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炙焰

第七十五章 炙焰

第七十五章炙焰

各種流言沸沸揚揚地傳了三天。

這三天裏各種言論充斥在A舞校園,看她熱鬧的,為她說話的,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的,各個描述得如同感同身受親眼所見。

而在這三天裏,逢冬拿到了她的第一個機會。

或者說算不上機會,因為是件八字沒一撇的事,荊楚又要排舞劇,原定的獨舞因為腰傷暫時退圈了,暫時沒有合適的新獨舞替上去。

這個舞劇是荊楚自己排編的第一個舞劇,處於一種不尷不尬的位置,隨時可能因為經費不足或者反響不好被叫停,成為棄子。

沒人預料得到結果是什麼樣。

海零跟編導推薦了她。

這個舞劇挺有意思,主題是救贖,女主角是是一個落魄的少女,唯一相依為命的母親被殺害,她自此活在世俗的唇舌之中。

而這個人設的張力在於,故事的最後,這個乖巧隱忍的少女,被發現是殺死公爵的真兇。

她的母親死於這個公爵的一句笑談,她用十年的時間,在同樣的地方,殺死了這個公爵。

這次是在大號上發的,那個號的上一條動態是慶祝二十歲生日,一張高清寫真,一張堆滿各種奢侈品Logo的禮物圖,還有兩張和家人朋友的合照。

憑什麼原諒呢?

因為舞蹈還沒有排編出來,所以要求的是隨意發揮。

朱言的身上還穿着康復機構的病號服,對接待的女警說:“我要揭發A舞芭蕾舞系大三年級周藝然校園欺凌,以及我父母非法拘禁。”

——

與此同時,逢冬陪朱言去了警局。

這個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周藝然的母親在短短七天之內跑了三趟心理康復中心,朱言的父母第一次還有點懵,完完全全沉浸在天上掉餅的喜悅裏邊,第二次商量完決定端端架子講價,儘可能利益最大化,第三次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簽了諒解書,生怕等到調查組的結果出來就拿不到這筆錢了。

日期落款是調查結果出來的前一天。

編導在這上邊下了不少心血,人之常情,也不想讓心血被毀,可是也知道,如果過了世俗這一關,她跟這個舞劇會相互成就。

意料之外的是,調查結果公開的十分鐘后,周藝然發了條微博。

海零推薦她的時候,是所有流言在A舞發酵得最盛的時候。

然後目光就定在了那兒。

或者說本該當場出,但是編導一時做不出決斷。

以藝術的直覺,他覺得逢冬就是安塞爾。

他答應給這個機會是因為跟海零合作過,衝著海零的面兒,但其實在逢冬進去之前,他已經有了起碼三四個不用她的理由。

公爵之死一度成為懸案。

與宿舍同學關係不和,存在欺凌行為,但鑒於行為較輕,且事後認識到錯誤,積極彌補,獲得同學及家人的諒解,因此予以通報批評,記警告處分。

而她剛剛發的那條動態是——多虛偽,這個世界都去死吧。@小號

這條動態在發出去的五分鐘內轉發過百,迅速從周藝然的友圈傳到整個A舞,她經營了整整三年的女神形象在這一刻徹底撕碎。

逢冬排在最後一個,舞蹈室里打着暗色的燈光,編導在搜索欄里打出她的名字。

“身為受害者,我不原諒。”

果真如趙賀知說的,這個結果相對周藝然的所作所為,稱得上不痛不癢。

經過三天的流言蜚語,A舞調查組在周三發出了調查結果。

高中的三年裏,她拼了命地練舞和學習,就為了擺脫那樣的原生家庭。藝考前那段時間她的小腿因為長時間的練習遍佈淤青,每天睡兩三個小時,周末還要偷偷跑出舞校去做兼職,因為家裏那時候已經不給她生活費了,不僅不給,還時不時讓她弟弟打電話過來要錢,電話不打給她,而是打給她的朋友跟同學,只要她不給錢就持續騷擾。

