虛弱與疲乏。
可室內空蕩蕩哪裏會有妝奩鏡台,她只好將目光落在桌上擺放的茶壺,之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奔過去直接將滿壺茶水潑灑於地。
頎長背影被燭光打映在牆壁之上,一影如鴻,徒顯落寞與失意。
她不明所以,下意識想逃離。
除了她,還有誰能輕易近得一門宗主之身,又會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得逞行兇?
她脫身時揚撒的粉末是利害物,想到她當時動作起來是那麼的不留情,容與自嘲地搖了搖頭,心頭不忍一片哀涼。
周嫵難受地揉了揉太陽穴,困疑滿心,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們身着蓑衣威立,面沉目冷,幾乎人人都沖她咬牙切齒,怒目而視,像是恨極。
陌生的內置一覽無遺,除去一張簡樸的架子床、木桌木椅和一鼎香爐,便再無其他。
為驗證此念,她鼓足勇氣踉蹌起身,試着推開房門。
嘎吱一聲,她的秀麗髮絲隨之被冷風吹拂起,外面正暴雨傾洪,閃鳴轟響。
新婚前夜,他愛慕的女子不惜下毒害他,只為與旁人私奔,他心頭生生被剜透,又怎麼會不恨不怨?
他嫉妒得快要發瘋。
半個時辰后,仰卧榻上沉眠的周嫵長睫輕顫微動,終於有了轉醒跡象。
其中更有一道怒聲清晰又顯耳熟——
水聚成窪,她俯身看着水面映出的那張姣好面容,當即懵坐原地。
她本不畏雷雨,卻還是被眼前駭然之景嚇得僵愣原地,一動不敢動。
四目相對,對方湛然若神的俊容映入周嫵的眸,一瞬間,她心緒忽的安定。
可將要轉身的剎那,她餘光不經意掃向人群,就看到暗影中心有一道蕭疏軒舉的挺立背影,竟是那樣熟悉。
然而隨着她突然的動作,周圍威立左右的影徒們瞬間橫眉戒備起。
傷疤全然消失,她模樣恢復成最初的皎容妍麗,還有,水中所映的張臉尤顯幾分青澀稚氣,就好像……那是從前的她。
容與遲緩收回手,忽覺目痛難忍,方才尚可忽略,可眼下發作起來簡直目眥灼裂。
只是……終究捨不得氣她太久。
她仔細看了兩遍依舊不可置信,當即迫不及想尋面銅鏡去照看自己臉上的傷。
這是被暗算所致。
只是,原以為她是異想天開,妄想正面拼逃,卻不料她橫衝直撞,竟直直奔朝宗主而去。
她用毒粉殘害宗主眼目一事,青玄門人人皆知,豈能再叫她輕易近得門主之身?
可偏偏門主揮手,示意所有人不可阻她。
妖女!憑着貌美勾引主上,又水性楊花的與那沈姓探花郎不清不楚。
影徒之眾,人人忿之。
他們拔劍戒守於邊側,心想要是這禍水膽敢再次下毒,就算是違抗門主之令,他們也必然出手相護,給其教訓。
五步遠,三步遠,兩步遠……
周嫵即將奔至,在場除了容與,所有人都緊張地屏凝住氣。
可預料中的質問吵鬧沒有,再次心狠下毒更沒有,那位向來矜禮端持的相府千金小姐,此刻竟是軟腰撲進門主大人懷裏。
她不顧人前臨眾,自然踮起腳尖,彎臂環住宗主的脖頸。
而後安安靜靜,依賴地貼身黏着。
這是……
眾人映眼,無不瞠目驚詫。
“所有人,轉身避目!”
容與聲沉下令,帶着幾份沙啞。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面露怪異,低首忙應令。
轉身前的最後一瞥,有人眼尖注意到宗主大人耳上瞬間升騰起的一抹異色,燙紅灼灼,呼吸也克忍顯重。
影徒迴避,周嫵卻抱他更緊,模樣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容與感受着她身上的溫,一時峙僵原地,雙手抬起又放落,難為地不知該放置何處。
她出身高貴,看不上他們這些粗野的江湖人,又向來恐避他而不及,可現在怎麼又……
容與擰起眉,喉結微滾。
暴雨傾,雨簾內,他單手為她撐傘,哪怕自己背脊已然被洇透,依舊將傘身前壓,護她牢牢。
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這一刻可以無限放緩延長。
這樣,他便能實現奢望,擁她更久些。
“容與哥哥。”
周嫵在他脖頸一側輕喃出聲。
吐息拂過,寸寸掠着他的膚,還有她身上的幽香,從他鼻尖一路直鑽涌到心窩。
容與瞥眼,按捺地咬了咬牙,之後緩慢抬起空放的手臂,試圖回抱住她。
兩人相貼,她沒有躲。
意識到這一點的容與,有瞬間的遲疑。
她向來對自己疏淡,每次相見,也只有在丞相大人的提醒下,她才肯主動與他打聲招呼,欠完禮后,除去一聲客套的容公子外,便再無其他。
可剛才,她竟容他摟抱,還嗲聲喚了他一聲哥哥。
容與來不及反應,第二聲很快乍現。
周嫵鬆手站穩,目光停留在他面上稍打量,淚眼盈光言道:“容與哥哥,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雙手握拳,克忍開口:“你先前跌進洞坑不小心摔到了頭,現下感覺如何?”
