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到了五月天氣最炎熱的時候,衣裳穿得少了,才七個多月大的小饅頭便已經能夠靈活地滿地爬了,昭徳殿的寢殿成了他玩樂的場所,小傢伙爬的快,凌祁祐又由着他,奶娘太監就只能跟在他身後跑,小心翼翼地盯着,就怕他會磕了碰了,他們都賠不起。
誰人都知道,自從太子殿下被人擄走了一回之後,原本對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陛下就轉了態度,如今只要不是在處理政事,陛下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傾注了這個小傢伙身上,手把手親力親為地教養幾乎不假手於人,也只有面對着小太子的時候,陛下的臉上才會流露出那種燦爛到耀眼的笑容。
其實凌祁祐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只是能看到他不是公式化的敷衍笑容的人實在不多,之前和蕭楚謙在一起的時候,蕭楚謙時常會變着法子的逗樂他,即使有的時候只是為了配合蕭楚謙,討他歡心,算起來他笑得眉眼都彎了的時候卻是比現在多得多了。
好在如今還有一個小饅頭,看着陛下敞開心扉接受了小太子之後眉眼終於沒有從前那麼冷了,其實昭徳殿的每個人,都有種大鬆了口氣的感覺。
凌祁祐坐在御案前看蕭楚謙呈上的軍情奏報,這四個月幾乎每十日就會有一封這樣的奏摺送到昭徳殿他的桌案上,里事無巨細,前線的種種情況蕭楚謙都會一一在奏摺里寫明,或是彙報,或是請示,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為人臣子的本分。
因為起義軍人數眾多,又得顧及着其他平民,也不能完全暴力的鎮壓,加上嶺北地形山勢複雜,雖只是剿匪,也無異於一場硬仗,也一如凌祁祐所料,並非短時間能夠迅速解決,好在蕭楚謙在奏摺里說,他和宣王領的江東兵馬已經佔了上風,要全數拿下叛軍暴民,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噠噠……”
聽到叫喚聲,凌祁祐低下了頭,小饅頭已經從寢殿爬到了他處理政事的偏殿來,這會兒就在他腳邊,雙手抓着他的衣裳下擺,努力揚起頭,一雙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他,在凌祁祐低頭去看他的時候,便就咧開了嘴,笑了。
凌祁祐也笑了,放下摺子,彎腰就把他抱了起來,讓小傢伙坐到自己身上,低頭親了親他,小饅頭雙手拍了兩下桌子就去夠那蕭楚謙呈上的摺子,凌祁祐也由着他看,反正他力氣小也不可能撕得掉。
一旁的奶娘低聲請着罪,說是沒看好太子,擾了陛下,凌祁祐淡然道:“沒事,去給太子準備些吃的來吧。”
小饅頭對凌祁祐面前御案上的東西很好奇,雙手都伸了出去,抓那個摸這個的,凌祁祐也不攔着他,只把會傷了他的東西放遠些,其他的都由着他玩兒。
小丑兒在殿門口探出腦袋朝裏頭看了看,見凌祁祐嘴角溢着笑意,猜着他今日心情應該很不錯,這才進了去,將手裏的信呈上給他:“陛下,是蕭……楚將軍他給您的信。”
凌祁祐不動聲色地接了過去,小丑兒暗暗鬆了口氣,好在是沒有生氣。
除了軍情奏摺,蕭楚謙每半個月還會另送一封私信回來給凌祁祐,信里說的要麼是他在外頭見到的新奇事,要麼是些肉麻的甜言蜜語,完全是自說自話,凌祁祐基本是看一眼就扔進火盆里,自然也從來沒有給他回過信。
“還有這個。”
跟着小丑兒一塊進來的太監彎着腰將手裏的托盤呈到凌祁祐面前,上頭擱着的兩樣東西,一是給凌祁祐的他親手獵的一張完整的紫貂皮,二是給小饅頭的一塊暖玉。
方才的信里蕭楚謙已經提了給他們送的這兩樣東西,凌祁祐微抬了抬下顎,示意小太監將之擱到一旁,小丑兒笑着道:“陛下,這小楚子還挺有心的,出外打仗也沒忘了給您送禮。”
“朕派他出去是去剿匪的,他倒是還有心情跑去打獵。”凌祁祐對這事卻很有些不屑一顧。
“……”小丑兒暗嘆,楚公公這一腔心思算是又付諸東流了。
凌祁祐懷裏的小饅頭看到那給自己的東西眼睛卻一下就亮了,掙扎想爬起身想伸手去夠,凌祁祐無奈只能叫人拿了過來,將那打磨成小饅頭的屬相兔子形狀的暖玉遞給他,小饅頭雙手抓着,樂不可支,嘴裏“噠噠”直叫喚,小丑兒高興道:“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歡這個東西啊……”
凌祁祐微撇了撇嘴,小饅頭對蕭楚謙天然的親近,這一點是最讓他心裏不舒坦的地方。
被這麼一打斷,凌祁祐也沒了處置政務的心情,抱起兒子就回了寢殿去,給小饅頭餵了些吃的陪着他玩了一陣,有太監進來稟報,說是太後來了。