結束之後,編導在私下裏跟海零說過一次,在逢冬轉到第二十圈的時候,他從她身上看到了安塞爾的影子。

逢冬這天穿的是白舞裙,最乾淨漂亮的顏色,裙擺焚着暗紅燈光,在大片的暗色里,單足旋轉了三十二圈。

活在世俗與黑暗裏,有光就瘋長。

一派歲月靜好。

十歲時獨自將母親埋葬的安賽爾;十二歲時在漏雨的裁縫鋪,彎身撿拾被打落滿地的珍珠配飾的安塞爾;十四歲時抱膝坐在沒有燒火木的屋子裏,聽着門外繼妹冷嘲熱諷的安塞爾,十六歲時在宮廷晚宴被公爵一見傾心的安塞爾;十八歲時目光平靜地將刀插進公爵心臟,用手帕擦拭掌心血跡的安塞爾;二十歲的時候被綁在火刑架上,看着下面烏泱泱的人群慢慢笑出來的安塞爾。

所以這個決斷沒法輕易下。

編導給女主角的定位是隱忍不屈。

後面附的是一封朱言父母簽字的諒解書。

編導往下刷了幾條,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因為穿透公爵心臟的那把刀乾脆利落,沒人想到持刀的會是這樣一個少女。

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聞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標題一個比一個不堪入目,是世俗喜歡的那種。

結果不是當場出。

當天去試的一共有三個人。

目光從獨屬於少女的清澈,到復仇時期的熾烈焚燒,再到火刑架上的涼薄厭世。

她的能力也挑得起這個獨舞。

而第一個動手的人,是她自己。

但是排這個舞劇本身就是一次冒險,再加上一個飽受爭議的獨舞,很難預料結果是好是壞。

直到看見她本人。

後來她撐下來了,考上了A舞,第一次進校門的時候,她以為這是一個嶄新的開始,無論是之於學業,還是之於人生。

她原本應該是A舞連續三年的獎學金得主,能代表A舞參加那年的比賽,光芒萬丈地站在舞台上。

而不是一個被關在病房裏的“瘋子”。

後續事項都是A舞和警局在處理。

逢冬在第二周周五的時候看到新聞報道,周藝然對所有欺凌行為供認不諱,將會面臨起訴,朱言的父母也在接受調查,A舞在協助朱言辦理復學手續。

朱言舊手機的那段錄音內容也被曝光。

在爭吵和欄杆被撞擊大的聲響后,錄音安靜了半分鐘,然後再一次傳出周藝然的聲音。

伴隨着樓下一陣陣的驚呼聲。

“媽,我這次又能拿第一了,你們滿意了嗎?”

“這個世界怎麼不去死呢?我怎麼不去死呢?”

錄音戛然而止。

——

兩周后的晚上,逢冬從舞蹈教室出來的時候,收到海零的消息。

她被定為《安塞爾》的主舞了。

收消息的時候她正在三教前的販賣機掃碼買水,心很快地跳了一下,出物口砰地一聲響,掛在左耳的耳機線也隨之晃了兩下。

退出界面的時候碰到一個連結,跳轉到了校論壇界面。

周藝然事件后,A舞的論壇被全面整改,學校緊急組織了一場全體講座,主題是言語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種。

這個講座的反響挺大,在這場講座之前,很多人缺乏相關認知,只覺得自己是隨意說了幾句話,情緒宣洩完了,轉頭就忘記了。

至於看到這些言論的人經受了什麼,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

論壇上那些空穴來風的帖子都被刪了一遍,一些零星的冷門貼倒是被頂上去了。

比如逢冬從播音室出來那晚的照片。

她無意點進去的就是那個帖子,兩隻手都佔着擰瓶蓋,沒法退出,所以低頭看了一眼。

那張照片抓得不太清晰,畫質略糊,只能看清一隻夾煙的手,和她左耳的三枚耳骨釘。

對了,還有陳北炙襯衫上被抓出的幾道褶皺。

光看就欲死了。

掌心磨得滾燙,她換了只手擰,還沒怎麼用勁,瓶身搭了只手。

她半天沒擰開的瓶蓋,在陳北炙那兒一秒就開了,他把瓶身遞她那兒,瓶蓋壓在掌心轉着玩,等她喝完水,把瓶身也一併接過來,擰上蓋提在左手。

他應該是剛跟人打完球,身上的球衣還沒換,還是他慣常的二十五號,她垂在肩前的長發碰着他的手臂,他因此側頭看了一眼。

關於她的校外男友到底是誰,論壇上到現在都沒猜出來。

起初因為那件襯衫,好多都猜喬煜,但是喬煜是典型的優良生,沒那樣離經叛道的勁兒。

逢冬的胃被剛才的冰水激得發冷,緩了三四秒,轉身問他:“明天什麼時候的飛機?”