摔到頭……
容與的話叫周嫵心生茫然,可額頭上隱隱的鈍痛卻提醒着她,他的話是真的。
微怔間,她看見一道黑影悄悄轉過身來,目光針對地涼涼落她身上,似是在暗處防備。
周嫵心頭一跳,看向容與心有餘悸道:“容與哥哥,這些人聽你的是不是,可不可以將他們撤遠些呀?”
瞪着她的那人面目有些熟悉,可是雨勢太大了,入眼一切都顯得囫圇模糊。
可她話落,容與落在她腰上的力道突然收緊。
“你說什麼?”
周嫵只以為他沒有聽清,便重複,“先撤走他們,好不好?”
容與動情的神色瞬間冷下,隨即恢復成平素酷冷肅厲的待人模樣。
原來,她先前說這麼多,做這麼多,甚至一反常態地熱情,引他心猿意馬,目的都是在此。
她倒知曉耍弄什麼伎倆最有效,最能吃拿準他,她費盡心思地假意溫柔,就是為方便那位沈公子,深夜潛進暗林來劫人嗎?
容與心頭怒意洶湧,最終只克制地一手掐上她的後頸。
他罕見對她態度強硬,俯下`身,用只兩人可聞的音量沉沉語道。
“撤了他們,然後呢?你與沈牧公子私約於何時,我等留守在這,是不是壞你的好事?”
“沈,沈牧?”
周嫵徹底震驚,這些陳年舊事該是早被翻了篇的,何故再次被提及?
何況兩人摒棄前嫌重新在一起時,便彼此袒露過心扉。
前事勿提,他們珍惜當下,從此只過往後。
對峙間,周嫵恍然又想起自己恢復如初的容顏,消失的疤痕……
最初的荒唐猜想再次得以佐證,她還未來得及深思,容與卻忽的悶痛捂住眼睛,緊接身形搖晃,險些跌倒於地。
此異狀出,影徒眾人大驚,瞬間圍立幫扶。
容與強忍痛苦,冷汗冒額。
周嫵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正無措之時,不知是誰在背後推了她一把。
她跌着撲跪過去,抬眸就看到容與雙眼失神,眼底滿是可怖的血絲。
他不眨也不閉,咬牙忍着,命令手下為他點穴緩釋,可顯然作用不大。
“怎麼會這樣……”周嫵肩抖聲顫,憂心切切。
她這一聲招了怒,容與身邊有一人忿忿出頭,睨着她冷冷道:“你現在裝什麼好心,師兄這樣還不是你下毒所致!”
“下毒?”
周嫵蹙眉,也終於將對方認出。
這是向塬,是和容與哥哥關係親近的小師弟,雖然前世兩人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記憶中,他對自己一直禮致周全。
面對他的怒視,周嫵默了默,心頭紛亂的思緒很快被串聯成線。
下毒,眼傷,雷鳴雨夜。
一切的一切皆與一年前的那晚相重合,真相似乎已經呈全貌地映在她眼前。
那曾是她最悔的一夜。
現在,她是重新來過了嗎?
“周千金,師兄下令不許我們對你蠻橫作攔,他現在神志不清,你若敢趁師兄羸弱之時遛逃,去尋你那濃情蜜意的探花情郎,當真是狼心狗肺!”
向塬恨恨道,“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罷,他扶起容與回屋,傷病之人再這麼淋雨下去,說不定真會傷及根本。
周嫵獨身立於原地,方才有容與護着她,她身上一處未濕,眼下無人管顧,周身轉瞬就被澆透。
她不管那些,只將指甲用力掐進手心。
待手破后的痛感清晰傳至,她也終於感覺到了幾分活着的真實。
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這一夜註定不平常。
前世,她便在此夜過後做盡傻事蠢事,與薄情寡性之人私奔,害了容與哥哥的一雙眼睛,更為周家惹來不盡的麻煩……
哪怕後來她與容與再遇,兩人苦盡甘來,重修於好,她也依舊沒有將前塵往事徹底釋懷。
悔、愧、哀……箇中滋味只她一人能懂。
她更曾在心中無數次幻想,如果能重新回到這一天……
如果能重新回到這一天,她絕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周嫵眼睫輕顫,動容地閉了閉眼。
上蒼垂憐,她宿願終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