凌祁祐有些意外,徐太后一直有些神志不清,身子也不是頂好,幾乎都是在永壽殿裏足不出戶,凌祁祐平日裏每日都會在傍晚之前帶着小饅頭去永壽殿看她,陪她一塊用晚膳,這還是第一次,太后自己來了昭徳殿。
凌祁祐叫奶娘抱起小饅頭,趕緊迎了出去,徐太后已經走到了殿門口,手裏抱着她養的一隻白貓,跟在身後的大宮女主動與凌祁祐解釋:“太後方才逛園子,突然說起陛下,奴婢們多嘴說了句昭徳殿就在前頭,太后就堅持過了來。”
凌祁祐點了點頭,沒有多問,走過去托住了徐太后的一隻手胳膊,扶着她走進殿裏去,嘴裏小聲抱怨了起來:“母后想見兒臣,派人來跟兒臣說一聲,讓兒臣去永壽殿就是了,做什麼自己跑這麼遠過來呢。”
“我不累,”徐太後有些孩子氣的嘟嚷,目光轉過去就落在了奶娘手裏的小饅頭身上,小饅頭“噠”了一聲,朝着太后張開了手。
於是徐太后也笑了,放下了貓,走過去把他抱了過來,低下頭蹭小饅頭的臉:“睿兒……”
小饅頭的大名,只有徐太後會喊,其他人都是稱殿下,至於凌祁祐自己,看着母后抱着小饅頭祖孫倆笑得如出一轍的眉眼彎彎,想起蕭楚謙在信里一口一句的“小饅頭”,他才驚覺自己其實被蕭楚謙給帶跑了,也一直跟着他在喊這個他起的上不了檯面的小名。
而顯然,小饅頭最自己的名字,還是“小饅頭”三個字反應更大一些,一聽到就“噠噠”作應,太后嘴裏的“睿兒”,則顯然不知道那是在喊他,只會傻笑而已。
看着小饅頭傻乎乎的樣子,凌祁祐無奈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罷了,小饅頭就小饅頭吧,反正會這麼叫他的人,普天之下怕也沒幾個了。
徐太后在昭徳殿沒有多待,抱着小饅頭和小貓玩耍了一陣,凌祁祐見她面露疲色,便吩咐了人將她送回永壽殿去。
小饅頭也累了,徐太後走了之後就睡了過去,凌祁祐把他放回搖籃里去,就回了偏殿去繼續處理政事。只是不消半刻鐘,就有人匆匆前來稟報,說是太后執意要進啟泰殿裏去,他們攔不住。
凌祁祐驚訝道:“啟泰殿?母後去啟泰殿做什麼?”
“奴婢們送太后回去,路過啟泰殿,太后養的貓竄進了啟泰殿裏頭去,太后執意要進去找,奴婢們說讓奴婢們去幫着找,太后不肯,非要進去,奴婢們攔不住,陛下您還是去看看吧。”
凌祁祐身邊的人都知道,啟泰殿裏關押着凌祁祐不許任何人靠近的沈樂心,這會兒太后突然進了那個地方,他們哪敢瞞着,自然是趕着來稟報。
凌祁祐也顧不得多想,抬腳就出門去了啟泰殿。
而這會兒徐太后已經走進去到了沈樂心被關押的偏殿門外,身後跟着的太監宮女都在勸她回去,徐太后卻不肯聽,執意要進去,守門的太監也很為難,說是陛下不讓任何人進去。
徐太后堅持道:“我的貓在裏頭,我要進去找貓。”
守門的兩個太監面面相覷,猶豫了半晌,到底是不敢不聽太后的話,讓了開身,徐太后推門便進了去。
被鐐銬鎖了脖子和腳的沈樂心靠坐在牆邊,聽到聲響慢慢抬起了頭,見到進來的人,眼裏閃過一抹錯愕,徐太后也愣了住,直直盯着他,半晌之後,就這麼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了過去。
身後的人在勸她不要過去,徐太后卻彷彿根本沒聽到,整個人像失了魂一般,只一瞬不瞬地看着沈樂心。
沈樂心回過神,已經掙扎着站起了身,鐐銬發出沉重的鈍響,他冷冷看着朝着自己走過來的人,雙眸里已經浸染上了刻骨的恨意。
凌祁祐幾乎是跑着去的啟泰殿,一路上心裏莫名生出的全是不好的預感,不斷地加快步伐,等到他喘着氣出現在關押沈樂心的殿門外,看到的便是沈樂心突然抓着握在手心裏的瓷器碎片,朝着徐太后刺過去的一幕。
凌祁祐驚得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着卻已經來不及了,而徐太后則根本沒有反應,就只是這麼獃獃看着沈樂心完全沒有閃避,幸虧是身邊的大宮女眼明手快,撲上去擋了住,那瓷片在她的手胳膊上狠狠劃了過去。
一瞬間的變故驚住了屋子裏的所有人,等到眾人回過神,沈樂心已經被幾個太監給按跪到了地上,凌祁祐大步走過去,抬起手一巴掌就要朝着他揮過去。
徐太后卻突然一聲驚聲尖叫:“不要——!”
石破天驚的喊聲,讓凌祁祐驚得頓住了手,錯愕之下轉過頭去,卻見徐太后已經紅着眼睛淚流滿面,怔怔看着沈樂心,嘴裏不停呢喃着:“你是敏昔是不是?敏昔……敏昔……是不是你回來了……”
而沈樂心,仇視着徐太后,竟是癲狂地大笑了起來,雙目赤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他死了!他在十五年前就死了!他被你害死了!他怎麼還可能回來!”
凌祁祐震驚之下猛地想了起來,宇文敏昔!是那被送來做質子十五年前死在大晟朝的南蠻國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