“兩點半。”

她點了下頭,手指觸着屏幕,將那張照片長按點了保存,在他的視線懶洋洋滑過來的時候退出了界面。

這兒的事了了,陳北炙要繼續去交換了。他趕在網站關閉前發了申請,護照那點問題解決得也特別快。

所以之前一直沒能解決,是因為他壓根沒打算解決。

他這回去L城,那邊應該調回了夏令時,時差由十六個小時變成了十五個小時。

意味着什麼呢,如果他早上醒得足夠早,還能給她發句晚安。

其實沒什麼區別。

依舊很遠。

這晚回的是她租的房子,那兒離機場近,進小區前他折去了趟便利店,兩人有段時間沒回這兒了,但是便利店那個姑娘立刻認出他來了,自覺露出看渣男的表情。

陳北炙拿了三十盒牛奶。

夠她喝一個月的了,也不能買更多了,牛奶這個東西保質期沒那麼長。

另一樣倒是就買了一盒。

她靠在櫃枱邊上看他,想起他回來的第二個傍晚,A舞小操場的那場談判。

那個時候覺得他人挺混蛋,也挺有商業頭腦。

現在回想,可能兩個人也就走到這兒了。

所以兩個人這天晚上特別久,她不知道陳北炙是怎麼看的,但是在她看這挺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了。

他出着汗,她的長發鬆鬆散散落在枕邊,後來他用力的時候,她紅着眼睛叫了聲他的名字。

陳北炙。

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但是她的唇就貼着他的耳根,所以他應該聽見了。

她也終於看見了他的右肩。

那兒紋了個東西,是什麼她沒看清。

呼吸起起伏伏,她又叫了遍他的名字。

那個紋身是什麼她沒問,兩人的未來是什麼樣她也沒問。

能確定的東西不需要問,不能確定的東西也不需要問。

他用最後那記力的時候她伏在他的左肩,在幾乎同樣的位置又留了個印。

第二天逢冬沒送陳北炙。

他跟他那些同學們一塊走,還有一幫兄弟,從一周前就聚了無數場,各個都要去送他。

陳北炙走得特別早。

國際航班一般提前三小時到就行,從這兒到機場就半個小時的車程,他早上八點的時候就走了,臨走的時候把帶不上飛機的打火機留在這兒了。

逢冬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見這個打火機跟一個空盒並排放着。

倒是沒浪費。

盒扔了,打火機放進另一邊衣兜,她坐公交去了荊楚劇院。

《安塞爾》預計在五月開始巡演,十個城市六十場,當然只是預計,荊楚撥過去的經費太有限了,目前票只預售了十場的,如果反響不好,或者上座率不高,後續隨時可能取消。

所以她也不能停下來。

從練功房出來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她算了下時間,陳北炙應該已經過邊檢了。

打算給他發條消息,但是點進去的時候先看到了一條動態。

陳北炙十五分鐘前發的。

人在候機室,入鏡的是一隻右手,手腕上是一個新的紋身。

所以陳北炙走得這麼早,就是做這個去了。

紋身是一串數字,圓周率3141592,跟他用了一年多的微信簽名一樣。

圓周率,無限不循環,是無窮。

而另一個意思她挺久之後才想起來。

高中那會兒有一次兩人在小操場,陳北炙給她批一張新發下來的周考卷,戚辰他們打電話約局,那會兒章子被他爸經濟制裁,幾個人等着從他那兒混吃呢,所以電話打得一個接一個,特別積極。

陳北炙的手機一直在振。

後來他接了,右手慢悠悠地壓着根紅筆轉,撂了四個字:“陪老婆呢。”

掛電話的時候筆尖正好點在圓周率的希臘字母。

那是他第一次喊老婆。

那個紋身遠看也有點兒意思,像那天她給他的那根皮筋。

那次她說,要是有一天他覺得膩了,或者信宿命這個東西了,就把它丟了。

現在他把這根皮筋紋在手腕上了。

這條動態只有這麼一張圖,沒有任何的配文。

逢冬看了挺久,看得眼睛又紅了一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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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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